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〇二章 域外煞魔
深紅色的劫云迅速聚攏,層層疊疊地堆積在一起,乍看,仿佛凝結(jié)的厚實血塊。我的神識竟然感應(yīng)到血云內(nèi)隱隱散發(fā)出肅殺的腥氣。
“終于來了?!蔽疑钌畹匚艘豢跉?,嚴陣以待。和龍蝶合體,就必須付出玄劫的代價,這一次玄劫,比我想象中來得要晚。
月魂不安道:“你喪失了妖力,怎么應(yīng)付玄劫?”
“再慘痛的打擊我都經(jīng)歷了,玄劫算什么?”其實,我心知肚明,玄劫對如同廢人的我猶如雪上加霜,我要想活下來,就要靠我對天象卓絕的領(lǐng)悟以及七情六欲的功效。
“哀”從神識內(nèi)浮出,籠罩住我,周圍三丈以內(nèi)被滾滾的灰霧覆蓋。半空的劫云越堆越多,云層和云層之間彼此滲透,就像兇獸互相吞噬一樣。吞噬后的劫云變小了,顏色卻更加濃烈,如同被反復(fù)浸染上色的布匹。漸漸地,云層不再雜亂如浪,而是合并成詭秘的一整片。窒息般的強大威勢壓得空氣“噼啪”作響。
我暗忖不妙,這次玄劫好像并不比鳩丹媚那一次弱,奇詭處還猶過之。整片劫云慢騰騰地蠕動,仿佛一頭可怕的惡魔剛剛蘇醒,準備露出獠牙利爪。
半炷香后,劫云深處陡然涌動,向外翻出兩塊,就像睜開的眼皮。眼皮眨動了幾下,“刷”的一聲,兩束妖艷的紫紅色厲光猛地射出,如同俯視大地的猙獰惡目。
“嗷!”一張血盆大口從劫云內(nèi)張開,發(fā)出恐怖的吼叫。吼聲中充滿了殘暴的戾氣,震得風(fēng)云變色,地動山搖。
我瞠目結(jié)舌,劫云竟然變成了有生命的兇物,難不成是我的幻覺?
“咦,居然是森羅萬象魔煞玄劫?!鼻胺降奶摽阵E然裂開,悲喜和尚從裂縫內(nèi)從容地走出來,神色詫異地仰望上空。
“剛遭禍事,就遇貴人。前輩是被玄劫引來的嗎?看來我這次可以高枕無憂了?!蔽液φ泻簦瑑?nèi)心一陣竊喜。說曹操,曹操就到,想不到老家伙主動送上了門,我正好趁機討教交點的秘密。
“高枕無憂?”悲喜和尚嘲弄地看了我一眼,“據(jù)傳,森羅萬象魔煞玄劫,是域外煞魔所化,我一生只見過兩次,第一次,是我剛剛邁入知微的時候,森羅萬象魔煞玄劫讓我當場昏迷不醒,差點兒丟掉半條命。”
“第二次呢?”我故作輕松,心里直呼倒霉。這么變態(tài)的玄劫怎么會落到我頭上?十有八九是我體內(nèi)的螺旋生死氣惹的禍!
“第二次,恰逢楚度出世,一統(tǒng)魔剎天,我親眼目睹了楚度受劫吐血,滾落山坡的狼狽樣。域外煞魔千變?nèi)f化,無孔不入,受劫之人會被它們吸髓蝕骨,吞得渣子都不剩?!北埠蜕兴菩Ψ切Γ澳愕倪\氣不錯,一般的人根本沒資格迎接森羅萬象魔煞玄劫。”
我還沒來得及回話,兇魔般的劫云已轟然撲下。我感覺眼前驟然一暗,然后自己仿佛進入了一個無比邪惡的天地,四周滾涌著紫紅色的黏稠液體,像沸騰的粥冒著熱氣。無數(shù)條血舌從液體內(nèi)鉆出,貪婪地向我舔來。在熱氣騰騰的舌頭上,一個個丑陋的小惡魔歡呼騰躍,張牙舞爪,發(fā)出邪惡的獰笑聲。
我神識一動,“哀”立刻凝聚成濃密的霧團,將我包裹進去,封得嚴嚴實實。一時霧浪洶涌,外面“噼里啪啦”亂響,也不知“哀”與血舌交戰(zhàn)了多少次,耳畔充斥著小惡魔的尖叫聲。
突然,灰霧向兩旁激散,斜向里裂開一道缺口,霧浪迅速彌漫,正要閉合缺口,一只箱皮鱗疤的巨掌伸了進來。
這只手大得出奇,肌肉厚實得像一團團凸起的肉瘤,手指粗長似鐵柱,指甲漆黑如墨,巨掌伸動時,一條條青筋暴綻而起,化作綠皮蟒蛇,勾曲游走。
“啪!”那只手掌猛地抓住我,用力一捏,手背上的巨蟒也隨即撲出,纏繞住了我。
我當場口噴鮮血,眼珠外凸,渾身疼痛欲裂,仿佛腸子都被巨掌擠出來了。與此同時,我體內(nèi)的螺旋生死氣猛地旋轉(zhuǎn)起來。
“吱吱!”巨掌忽然冒出青煙,化作一堆腥臭的焦炭,灰飛煙滅。四周的光線一下子變得明朗起來,血舌也不見了,我仍然置身在蝕魂壑內(nèi)。
半空中的劫云濃厚得觸目驚心,時不時變幻出各種妖詭的嘴臉。
“這么輕松就應(yīng)付了兩道森羅萬象魔煞玄劫?”悲喜和尚頗感意外地望看我道。
輕松?我真是有苦說不出,渾身皮開肉綻不說,血沫還不停地從嘴里噴濺出來。以我現(xiàn)在的元力,雙頭怪忙活半宿,也只能在我身上咬出一點兒小傷口,卻被巨掌差點兒捏暴,可見煞魔的厲害。要是沒有螺旋生死氣,沒有雙頭怪這幾個月打磨元力,恐怕我早就死翹翹了。
“嗷——嘎……”空中的血盆大口爆發(fā)出毛骨悚然的怪音,仿佛妖魔哀號,鬼魂啼哭,白森森的犬牙緩緩地從血口內(nèi)刺出,牙尖噴射出一道道陰冷的寒光。
“哀”死死地守護住我,霧浪劇烈震蕩,像柔軟的屏障隔絕了寒光。
