方興東比任何人更早看到了一個可以無限擴大的市場，他也獲得了一擲千萬美金的機會。等待他的卻是一家創(chuàng)業(yè)公司可能犯的全部錯誤。

可以篤定，方興東目前正在創(chuàng)作的《中國互聯(lián)網史記》中，絕對少不了為自己留下的一頁。他也許會這樣描述自己當初的創(chuàng)業(yè)生涯：一群保持著學生般純潔、不求名利的年輕人，通過那時并不廣為所知的互聯(lián)網，試圖改變人們的生活?；蛟S，他還會借用其《中國博客宣言》里的稱謂，以“信息時代的麥哲倫”來比喻他之于中國博客的意義——無疑，方是想告訴所有人，那些為他們所熱衷的某個公司的致富、上市或是失敗的故事，若放在更長的維度上，其實是微不足道的，真正重要的是它們?yōu)檫@個社會帶來什么樣的變革。

但是，即使方興東自己，眼下也無暇回味曾經的光榮與夢想——他必須面對這樣一個事實：由方興東創(chuàng)立的博客網已拖欠45名員工共計80多萬元的工資，2009年2月10日，海淀法院更對其中20多名員工的集體訴訟進行仲裁。三個月前，這個號稱全球第一中文博客網站的公司，默默地關閉了它在北京的辦公室。

這一切并不像表面上那樣突然。2005年，博客網通過1000萬美元的大規(guī)模融資正式走上商業(yè)化道路，并喊出“趕超新浪”。在此前后，博客網員工從三四十人迅速擴張到三四百人僅用了半年時間，接下來1年內又從三四百人回到三十人。次年，更大的人事震蕩出現(xiàn)，方興東的CE0一職都一度易手。而與頻繁的人員流動相對應的則是其首頁導航欄上日益增多的子頻道。很多該網站的忠實用戶都表示，它越來越讓人看不懂了。

對于博客網，也許大多數(shù)人更為熟悉的是其另一個名字——博客中國，后者更真實地顯示出它之于那個時代所具有的象征：其創(chuàng)立于中國互聯(lián)網從第一次泡沫中即將走出的2002年，并率先提出“博客”的概念。在2005年，博客中國以互聯(lián)網泡沫以來的第一筆千萬美元級融資，讓這個行業(yè)重煥活力。方興東甚至一度認為，死人也可以寫博客——因為子女們以博客來紀念父母。這個判斷在當時簡直是聳人聽聞。但回頭看，后來如“假喬布斯”這樣的網絡明星的誕生，證明方的預言有一定準確性。但他并未為此有效調動資源。

而至于隨后面臨的一系列困境，則折射出這一類創(chuàng)業(yè)網站在堅持自我和商業(yè)沖動之間權衡的矛盾，在更長的維度上，則是所有創(chuàng)業(yè)公司面臨的共同挑戰(zhàn)，只不過，方興東無比放大了其中的戲劇性。正如方興東本人向《環(huán)球企業(yè)家》所坦誠：“從一個過程到另一個過程之中，你會發(fā)現(xiàn)很多東西。你以為懂了，當?shù)阶詈?，你才會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低級錯誤?！?/p>

商業(yè)化前傳

“從大教堂到大集市”是方興東在幾年前接受媒體采訪時，闡述傳統(tǒng)的1.0網站與以博客為代表的2.0網站關系時所作的比喻，也是其個人博客的標題。但事實上，有中國web2.0先驅稱謂的博客中國，從一開始即是不折不扣的傳教士，而非其標榜的草根互動的大集市。

1999年對微軟的有力批判，使方興東名聲大噪，也給其提供了創(chuàng)立互聯(lián)網實驗室的資本。但隨著被批判者顯示出的強勢，方的文章隨即遭到各媒體封殺。因此，當2002年后方得知美國正興起一個名為Blog、可以讓每個人都能自由言論的平臺時，他意識到，其互聯(lián)網批判的事業(yè)可以繼續(xù)了。方花幾百塊錢找來一個北京航天航空大學的學生寫程序，又請幾個朋友幫忙細化了界面之后，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博客中國的雛形就搭建好了。而那兩個著名口號“每天五分鐘為思想加油”和“獨立思想的棲息地”，也彰顯出其創(chuàng)立的初衷。

方興東承認，博客中國從一開始主要體現(xiàn)了其個人品味。彼時，對Blog臺灣有類似網志、部落格等解釋，但方和王俊秀(后擔任博客網總裁)覺得這個詞并不應該僅僅是簡單的個人寫作，而是要有把每個人最有價值的東西在互聯(lián)網上呈現(xiàn)出來的意思。靈光乍現(xiàn)之下，與中文發(fā)音相近的“博客” N孕育而生。

