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萍一腳踏在婚紗照里那個笑得甜蜜幸福的女人臉上:“我讓你嫁!讓你嫁!讓你嫁!”
何萍想離婚。那天,他們的婚姻剛滿一歲零兩個月。
前路漫漫。從前何萍覺得只要相愛,什么都能克服,如今,卻被層出不窮的“第三者”攪得面目全非。
不是小蜜、更不是情人——神秘的“第三者”是何時闖入婚姻,又是如何將其推向崩潰邊緣,何萍無力去想。
一
2007年2月,何萍父親拿出10萬元欲為女兒按揭一套90平米的房子,買房現(xiàn)場,陳慶卻冒出一句令所有人面面相覷的話:“我媽說,房子要寫我的名字?!?/p>
陳母的要求把何萍的記憶一下子拉到一年多前?!皽蕛合薄焙纹疾贿h千里跑到遠在內江的陳家拜訪二老,卻沒得到未來婆婆的“見面禮”。郁悶了幾天,何萍歸結于小城鎮(zhèn)人不懂規(guī)矩,沒見過世面。
如今她不得不重新審視那段往事。老太婆是否根本是耍心眼,圖省錢?
望著眼前瞠目結舌的父親,何萍心里又羞又憤,對陳慶大吼:“你閉嘴!”陳慶臉上顯出不知所以的惶恐,他好像不知道氣氛是怎么由熱轉淡的,自己不過復制母親的“旨意”,不同意就算了,何錯之有?
他大概忘了,他和何萍并沒正式登記,自家也從未支付過一分錢。
當天夜里,何萍把這事為啥不能提的道理,原原本本給陳慶講了一遍。看到聽完之后有如醍醐灌頂的陳慶,何萍不由對自己的選擇產生了懷疑:這就是我未來的丈夫?他是不是傻得有些過分?
可是,自己愛的不也是他傻傻的實在嗎?何萍憶起從前戀愛約會的情景:她總是遲到,他總是等她;一次,他遲了,她罰他半小時不許說話,他就真的不開口,連買冰淇淋都是用手指指牌子;偶爾,她在街上鬧脾氣了,轉身就走,陳慶像一個沒頭蒼蠅似地跟著,趕也趕不走……何萍不自覺地笑了。
陳慶碩士畢業(yè)就留校任教,難免不懂社會上的一套,還可以培養(yǎng)嘛……時間在何萍的喜憂參半中迅速滑過,2007年3月12日,兩個人領了證,正式結為合法夫妻。
二
如果知道一年后的3月12日,自己將孤零零地坐在車上崩潰大哭,如果知道同樣的委屈會一再上演,我還會嫁給他嗎?何萍后來問自己。
那一天,何萍節(jié)約了109塊錢,代價是在全市各大商圈的潔具市場奔忙了整整一天。
陳慶在郊區(qū)上班,一周回家一次,裝修只能何萍操持。他們還是很缺錢。小兩口從工資里省了又省,裝修款仍然非常有限。偏偏陳慶所在的大學竟發(fā)生了拖欠工資的奇事,這一來,何萍的壓力更大了。很多次,她夜不能寐,不得不思考每一塊錢的去留,不得不省下買衣服、包、鞋子的錢,日子過得比單身都苦。
早晨,她給陳慶掛了個電話,問他能不能陪她一起買,被告知實驗室有事,不能來。于是她一個人尋找、乘車、行走、搜索,等和賣家談好,簽完訂單,已經晚上8點。
她坐在公交車上搖搖晃晃,疲憊得有些沮喪。今天是周年紀念呀,她想,于是撥通了陳慶的電話:“喂,我快到家了,有什么好吃的?”“呵呵,還沒來得及做呢,等你回來……”電話被何萍掐斷。
何萍望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出神,眼淚幾乎是噴出來的。109塊,也就是109塊啊,何曾在乎過這點錢……為這個家自己在外頭累得跟牲口一樣,卻連一口現(xiàn)成飯都吃不上,要這么不體貼不細心不懂愛的男人來何用?