撲通!撲通!犬牙突然紛紛掉落,在半空中變成一個個白色的骷髏。這些骷髏的動作十分敏捷,骨節(jié)靈活扭動,像跳蚤般縱躍,一蹦就是幾十尺的距離。
我全力催動神識,將“哀”的力量發(fā)揮到了極致。骷髏們一觸及灰霧,立刻腐蝕成粉。但骷髏的數(shù)量實在太多了,成千上萬的犬牙像密集的雪花般落下來,前仆后繼地變成了骷髏,四下里白茫茫一片。也不知過了多久,灰霧漸漸稀薄,霧浪不住地向我收縮。
“哀”的力量已經(jīng)被耗得差不多了,眼看我就撐不住了??罩械慕僭魄『迷诖藭r消散,“哀”化作一縷淡霧,飄回神識,再也無力實質(zhì)化。
正當我慶幸自己逃過一劫時,背脊上倏然傳來一絲癢酥酥、麻颼颼的感覺,就像有一只美不可言的巧手在溫柔地搔動,搔得我甜美暢快,又酥又軟。
太舒服了!我忍不住呻吟出聲,血肉癱軟如泥,全身毛孔無不如醉如癡。
丹田內(nèi)的螺旋生死氣陡然竄動,暴躁地橫沖直撞。我驀地一驚,從酥軟的滋味里清醒,目光所及,一條毛茸茸、類似尾巴的東西正纏繞著我,在我周身上下時隱時現(xiàn)。這條尾巴色澤雪白,既看不到頭,也瞧不見尾,細密的絨毛光潔如緞,滑如凝脂,正鉆入我的皮肉,吸食骨髓。
我清清楚楚地感覺到,骨髓被一點點吸走時的流動,偏偏我還覺得十分暢美,巴不得對方多吸食一點,好讓自己更舒服。
這樣下去,我一定會被吸成干尸。我心里雖然這么想,但我的手根本不愿意推開這條尾巴,更不想用元力傷害它。我的肉身已經(jīng)失去了控制,徹底迷醉在被吸噬的美妙感受中。
焦急之下,我不顧一切地催逼“喜”,這時,一輪光芒耀眼的紅日猛然躍出神識,凝聚成實質(zhì),懸浮在我身前?!稗Z”的一聲,幾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半生不熟的“喜”被打回了原形,散濺成凌亂的光點,重新落入神識。
我全身的骨頭一陣陣酥癢,實在是舒適極了,我情不自禁地發(fā)出滿足的嘆息,心里卻越來越害怕。雪白的尾巴像蛇一樣滑動,我的骨骼仿佛融化成了軟綿綿、暖洋洋的春水,整個人痙攣般顫栗起來。
我心中猛然爆發(fā)出強烈無比的恐懼?!稗Z”的一聲,“懼”從神識內(nèi)升騰而起。
“懼”烏黑發(fā)亮,形似毛毛蟲,慢吞吞地蠕動著,鋸齒狀的口器里不停地噴出汁水,儼然是我此時心中的恐懼所化。
“懼”躍出神識,強行凝聚成實體,濃黑的汁水從“懼”的口器內(nèi)噴出,仿佛下了一場密集的黑雨,濺得雪白的尾巴墨汁斑斑。
尾巴接觸到黑雨,立刻發(fā)出慘叫,從我身上滾落在地,化成一灘濕乎乎的黑汁?!皯帧眹姵瞿笠埠谋M了力量,退入到神識。
空中的劫云開始變得色彩斑斕,似霞若錦,云深處傳來勾魂攝魄的歌聲。四周裊裊浮起粉紅色的煙霧,芬芳醉人,氤氳香霧內(nèi),環(huán)佩叮當,弦樂洋洋,偶爾能瞥到滑膩的玉臂美腿,眼前偶爾晃過豐滿的雪乳香臀……若即若離,乍隱乍現(xiàn),并不能讓人一窺全貌,但煙霧內(nèi)傳來的嬌膩呻吟,卻更加撩人心思。
原來是色誘!和鳩丹媚這樣的尤物顛鸞倒風(fēng),我都能牢牢控制情欲,何況是這些女煞魔?我漠然地望著香霧,猶如老僧坐禪,心靜如水。
突然懷里一熱,竟憑空多出了一具香馥馥的胴體。這是一個妖媚艷麗到極點的女煞魔,眉眼春意蕩漾,卻又似閃耀著灼熱的火苗,金紅色的魚鱗串連成兩條精美的長鏈,分別從雪白的雙乳上繞過,深深嵌入滑膩的肌膚,將一對高聳的乳峰勒得愈加凸起。閃爍的魚鱗鏈在她圓圓的香臍上交會,向下延伸至芳草鮮美的腹溝,再從飽滿圓潤的玉腿反纏上去,誘惑十足,極易勾動男人狂野的欲望。
我蓄滿元力,毫不留情地一拳擊向?qū)Ψ健?/p>
女煞魔發(fā)出銷魂的蕩笑,渾身柔若無骨般在我懷里滑動,不但輕松躲開了我的攻擊,反而在肌膚廝摩中,撩撥起我的欲火。
我眼觀鼻,鼻觀心,六欲元力牢牢控制住感官,把懷里的尤物當做泥塑木雕。
女煞魔忽然俯下身,潮濕的香舌沿著我的脖子一路舔去,在雙腿間吞吐起來。我暗叫不妙,女煞魔猛地抬起身,大腿勾住了我的腰,溫暖濕潤的腔體緊緊包裹住我的小弟弟,收縮蠕動。
我欲哭無淚,玄劫也能這么霸王硬上弓嗎?女煞魔上下動作,發(fā)出銷魂蝕骨的呻吟聲,不知不覺中,呻吟變成了“吱吱”的叫聲,再看女煞魔,哪里是什么美女妖嬈,分明是一具白骨。
我又驚又駭,精、氣、神陡然飛速流逝,源源不斷地涌入懷中的白骨。臼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肌長肉,不一會兒,恢復(fù)成女煞魔的模樣,只是比先前更加光彩照人了。
這顯然是采陽補陰的邪術(shù),如果妖力未失,我倒是可以和對方交流一下,取長補短。眼下卻只能任憑女煞魔予取予求,毫無反抗之力。