這樣的解讀與Blog有聞必錄的原意相去甚遠。方興東最初請了幾百個專欄作家，其文章更是方每天耗費十幾個小時，逐一編輯后再一一上傳。除此之外，他還每天從美聯(lián)社、商業(yè)周刊、日本讀賣新聞等國外領先媒體的網站上精選十篇新聞轉發(fā)。方興東堅持不做公關稿，不受商業(yè)力量左右。在他看來，網絡即歷史，任何污點都永遠得不到洗刷的機會。因此，盡管看起來仍不具備2.0的特點，但其內容已區(qū)別于當時同質現(xiàn)象嚴重的門戶網站，也因此黏聚了大量用戶。據(jù)博客中國第一位正式員工周永德向本刊介紹，那時很多網友的回復比原文還要長，有些人只跟特定的專欄作家辯駁，還有些人只要有更新就發(fā)言，異?；钴S。

這時候的方興東正處在自己所謂的最為純粹的創(chuàng)業(yè)階段：只是做一件自己喜歡、也能讓和自己有共同愛好的人快樂的事。每逢出差，他落地后第一件事就是打開博客中國的網頁更新內容。而這種正在創(chuàng)造互聯(lián)網未來主流的理想主義心態(tài)，也感染了很多人投身到方興東的身邊。

此時的博客中國還僅僅流傳于小眾的圈子里，并不為草根階層所接受。然而2003年6月，木子美在另一個博客類創(chuàng)業(yè)網站中國博客網上發(fā)表的性愛網絡日記“遺情書”，在社會上掀起了軒然大波。憑借更為強大的宣傳攻勢和技巧，方興東將木子美所引發(fā)的效應嫁接到博客中國上來?！熬冎啦┛褪且驗槲?，而大眾們知道博客卻是因為木子美?！狈脚d東坦言。這其中似乎也透露出了這一類型網站隨著發(fā)展所必將面臨的一個困境：在小眾領域的成長遭遇天花板后，是否應該或者如何進行進一步的擴展。

借助木子美擴散到草根層面之后，博客中國的流量也一直保持著迅猛的增長。2004年，隨著帶寬和服務器已無法承載快速增長的瀏覽量，一直以來以個人價值觀駕馭博客中國的方興東開始考慮將其駛入商業(yè)化的軌道之中。當時，有朋友告誡他，應該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一切皆以商業(yè)利益標準劃分。有一段時間方頻繁約見投資人，每次回來就攤在沙發(fā)上，一拍大腿仰天長嘆：“我要崩潰了!”

其時，從整個投資市場的大環(huán)境上看，方興東迎來了機會：一方面互聯(lián)網的商業(yè)投資已經沉寂了三年多時間，完全沒有新的投資與上市舉動。而另一方面，早已上市的第一波互聯(lián)網公司卻開始走向規(guī)模、實現(xiàn)回報。就在博客中國創(chuàng)立的當年，搜狐網第二季度率先宣布贏利。所以，一個自然的推測是，當時每月用戶數(shù)都能保持10％以上增長的博客，雖然未見清晰的盈利模式，但卻是互聯(lián)網不多見的處女地。

博客中國無疑是當時國內博客網站中的佼佼者，2002-2005年，博客中國始終保持每月超過30％的增長，全球排名曾一度擠到60多位。2004年，方興東首先獲得了盛大創(chuàng)始人陳天橋個人和軟銀塞富合伙人羊東的50萬美元的投資。這僅僅是開始，2005年方只打算再融500萬美元，但當時意圖分一杯羹的資本超過6000萬美元。以至于方興東回憶起那段經歷不禁感嘆：“每天都有人請我喝茶吃飯!”

膨脹與緊縮

所有人似乎忽略了一個事實：商業(yè)化前的博客中國還不是一個注冊公司，它掛靠在互聯(lián)網實驗室下，以“非營利性機構”自詡——博客中國的30多個員工中，只有一個是全職員工，其他都是為方興東“幫忙”，服務器也是朋友友情提供。甚至很長一段時間內，方興東本人扮演著唯一的編輯角色，他每天上傳數(shù)百篇文章，樂于親自確定網頁文字的顏色和大小。即使到今天，方仍認為他一個人的博客中國比幾十個人時還要好。

這樣一個未經任何商業(yè)磨礪的“公司”，最終還是完成了令人驚訝的融資。2005年9月8日，博客中國正式獲得包括軟銀賽富、GGV在內的四家VC共10007i美元投資。

伴隨而來的是方興東雄心的勃發(fā)。此前兩月，“博客中國”更名為“博客網”，方宣稱要做博客式門戶。在博客網長達11頁的首頁上，各種導航和欄目劃分，使其看起來比新浪更像門戶。木子美事件獲得的流量和關注，是草根力量對方興東保持專注的提示，但這并未讓他在大集市的路上耽擱片刻，在資本的助力下，他與自己親自扯起的Web2.0大旗徹底告別。