片刻后,女煞魔又變回白骨。我心知再這么搞幾回,我真要做個風(fēng)流鬼了,于是下意識地運轉(zhuǎn)螺旋生死氣。像是受到了白骨的吸引,死氣猛然暴漲,帶動生氣旋轉(zhuǎn),隨著黑色的死氣覆蓋住生氣,我的血肉竟然以飛快的速度消失,同樣變成了一具白骨,而女煞魔剛巧變回血肉豐滿的原貌。
倒采補開始計時,對方的精、氣、神猶如潮水一般涌入我的體內(nèi),血肉在骨骼內(nèi)滋生。女煞魔臉上露出驚恐之色,抽身欲逃,卻被我死死地摟住腰肢。不到半個時辰,女煞魔的血肉干癟下去了,化成了一堆雪白的骨粉,簌簌飛揚。
第六道森羅萬象魔煞玄劫接踵而來。
劫云凝聚成一個怪異的煞魔形狀,它有九個生出犄角的腦袋,十八條密布鱗甲、粗毛、花紋的手臂,三十六根長滿尖刺的尾巴。煞魔肥胖的大肚腩突然裂開,蹦出了一只類似青蛙的煞魔,蛙形煞魔“呱”地厲叫一聲,鼓起的左眼球內(nèi),緩緩游出一條赤紅的蛇形煞魔。蛇形煞魔張嘴吐出一只圓溜溜的蛋,“砰”地砸落在蝕魂壑內(nèi),“噼里啪啦”碎裂成一塊一塊的。
空氣里頓時彌漫著刺鼻的惡臭。蛋的碎塊有的變成黏糊的內(nèi)臟,有的化成黃白色的膿包,有的如同一條條蝌蚪跳動,有的像糞便冒著騰騰熱氣……
腥臭味熏得人頭昏眼花,我立刻施展元力,封閉口鼻。然而,這股難聞的臭味怎么也擋不住,就像是從我的靈魂深處泛出來的。
整個蝕魂壑仿佛受到了惡臭的感染,從山壁縫隙、巖石表層,不斷滲淌出臭烘烘的濃液,洶涌的黑水也冒出油膩難聞的泡沫。
臭氣愈來愈濃烈,簡直看得見,摸得著,仿佛整座山壑都在腐爛發(fā)
我再也忍受不住,大肆嘔吐起來,最先吐出的是唾沫,接著是胃里的酸水,再后來,嘔出的是淋淋鮮血。我覺得不對勁,想要止住嘔吐,卻怎么也停不下來。
哇!一塊黃色的內(nèi)臟碎片從我嘴里噴出來。
我感覺內(nèi)臟好像被猛烈地攪動著,翻江倒海一般直沖咽喉,讓我情不自禁地張開了嘴。我試圖運轉(zhuǎn)螺旋生死氣壓制,不想氣息一動,腸胃翻涌得更劇烈了。
當一截花花綠綠的腸子被嘔吐出來時,我渾身冰冷,心知難逃此劫。悲喜和尚說得沒錯,森羅萬象魔煞玄劫千變?nèi)f化,無孔不入,遠遠超過了一般的玄劫。
一記凄厲的啼叫突然從我的耳孔里傳出,刺得我耳膜脹痛。
絞殺蘇醒了!
乖女兒沒有任何停頓,撲出耳孔,身形膨脹,雙眼閃動著嗜血的光芒。她像是兇獸嗅到了鮮血的味道,沖向四周煞魔變化的垢物,觸手眼花繚亂地飛舞,以風(fēng)卷殘云的驚人速度,將臭氣撲鼻的垢污吸噬得干干凈凈。
腐臭的氣味一掃而空,我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心里充滿了絕處逢生的喜悅。我疑惑不解的是,玄劫只能依靠自己化解,連法寶都毫無作用。
“它真是來自血戮林嗎?”不知何時,悲喜和尚站在我的身旁,眼神奇異地凝視著絞殺。
我點點頭:“在土著妖怪眼中,絞殺就是血戮林的守護妖獸?!?/p>
悲喜和尚露出沉思之色:“我看未必。”
“前輩的意思是?”
“如果它僅僅是一頭血戮林的妖獸,它哪來那么大本事吞噬域外煞魔?何況這還是你的玄劫!”悲喜和尚緩緩道,“拭目以待吧,森羅萬象魔煞玄劫的最后三道,威力最可怖。但有了絞殺,你也許就不用花力氣抵抗了?!?/p>
我抬起頭,看到絞殺貪婪地盯著半空中煞魔浮現(xiàn)的劫云,突然展開風(fēng)翼,飛撲而去。
出乎我的意料,兇神惡煞般的劫云居然瑟瑟發(fā)抖,煞魔們發(fā)出驚恐慌亂的吼叫,匍匐在云層中,嚇得動都不敢動。
絞殺猶如虎入羊群,大肆吞噬煞魔。劫云不斷變小,顏色越來越淡,像滋補品一樣被吞進絞殺的肚子。
“難道絞殺是……”我渾身劇震,不可思議地望向悲喜和尚。
當初,我之所以能幫助鳩丹媚抵抗玄劫,是因為神識氣象術(shù)與玄劫的天象同根同源。如今,絞殺可以輕松吞噬域外煞魔,那就意味著絞殺是……
“域外煞魔!還是具有最兇殘血統(tǒng)的頂尖域外煞魔!”悲喜和尚似乎倒抽了一口涼氣,“絞殺和你一樣,來自另一個世界。”
第二〇三章 共時交點
劫云消失了,晴朗的天空中,依稀回蕩著煞魔們絕望不甘的凄鳴。
絞殺舔了舔嘴唇,飛了回來。她的模樣變得妖詭莫明,臉似女童嬌嫩紅潤,雙目燦若星辰,目光流動猶如水銀瀉地,寒亮晶瑩。脖頸以下,覆蓋著數(shù)寸厚的黏稠血液,盤繞著肌膚緩緩蠕動,時不時從血水內(nèi)鉆出一個域外煞魔的嘴臉,或嬌媚或猙獰,或呻吟或厲吼,或張牙或吐舌……在煞魔們的額頭,無一例外地印著血紅色的奇異符號。
“爸爸,我吃得好飽哦!”絞殺心滿意足地舞動著觸手,暴戾陰騭的氣息向四處彌漫開,令人不寒而栗。
“幸虧你醒得及時,不然老爸就要掛了?!蔽蚁乱庾R地偏過頭,離她遠一些。雖然乖女兒不可能傷害我,但我心中還是涌上了一絲不可抑制的忌憚。
“誰敢吃爸爸,我就吃它。”絞殺縮小身軀,躍落到我的肩上。我冷不丁地打了一連串寒顫,一股奇詭的煞魔氣息穿透肩頭,滲入內(nèi)腑。這股氣息變化多端,似來自陰森的惡魔地獄,血腥殘暴,令我產(chǎn)生恐怖、痛楚、迷亂等負面情緒;又忽而化成暖洋洋的春流,醉得五臟六腑又酥又麻,飄飄欲仙,眼前生出無數(shù)活色生香的美妙幻象,令我不由自主地手舞足蹈。
螺旋生死氣自動生出感應(yīng),以迅猛的速度旋轉(zhuǎn)成一道龍卷颶風(fēng),絞滅了煞魔之氣。我這才定下心來,覺得一絲絲后怕。吞噬了域外煞魔的絞殺,明顯發(fā)生了進化,要不是神奇的生死雙氣,我一碰她就會被煞魔氣息侵蝕。
“果然是域外煞魔?!北埠蜕醒劬σ徽2徽5囟⒅g殺,若有所思,“所謂血戮林里的妖獸種籽,可能是遠古年間,域外煞魔進入北境時無意留下來的卵,湊巧被你孵化了?!?/p>
我恍然道:“難怪楚度為了她不惜殺光血戮林的土著。他一定感應(yīng)到了妖籽的煞魔氣息,想要占為己有?!?/p>
悲喜和尚道:“只有經(jīng)歷過森羅萬象魔煞玄劫的人,才會知道域外煞魔有多么可怖。你的運氣不錯,白撿了楚度的便宜?!?/p>
我有自知之明,如果沒有絞殺擋住第六道玄劫,我會把內(nèi)臟一一吐出來,死得很難看。至于后面三道威力最恐怖的玄劫,就更不用說了。
“爸爸,我要看那本書。”絞殺忽然央求道,“就是上次爸爸讀給我聽的那本書?!?/p>
她仰起臉,出神似地回憶道:“《悲喜換身秘籍》,我需要它!”
我心頭一震,乖女兒這幾個字說得老練流利,全然沒有了過去的懵懂。雖然《悲喜換身秘籍》早被雙頭怪咬碎,但憑借我的記憶,還是將秘籍慢慢記起,讀了出來。
隨著我念出的一字一句,絞殺目射厲芒,渾身的血水像怒浪洶涌起伏,無數(shù)煞魔咆哮亂舞,在血水中千變?nèi)f化。
“吞噬了煞魔,它已經(jīng)徹底開啟了靈智。”悲喜和尚道,“一旦絞殺進化成最頂尖的煞魔,整個北境將變得哀鴻遍野,尸骨累累。”
從悲喜和尚的言辭中,我嗅到了一絲危機,訕訕笑道:“前輩未免有些危言聳聽了吧?!闭f雖如此說,但心中卻暗自揣測悲喜和尚話中的意思。
悲喜和尚冷笑一聲:“無論哪一種域外煞魔,活著的唯一目的便是吞噬。絞殺的煞魔血脈,注定了她會滅絕北境所有的生靈!除了你,我、楚度等幾個頂尖高手,無人可以幸免。”
“不可能!絞殺不會濫殺的!她認我為父,一定會聽我的話!”我強行大聲辯解,腦海中卻閃現(xiàn)出絞殺吸干一具具生靈血肉的畫面。
“聽你的話,活活餓死嗎?成為域外煞魔之后,它的胃口會越來越大,會不停地尋找獵物吞噬?!北埠蜕械脑拤旱梦掖贿^氣來,“這是域外煞魔生存的方式,是絞殺的宿命!”
我如遭雷擊,心里一片混亂,不由自主地望向絞殺。她渾身的血水冒出刺眼的光芒,血光扭曲成千奇百怪的圖案。我的目光一觸及圖案,就像陷入了無窮無盡的血海中。
悲喜和尚緩緩道:“或者現(xiàn)在殺了她,根除后患;或者任由她成長,直到毀滅北境。只有兩條路可選?!?/p>
我大驚失色:“前輩要殺她?”
如果悲喜和尚動了殺機,我只有拼死和他一搏了。
悲喜和尚微微搖頭道:“就算北境洪水滔天,生靈涂炭,也和我無關(guān)。”
我這才松了一口氣,旋即心中生出一絲明悟:“是否前輩一旦干涉,便自動卷入了因果的命運,會對前輩所持的另一種規(guī)律產(chǎn)生阻礙?”
“你不用費盡心思套取我的修煉心得?!北埠蜕幸贿?,又道,“其實北境災(zāi)難的真正根源,應(yīng)該是你?!?/p>
這話說得我差點兒跳起來,悲喜和尚又道:“難道你沒有發(fā)覺嗎?楚度、絞殺、魅、天精這些亂世的東西都和你密切相關(guān),你就像一根無形的命運之線,將他們串聯(lián)在了一起。依我看,你才是北境覆滅的禍根!”
我嘴唇發(fā)麻,想要分辯卻又無從說起:沒有我,楚度也許不會生出代替魔主之意;沒有我,絞殺至今還在血戮林沉睡;沒有我,魅的傳承已經(jīng)中斷;沒有我,阿修羅島對人妖永遠是一塊禁地……
難道真像莊夢卜算的一樣,我是個災(zāi)星?
悲喜和尚目光中閃過一絲譏誚:“你和楚度兩人很有意思,你們比拼的,是誰先毀掉北境?!?/p>
我沉默許久,道:“路遙方知馬力,水落才見石出。前輩不是我,又怎知我不能走出另一條路?”
“我拭目以待?!北埠蜕泻臀覍σ暺蹋掍h一轉(zhuǎn),問道,“你體內(nèi)想必生出了一番新的變化,居然將手腳的沙羅鐵枝也弄斷了。這才是你招來森羅萬象魔煞玄劫的原因吧?”
“前輩這次又拿什么來交換我的秘密呢?”