在彼時舉行的新聞發(fā)布會上，方一改往日的低調，不僅隆重宣布“博客時代的來臨”，還喊出了“一年超新浪，兩年上市”的目標。當輪到被請來擔當嘉賓的謝文發(fā)言時，他直言不諱地斷言博客網不可能盈利，并表示出對其發(fā)展太快、操之過急的擔心。他們后來說我把紅事變成了白事!“謝文對《環(huán)球企業(yè)家》笑稱?！?/p>

在內容上已失去了獨特性和革命性的博客網，通過多融資、快融資的商業(yè)模式已邁入了資金和管理層面上的競爭格局當中，而它還在這個并不擅長的領域內主動為自己選擇了新浪網這個強大的競爭對手。“大家定義都不一樣，打敗新浪的說法沒有任何意義?！毖驏|回憶，博客中國正是自此迷失了方向。

方興東卻認為，他當時對于博客網的思路很明確：一方面延續(xù)高端博客路線，另一方面以“夢之城”項目為核心，打造一個囊括視頻、音樂、游戲以及虛擬物品等等娛樂形式的社區(qū)——類似QQ社區(qū)?！叭绻敃r不動搖，很多故事就不一樣了?！钡?，面對著新浪這樣定位清晰的對手，方興東的這一路線被他的朋友、互聯(lián)網實驗室前CEO謝文比喻為“上身穿西裝，下身穿草鞋”?！澳悴荒鼙葎e人更低俗，也不比人更敢說，你還怎么生存?”

頗具宿命意味的是，就在發(fā)布會當天，新浪高調推出Blog2.0公測版，成為國內首家正式推出Blog(博客)頻道的門戶網站。憑借一個成熟媒體的優(yōu)勢，新浪很容易就把博客納入到了，其媒體的定位上來。隨后，新浪名人博客戰(zhàn)略之下，每月人駐博客超過百萬——這當然不是博客網所能比擬的。到2006年末，以新浪為代表的門戶網站的博客力量已完全超越了博客網等新興垂直網站，國內博客前五名里，已很難再見到后者的身影。

現(xiàn)在，博客幾乎成為任何一個門戶網站標配的重要頻道，這至少證明了方興東當時的判斷方向并無問題。但網易創(chuàng)始人丁磊在方興東意氣風發(fā)時即不客氣地警告說，三大門戶可以隨時復制“他們摸索出的那點東西”。回頭來看，方興東建立的是一個幾乎沒有門檻的商業(yè)模式，他不僅在被新浪遠遠甩在后面，還被一些專業(yè)博客網站不斷分流高端博客主。

戰(zhàn)略失誤的后遺癥幾乎是致命的。

在商業(yè)化前后，周永德就感覺公司內部已經彌漫了一種“趕一輛互聯(lián)網概念股末班車”的濃重心態(tài)。博客中國的高管們熱衷四處招攬人才：“想不想跟我們去上市?”大量傳統(tǒng)門戶網站的人被高薪和期權，以及一個確切的“2年后上市”的時間表吸引進來。一度，博客網有十余個副總，而單單CTO就有三名。必然的，其中混雜了大量帶著淘金目的而來的各色人等。其高層在外開公司、購買設備貪污的事件層出不窮，而其中一個負責廣告業(yè)務的副總曾逐步將博客網的資金導入自己的廣告公司中。方興東此時根本無力控制局面

短短半年的時間，博客中國的員工就擴張至400多人，方興東回憶，60％70％的資金都用在了工資上。另外，其涉及的視頻、游戲、購物、社交等每一個項目都需大把燒錢，倉促的立項和對“資金的概念不敏感”(羊東評語)更加速了資金的流失。

2006年1月，博客網進行了名為“新生活方式”的戰(zhàn)略轉型，從技術上，把當時最熱門的Web2.0技術，如社交網站、流媒體、智能搜索都集中了起來。而在贏利模式上，除了廣告，他還進行了互聯(lián)網增值服務，甚至一度涉獵了魚龍混雜的電信增值服務。但因決策草率、與運營商協(xié)調的難度以及用人不善等等原因，它們都沒有能挽救博客網日益下滑及困窘的資金。

距博客中國高調融不過半年，據(jù)接近方興東的人士透露，千萬美元此時已經被揮霍殆盡。方興東也承認，2006年初的各種拓展是為在困境下“活下來”的自救之策。至此，博客中國拉開了持續(xù)3年的人事劇烈動蕩，高層幾乎整體流失，而方本人的CEO職務也被一個5人決策小組取代。到2006年年底，博客中國的員工已經縮減到40多個人。