如果對方是楚度,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抓起我,用法力透體強行察看??墒且员埠蜕懈甙恋娘L(fēng)骨,打死他也不會這么做。
這是真正的名門風(fēng)范。
悲喜和尚稍作猶豫時,我已經(jīng)搶在他的話頭前,把螺旋生死氣的緣由說得明明白白,沒有一分一毫的隱瞞。說罷,我朝悲喜和尚微微一笑,道:“甜頭你不吃也吃了,總不能賴賬吧?”
“一因一果謂之命,因果難測謂之神。寂然不動心之體,感而遂通神之用。”悲喜和尚輕哼一聲,終究還是不得不吐露真言。我立刻豎起耳朵,凝神傾聽教誨。
“每個人一生中,或多或少會遇到幾件難以用因果常理解釋的事,當你苦苦思念一個人時,也許她會突然出現(xiàn)在你眼前;當你步入某個場合時,你會發(fā)覺,在夢里有過似曾相識的經(jīng)歷;當你面臨劫難,惶惶不可終日時,佩戴的美玉會莫明其妙地碎裂……世人往往稱之為巧合。”悲喜和尚的聲音飄忽不定,仿佛一點幽暗的燭光,在濃霧彌漫的荒野小路中閃爍,若隱若現(xiàn)的路盡頭,通向一個神秘莫測的世界。
“巧合,不正是一個交點嗎?”我忍不住心潮澎湃,兩個完全不同的天地陡然交匯,發(fā)生了意料之外卻又意料之中的事。
“第一次接觸到那個神秘的交點,是在一萬年前,當時,我已臻至妙有道境多年,始終難以邁入知微,就像隔了一層模模糊糊的薄紗,似乎伸手可觸,但總是差了那么一點點。我還清晰地記得,那是一個夏天的夜晚,天氣炎熱濕悶,黑暗無光,仿佛醞釀著一場雷雨,卻遲遲懸而不下。我打坐至半夜,忽然覺得心浮氣躁,再也不愿意繼續(xù)修煉下去了,于是索性出了屋,在山中漫無目的地走?!北埠蜕新冻錾钏贾?,“修煉半途而止,這對我來說是極為罕見的事。平時哪怕再苦悶,我都會憑借意志堅持下去,可是那一晚,竟然猶如鬼使神差一般,令我無法控制自己,總感覺要有什么事發(fā)生。當我走到后山時,漆黑的夜空忽然被星光照亮,我就像墜入了一個美妙的夢境中,無數(shù)顆璀璨的流星從頭頂上空掠過,我不經(jīng)意地想起了門中一段流傳已久的戲言。當流星劃過夜空的時候,后山的石頭會唱歌,有幸聽到歌聲的人,能永遠快樂。這對當時的我而言,邁入知微便是快樂。我突然著了魔一般在山間狂奔,尋找傳說中會唱歌的石頭。我想,我一定能找到它!我一定能邁入知微!我全部的身心,都被這個念頭漲得發(fā)抖發(fā)顫,仿佛除了這個興奮而瘋狂的念頭,我就只剩下一具空殼!我?guī)缀醢押笊骄虻厝撸榱嗣恳粋€角落?!北埠蜕械穆曇粼絹碓郊贝伲絹碓巾懥?,猶如漫山遍野的腳步聲,將我?guī)肓四莻€神秘的深夜。
“找到了?”我忍不住問道。
“沒有?!北埠蜕泻鋈黄届o下來,“我孤零零地站在山巔,雖然形單影只,兩手空空,但這個念頭自始至終在我心中燃燒不熄——我一定會找到!流星雨消失了,一塊冒著火花的石頭從高空墜落,仿佛冥冥之中的感應(yīng)契合,我攤開手,接住了它。那是流星的碎片,落在掌心發(fā)出了奇妙幽玄的聲音,猶如大自然的神秘之歌。”悲喜和尚閉上眼,回味般地微笑,“也是在這一刻,我進入了交點,邁入了知微。”
我怔怔地望著他,千萬種復(fù)雜的滋味交纏在心頭:悲喜和尚,清虛天的名宿,后山會唱歌的石頭,碧落賦……甘檸真凄然地說“我的父親,是晏采子”。
“原來如此?!蔽医吡阂种约旱那榫w,我早該想到了,除了那個消失無蹤的晏采子,天下還有誰能與楚度分庭抗禮?
躊躇再三,我還是難以決定是否要道破對方的身份。
“其實神秘的交點無處不在,能否隨時隨地進入,才是把握這一天地規(guī)律的關(guān)鍵?!北埠蜕薪又?,“這條因果之外的嶄新規(guī)律,我把它稱作共時交點。”
我喃喃道:“內(nèi)心感應(yīng)的天地,與外界的天地在同時出現(xiàn)交匯,簡單地說,就是心想與事成之間的湊巧,情與景之間的完美契合,夢與現(xiàn)實之間的相互對應(yīng),對么?上次你的神識,無不展現(xiàn)出這一種奇特的規(guī)律?!?/p>
“交點變化無窮。”悲喜和尚頷首道,“屋漏逢夜雨,久旱逢甘霖。不同的心境和相同的外物,交點巧妙也各自不同?!?/p>
我道:“我在大唐聽過一個故事,有人夢見自己被一只金綠色的甲蟲啃咬,尸骨無存,夢醒后,他為此擔心不已,不久憂慮成疾。家人請了一位有名的相士為他解夢,恰好此時,窗紙響個不停,原來在屋外,一只飛蟲正貼著窗紙飛舞,相士撕破窗紙,一把抓住了這只飛蟲。說來古怪,飛蟲正是一只黃綠色的金龜子,與此人夢中的甲蟲極為相似?!?/p>
悲喜和尚欣然道:“看似巧合,實則自有意味深長之處。共時交點,與因果迥然不同?!?/p>
“這就是啃咬你血肉的甲蟲。相士對此人說道,隨后讓他親手捏死了金龜子。幾天后,病人痊愈了?!蔽疑钌畹赝埠蜕?,一語雙關(guān)道,“對我來說,開花的沙羅鐵樹,便是我夢中的甲蟲。敢問前輩,日夜困擾你的甲蟲,又是哪一只呢?”
悲喜和尚不動聲色:“你如今自身難保,還有閑工夫打探別人?”
我一咬牙,終于還是忍不住脫口而出:“檸真是別人嗎?你眼睜睜地看著她浴血闖山,危在旦夕,如何狠得下心腸袖手旁觀?晏采子前輩,找到了會唱歌的石頭,你真的快樂嗎?”
空氣仿佛驟然滯重,夏日正午的炎風(fēng)說不出地燥悶。
“你不也為了魔主之位,拋下甘檸真了嗎?”悲喜和尚緩緩道,“何況她是為了救你,才自投險地,這是你制造的因果,理應(yīng)由你了結(jié)。別說是區(qū)區(qū)一個甘檸真,就算碧落賦所有的弟子都倒在鯤鵬山上,也和我沒有半點干系?!?/p>
“可檸真畢竟是你的親生女兒!你怎能這么對她?”
“她連最不愿意提及的身世都告訴你了么?”悲喜和尚的神色變得十分奇怪,仿佛五味瓶突然被打翻,甜、酸、苦、辣、咸流了他一臉。轉(zhuǎn)瞬間,他所有的表情都斂去,似過眼云煙,他的身影也在云煙中淡去了:“甘檸真是昔日一個名叫晏采子的人的女兒,今日的我,是了無牽掛的悲喜和尚。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了無牽掛?”我心頭劇震,恍然大悟:甘檸真興許是晏采子在北境留下的唯一因果,也等于是他共時交點規(guī)律的唯一破綻。斬斷最后的因果,晏采子便能徹底圓滿自在,突破知微,直達北境從未有人涉足的無上境界!
未來的某一天,他會親手除掉甘檸真嗎?我不知道,在晏采子漫長的求道歲月中,這樣的念頭是否如暴漲的野火,燒得每一個深夜發(fā)抖發(fā)顫呢?
第二〇四章 致命死氣
“爸爸,那個人一定很好吃哦?!北埠蜕须x開后,絞殺忽然發(fā)出甜美而妖詭的笑聲。
絞殺渾身泛濫著刺眼的赤潮,無數(shù)煞魔在血光內(nèi)發(fā)出千奇百怪的笑聲:“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
我心中不自覺地一寒:“乖女兒,你以后想吃什么,都要先問問爸爸,好嗎?”
“可是,我不吃,別人也會吃呀?!苯g殺道,“大家不都是這樣嗎?爸爸想吃了楚度,楚度也想吃爸爸,妖怪想吃人,人也想吃妖怪。這個世界,誰厲害,誰就吃別人,誰弱小,就被別人吃。”
我愈發(fā)感到不安。絞殺對我的話向來言聽計從,如今卻明顯有了自己的想法,等到煞魔的靈智徹底開啟,我還能不能控制住她呢?
“這個,東西不能亂吃,會……會吃壞肚子的?!蔽矣煤弪_小孩子的口氣說道,“聽爸爸的話,爸爸不會害你的?!?/p>
絞殺想了想,欣然道:“哦,我曉得了。爸爸的敵人可以吃,爸爸的朋友不能吃?!?/p>
“這么說……也對?!蔽野碘獾溃坏┙g殺成長為頂級的域外煞魔,北境還有誰是我的對手?就連楚度、悲喜和尚她也能正面相抗,有了她,我甚至可以橫掃天下,予取予求。說不定還能將神識氣象術(shù)與絞殺結(jié)合,人為地制造出森羅萬象煞魔玄劫,成為北境真正的“天意”,想到這里,我的心熱乎起來。
像是感應(yīng)到了我的野心,絞殺“咯咯”地笑起來,煞魔們千呼百應(yīng),群起亂舞。
“#@%*#%……”隨著絞殺嘴里念出的一連串古怪字節(jié),洶涌起伏的血水漸漸平息,最終凝結(jié)成一條條惡氣騰騰的血紋,蚯蚓般鉆入絞殺體內(nèi),無數(shù)煞魔也隨之消失不見。
我心中一動:“乖女兒,《悲喜換身秘籍》練成了嗎?”
絞殺傲然道:“我可沒有完全照著它修煉,不過這套功法,會讓我想起一些藏在心里的東西,它們可比《悲喜換身秘籍》有用多了。等我慢慢想起來,會變得很厲害呢?!苯g殺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爸爸,我吃得太飽,想睡覺了?!?/p>
“等等,能幫爸爸弄斷沙羅鐵枝嗎?”我急切地問道,只要斷開穿過琵琶骨的鐵枝,我就能脫困逃出,重獲自由了。
絞殺探出觸手,纏住沙羅鐵枝,不斷擰緊。
“吱吱——”堅硬的鐵枝發(fā)出一絲輕微的聲響,卻始終不見裂痕。
絞殺似是被激起了兇性,厲叫一聲,張嘴向沙羅鐵枝咬去。隱隱綽綽的煞魔在她雪白的牙齒間舞動,張牙探爪,兇相畢露。
忙活了半天,還是白費工夫。我已經(jīng)痛得死去活來,沙羅鐵枝牽動著我的肩胛,像兩柄攪動的利刃,連帶著螺旋生死氣也大受影響,在體內(nèi)橫沖直撞。
“算了,把它弄碎也一樣!”我忍痛咬牙,指了指身下這塊灰白色的巖石。然而結(jié)果更令我目瞪口呆,巖石被絞殺咬碎的一剎那,豁口又重新彌合,仿佛擁有奇異的再生能力。試了幾十次,都是如此。仔細察看,我才發(fā)覺,巖石與沙羅鐵枝的交接處,緊密無隙,像是融為了一體。
“這塊石頭很奇怪啊,大爺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材質(zhì)?!斌と滩蛔★w
“砰!”石屑飛濺,巖石的裂缺處當即分泌出新生的石料,在同時恢復(fù)了原樣。
“難道是肉菌石?”月魂懷疑道,“我也只是聽說過,但從來沒有見過。傳聞肉菌石是北境初成時,大地精華凝縮而化。它并不堅硬,也沒有什么寶光瑞氣,卻世代不滅,永生不損,具有一種神奇的生命力。”
永生不損?我無言苦笑,難怪楚度會特意把我鎖綁在此處。不得已,我只能收起締殺,以后再想辦法。
暫時打消了逃走的念頭,我又沉浸在修煉中。夏秋更替,日起月落,轉(zhuǎn)眼又是一季。
“懼”已經(jīng)被我熟練操控,煉化成了雨幕形狀的實質(zhì)。浮出體外時,“懼”猶如密密麻麻的黑色雨滴,跳動嗩吐。我曾用雙頭怪試驗“懼”的威力,它們一旦沾上黑雨,就會不斷萎縮,直至縮小成一滴腥臭的黑汁?!?/p>
相比之下,“喜”的進步不大。雖然也能實質(zhì)化,但遠遠沒有烈日光耀萬丈,焰流噴射的威力。想想也是,以我階下囚的處境,怎能體會出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
至于共時交點,更讓我頭痛,越是刻意去琢磨,越是難以進入交點。它仿佛只存在于冥冥中的感應(yīng),然而感應(yīng)這種東西,是最縹緲不定的了。
唯一脫困的希望,被我寄予在螺旋生死氣上面。我妄想有一天,螺旋生死氣繼續(xù)變異,可以沖斷肩胛處的沙羅鐵枝。然而,我萬萬沒有想到,救命的螺旋生死氣,竟然變成了我的催命符!