到后期，方興東開始跳過一切中間環(huán)節(jié)，一切為做流量服務。他每天都要看Alexa排名，甚至不惜借助技術手段——此時，他距離那個堅守道德底線，做喜歡做的事情的創(chuàng)業(yè)者，已判若兩人。

“旗手”的歸宿

如今，博客中國成了羊東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個失敗案例。他經常反思，當出現(xiàn)一些信號——比如人員擴張過快、方本人對現(xiàn)金狀態(tài)不明以及喊出“超新浪”口號等跡象時，應當足夠重視并及時反應。但同時，羊東對《環(huán)球企業(yè)家》說：“我也經常問自己，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面對方興東和博客中國，還會不會去投?答案其實還是會的，相信我們當初的方向是正確的?！?/p>

但正如資深IT評論人士洪波對《環(huán)球企業(yè)家》所說，在當時市場剛剛回暖的情況下，資本的大量介入?yún)s讓創(chuàng)業(yè)者最終失去了對目標的把控。伴隨千萬美元而來的還有被投資者無限放大的預期，而博客中國和方興東本人根本做不了1000萬美元的事情。

當然，這句話完全可以同樣套用到方興東本人身上。1996年還在讀博士的方興東為了增加點收入，靠給戴爾寫公關稿，第一次接觸到了互聯(lián)網。而博客中國是他真正意義上第一次做網站。

無論是方興東自己還是熟悉他的人，都一致認為究其本質，其還是一個文人或詩人，而絕非熟諳管理和戰(zhàn)略的商業(yè)領袖。他可以敏銳地發(fā)現(xiàn)、判斷新事物，卻在團隊達到上百或更大規(guī)模時無力控制?！耙坏┬纬闪艘粋€團隊……跟人打交道，就產生了困難和問題。”方興東對《環(huán)球企業(yè)家》說。

毋庸置疑的是，有著“互聯(lián)網旗手”和“博客之父”之稱的方興東，對于在中國普及二者的概念，有著無法磨滅的功績。但綜觀方本人的成名史和他的博客中國，一向說話不留情面的謝文也尖銳地指出，這更像是中國互聯(lián)網啟蒙時期的一個歷史誤會：由于語言和思想的局限，知識分子和年輕人，而非真正的實業(yè)家，首先有機會接觸到了互聯(lián)網這種新東西。雖然有很多人成功了，但隨著行業(yè)本身的成長成熟，需要的是更大規(guī)模、更長時間、更嚴峻的優(yōu)勝劣汰機制——總之，是另一個游戲規(guī)則。

但方仍愿意把自己定位于一個旗手：不斷地去發(fā)現(xiàn)未來趨勢，而當公司規(guī)模擴大后易手給更善管理的人。2007年他將博客網總部移到杭州，并把博客中國和博客網按兩條路線分開運行。當然，最緊迫的事情還是妥善處理拖欠員工工資的問題。

位于北京中關村的博客網——這個見證了中國無數(shù)科技創(chuàng)業(yè)公司沉浮的地方，如今已大門緊鎖。透過玻璃門，還能依稀看到前臺那兩句吸引了周永德等很多人來到這里的口號：“每天五分鐘為思想加油”、“獨立思想的棲息地”。

給創(chuàng)業(yè)公司CEO過冬的11條建議 約翰·杜爾(KPCB合伙人)

1、馬上開始行動。快速行動。籌集資金。進行貸款，確保財務安全。

2、保護好公司最核心的部分。精簡公司時應該采取外科手術般的精細運作，而不是大刀闊斧。一定要保護公司最至關重要的東西。只精簡一次，但要一定要比你想象的更徹底。

3、確保現(xiàn)金能維持至少18個月的運作——如果你對未來收入的判斷更保守，就留出更多的現(xiàn)金。

4、暫緩設備開銷。不要再在技術基礎設備上花錢，比如購買新的軟件或者電腦。Sun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安迪·貝托爾斯海姆的創(chuàng)業(yè)公司Arista使用的是Google Does(免費的在線辦公軟件)

5、重新評估各個研發(fā)項目的優(yōu)先性。

6、就任何可能重新談判的合約和對方進行重新談判。

7、記住，公司里的每個人都應該開始做銷售，從前臺接待員到工程師。

8、給人們提供普通股而不是現(xiàn)金，比如用普通股代替紅利。(對外界投資者也可以這樣做)。

9、確保公司的現(xiàn)金。哪怕國庫券或者國庫券支持的證券，都比公開市場上的錢要安全。

10、為了實現(xiàn)你的收入計劃，必須時刻關注以及大力提高那些首要的參數(shù)，比如，預訂量，獨立訪問用戶，轉換率。

11、盡量和每個人多交流——員工、投資者、合作伙伴，尤其是客戶。不要只顧著給一切鍍金，而是要在交流中顯示你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