大概是在重陽節(jié)左右,我的手背上莫名其妙地出現(xiàn)了一塊灰黑色的斑紋,斑紋猶如指甲蓋大小,乍一看,像是無意中染上的污漬。
剛開始,我并沒有在意,漸漸地,手掌、大腿、胸口都生出了灰黑色的斑塊,它們散發(fā)出腐敗的氣息,蔓延全身肌膚。到了子夜,雙頭怪也不敢靠近我了,仿佛我變成了一個恐怖的妖魔。
我的身體開始變得虛弱,常做噩夢。在夢中,血河滔滔,冥氣蕩蕩,無數(shù)白骨載浮載沉,四周響徹著冤魂惡鬼的哀號。
“黃泉天!”我渾身冒出冷汗,又驚又駭。對共時交點的體悟,讓我預(yù)感到了一絲不妙。
“像是……像是尸斑。”螭猶豫了一下,吞吞吐吐道。
我仿佛被觸痛了隱患,厲聲吼道:“你說什么?什么尸斑?”
螭白白眼:“就是你身上生出來的黑斑,它們像尸斑。你,你看看你的手?!?/p>
我慌忙低頭瞧,手背上最先長出的黑斑,已經(jīng)開始流出黃色的膿水,黃黑混雜,和死人皮膚上出現(xiàn)的斑紋一模一樣。
“怎么,怎么會這樣?”我慌亂地大喊,似乎叫得越響,越能遮掩心中的恐懼,“我怎么會死呢?不可能的!我還要逃出去,我還要重整旗鼓,稱霸天下!我是域外煞魔的主人,我是轉(zhuǎn)世輪回的獨特存在,我是天定的魔王!我不可能會死,絕不可能!”
“活人,是不應(yīng)該有死氣的。”月魂字字如巨石,壓在我的心頭。
我如遭電擊,張大了嘴,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要死了,我要去黃泉天了。”這個聲音如同無數(shù)個驚天霹靂,在耳畔爆炸,震得我四肢發(fā)軟,腦海一片空白。
“死氣不但被留在了你的體內(nèi),還滋生出螺旋生死氣,慢慢與你的血肉、經(jīng)脈、精、氣、神徹底融合?!痹禄瓿林氐?,“死氣是屬于黃泉天的,它會一天天侵蝕你,把你變成真正的孤魂野鬼,帶入黃泉天?!?/p>
螭沒心沒肺地嚷道:“要散伙了嗎?唉,倒霉的小子,大爺會陪你到最后?!?/p>
我猶如虛脫一般,被抽光了所有的精力。想要開口,唇齒卻哆嗦個不停,一句辯駁的話也說不出。在我煉化七情,接觸了共時交點,滋生出一絲希望的時候,卻被更大的絕望迎頭痛擊。
秋風(fēng)蕭索,我就像凋零的樹葉一樣,等待慢慢枯黃。
“不會的,我不會死,我不會這樣默默無聞地死?!蔽亦?,慢慢握緊拳頭,“我不會死,因為老天爺不會讓我死!”
我抬起頭,望著浩瀚無際的蒼穹,叫喊越來越瘋狂:“我不會死,因為我是你指定的魔主!只要活下去,我愿意相信你!什么唯我本心,什么逆天改命,都是沒用的屁話!只要天命能讓我活下去,只要天命能讓我變得史強,我什么都不在乎!”
轟!神識內(nèi),七情中的“欲”騰躍而起,它形似一條藍鱗密布的巨蟒,生有四眼,頭頂四角、背生四翅,腹探四爪,蛇口咬著自己的尾巴,相連成環(huán)。一道道凌厲的閃電從“欲”全身劈出,猶如曲曲折折的電蛇,將神識焚成藍光縱橫的海洋。
下一刻,“欲”已破體而出,實質(zhì)化的電光此起彼伏地劈斬虛空,照耀得四周猶如白晝。
“這樣會影響你的道境啊!”月魂變色道,“還記得晏采子的忠告嗎?你不能變成天意的囚徒!你是我見過的法術(shù)天賦最好的人,別說邁入知微,就是突破知微也大有可能!一旦屈從天命,知微就是你的極限了?!?/p>
我狂笑道:“如果不能活下去,還談什么道境?如果命都沒了,還談什么抗命?天意能令我淪落至此,同樣也能令我起死回生!它或許是最大的阻力,但也是最大的助力!”既然以我目前的力量,不足以破除因果的命運,那么只有選擇相信。
相信天命,相信它能為我所用!何時阻礙了我,再將它一腳踹開!
“欲”在上空騰躍,明耀的電光仿佛閃現(xiàn)出生命與天地之間微妙的一絲矛盾:相互依存,卻又彼此爭斗。生命要生存,就不得不依賴大自然的資源,生命要發(fā)展,又必須改變自然。
沒有一味的順,也沒有一味的抗。進退收放,取決于“我”。
“你這么想,倒也可以?!痹禄瓿烈鞯溃安贿^你要記住,相信天命,并不代表屈服,稍有偏差,反會被天意奴役。”
螭道:“按照人類的說法,就是能屈能伸唄。小子,這才是你的本心啊。”
月魂苦笑:“也不知天命如何醫(yī)治你的死氣?”
螭擠眉弄眼:“最好天上掉下來一顆逆生丸,剛好砸進你小子的嘴巴。”
“沒錯,逆生丸!只有起死回生的逆生丸,才能改變死氣的反噬!”
迎向螭看白癡的眼神,我沉聲道:“天地為鑒,《太清金液華》鐵定會落到我的手里!”
一個多月后,尸斑更嚴重了,猶如濃黑的墨團,散發(fā)出刺鼻的腐味。黃膿已經(jīng)擴散全身,皮膚都潰爛了。我開始整日高燒不退,腦子里迷迷糊糊,幾乎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緒。
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在苦苦支撐:我一定能活下去,我一定能得到《太清金液華》,起死回生。
就在這半夢半醒,半迷糊半執(zhí)著的心境中,虛空陡然一顫,像是呈現(xiàn)十字形裂開,兩個迥然不同的天地碰撞了。
我進入了一個神秘的交點,時光停留在這一瞬間。
無限的距離被拉近,有限的一點被延伸。仿佛萬象紛呈,五光十色,又浩渺虛無,空空蕩蕩。這是最幽深、最晦澀、最玄妙的世界,也是一眼洞穿,一覽無遺,一觸即滅的光塵。
晏采子的身影從交點內(nèi)“吐”了出來,面目栩栩如生。我?guī)缀醴植磺?,他到底是我心中的幻象,還是一具真實的肉軀。
“《太清金液華》在你的手里?”我猶如醍醐灌頂,用盡全力對著他喊道。幾乎在同時,我退出了交點。
蝕魂壑的半空中,晏采子懸浮而立,遙遙凝視著我,和交點內(nèi)的形象姿態(tài)一模一樣。
這種玄之又玄的現(xiàn)象,讓我一陣恍惚,仿佛捕捉到了共時交點的一點點奧秘。
“你居然沒有死?”晏采子訝然挑眉,“死氣滋生了這么久,你還活著?”
“你早就算到了?”我慘然一笑,“原來上次離開時,前輩就知道螺旋生死氣會致我于死地。嘿嘿,我沒有死,前輩很失望嗎?看來我猜得沒錯,第一次見面時,前輩就有了殺我的念頭。”
晏采子神色漠然,一言不發(fā)。
“是為了親生女兒嗎?殺了我,檸真就不會犯傻冒險?殺了我,檸真就能得到安寧?”我嘲弄地望著他,“前輩你錯了,你根本就不了解自己的女兒。我若死了,檸真會不顧一切地為我報仇。她會為我陪葬的?!?/p>
我的冷笑仿佛毒蛇“嘶嘶”噴吐毒芯:“或者說,在前輩的內(nèi)心深處,期盼檸真的死可以斬斷你唯一的因果?真是痛苦不堪的矛盾啊,父女之情,天道誘惑,孰輕孰重?只是前輩你不要忘了,無論你是為了保全檸真而殺我,還是為了毀掉檸真而殺我,都會牽涉更多的因果。這種刻意的心機,并非悟道的上乘手段,與共時交點的玄妙通靈背道而馳?!?/p>
晏采子的表情波瀾不驚:“你對共時交點也算是有了一點感悟?!?/p>
我侃侃而談:“前輩與其強行斬斷心結(jié),不如將共時交點修至圓滿,自然而然地擺脫最后的因果,成就北境有史以來的第一人?!?/p>
“修至圓滿,談何容易?”晏采子乜斜了我一眼,“你想要救檸真?”
我坦然相告:“既是為了保護檸真,也是為了保全自己。這些天來,我反復(fù)揣摩共時交點,頗有一些心得,愿與前輩共享?!?/p>
晏采子不為所動,我說得口干舌燥:“前輩定然在想,以你萬年來的感悟,怎會在乎我這一點心得?可螞蟻雖小,也是肉,何況還是另一世界的智慧呢?”
晏采子神色微動:“另一個世界?大唐嗎?”
“不錯。相傳伏羲大神開創(chuàng)、周朝文王衍化的《易經(jīng)》,參天地變化之妙,合陰陽八卦之性。上窮天理,下悉人事?!蔽艺归_如簧之舌,竭力勾起晏采子的好奇心,“最重要的是,《易經(jīng)》與共時交點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并非誑言,對共時交點的感悟,常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易經(jīng)》之理。當年在大唐,為了算命騙錢,我對《易經(jīng)》還下過一番功夫研究。
晏采子雙目暴閃出灼熱的光芒:“你想要什么?”
“《太清金液華》!”我死死盯著他,“我知道,這本秘籍一定在你的手里!否則你決不會出現(xiàn)在共時交點內(nèi)!”
如果共時交點的規(guī)律無誤,那么對《太清金液華》充滿執(zhí)念的我,構(gòu)成了一個心靈天地,而與這個心靈天地交匯的,必然是另一個和《太清金液華》相關(guān)的天地。
晏采子微微蹙眉:“我沒有這本秘籍,換個條件吧。”
我心頭驟然下沉,仿佛在懸崖邊一腳踏空。晏采子不會騙我,難道共時交點出了差錯?
“當年我手里,倒是有一枚太清金液丹?!标滩勺映了嫉?,“后來當作妖王對魔主的貢品交給了楚度,為了收服孫思妙,楚度將太清金液丹轉(zhuǎn)交給了夜流冰。孫思妙歸順楚度以后,這枚太清金液丹,最終落在了孫思妙的手里。”
“《太清金液華》,太清金液丹……”我反復(fù)默念,忽然想起昔日葫蘆島的一幕——
“你看到了什么?”目視綻開的桑樹嫩芽,楚度問我。
“一葉而知秋,我看到了流動?!蔽曳路鹬鼗啬且凰查g的妙悟,喃喃自語。
我激動地望著晏采子,幾乎喜極而泣:“太清金液丹!我要太清金液丹!只要你告訴孫思妙,這是我要的東西,他一定會乖乖雙手奉上!”
七天七夜后,一顆金黃色的藥丸送到了我的手中。這時候,我的血肉完全潰爛腐壞,膿水直流,如果沒有丹田內(nèi)的生氣支撐,我早已奔赴黃泉了。
鴿蛋大的丹丸,散發(fā)出濃郁的香氣,藥丸表面泛光,猶如鍍金一般,隱隱透出一絲絲碧色的暗紋。捧著這顆寶貴無比,世間僅存的太清金液丹,我的手忍不住發(fā)抖。
“你怎么知道孫思妙一定會給你?”晏采子問道。
“因為阿凡提。他要為天定的魔主,也為自己留一條后路啊!”我大笑,仰頭,一口吞下了太清金液丹。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