那天晚上,他們爆發(fā)了一場大戰(zhàn)。何萍摔東西,指著他的鼻子罵“窩囊廢”。他感到憋屈,“我搞實驗,不也是為了這個家嗎?”“那錢呢?錢呢?!”何萍質問。他不語。何萍咄咄逼人:“難道煮好飯等辛苦一天的老婆回家你也不能?”
他是無辜的,可家里急需用錢,她成天被裝修攪得滿肚子苦水沒人訴,偏偏他就木納得毫無察覺。她無法去想他曾多么關心她,更顧不得他們說過的海誓山盟的話——也許,這才是真實的婚姻,和愛情不同的,細密的、龐雜的。
他們之間第一次出現(xiàn)“離婚”這個字眼,也在那個晚上。
陳慶惟一確信的就是自己真的很愛何萍,而表達愛,好像必須付出實實在在的東西。
他拿不出,只能任由何萍家長似地站在條幾前厲聲呵斥。茶幾上突兀地袒露著被打翻的杯子,水順著桌沿流到了地板上,蔓延開去。
生活不順時,一切芝麻綠豆都成了惹眼的刺。
一個大雨天,他們好不容易攔了一輛車。陳慶卻呆立在雨里,吞吞吐吐說:“我……沒用過三折傘,不會收……”何萍的怒吼和雨點混成一片:“大事做不來,小事做不了,白癡都比你強!”
戀愛時,木納是可愛。現(xiàn)在,一切都變得不同。
是我變了嗎,還是他?靜下心來的時候何萍問自己。然后她無奈地發(fā)現(xiàn),是生活變了。瑣事如毒液滲透婚姻的罅隙,令她覺得他順從和溫良,是因了窮和遲鈍。
相守,在困頓中變得如此艱難;貧窮,仿佛橫空出世的“第三者”,隱隱稀釋著愛情。
三
一年過去了,他們終于迎來了喜宴。租婚紗,買禮服,置辦首飾……何萍的信用卡刷爆了兩次。說她無怨無悔是假的,好歹心里有個盼望:公婆沒給“見面禮”,紅包總得鼓足了吧?
重新數了一次,何萍確定陳家給的禮金就是1000塊沒錯,卻還是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槎Y上她笑得有些尷尬,實際上她很想指天罵一場:太少了!要知道,婚宴的錢全是我們家出的!
陳慶很開心。他一直盼著這一天的到來,盼著好友親朋見證自己的幸福時刻。走紅地毯的時候他緊張得差點摔倒,一點沒發(fā)現(xiàn)妻子的異樣神情。
他不知道的事還有很多。他的思維完全是何萍的對立面——木納、簡單、缺乏最普通的常識。
翌日,陳父陳母邀請何家人去酒店吃飯。何萍好像沒有理由拒絕這個請求,總不能因為人家給的錢少就不給面子吃飯吧。
接來下的事,卻讓她憤怒到無語:陳家說請客,結賬時卻一個都沒動,倒是何父平靜地接過賬單把錢付了。何萍心里頓時像貓抓一樣難受,這,這不是欺負人嗎?她想問陳慶,為什么他的父母摳門到可以連最基本的禮節(jié)都不顧,她還想問他怎么笨到不知道沖出來把錢付了,她還想問自家在這段婚姻關系中究竟算什么……
陳慶卻已在門廳招呼:“萍萍,電梯來了?!?/p>
那條回家的路她走了千百遍,從沒有一次像那日似地恍恍惚惚。結婚前后的各種細節(jié)再次突襲而來,悲的、痛的、惱的……紅包里的1000元和父親的賬單一道,仿佛在嘲笑她的廉價——你啊,是個賠錢貨!那些潛藏在內心的不值、等待的焦灼、令人生厭的節(jié)儉……全都浮上來了。
那么愛呢?
從前他們是那么地相愛呀,在什么都沒有的時候,沒有房子,沒有裝修,沒有婚禮,沒有……可是現(xiàn)在,她一件高興的事也想不起來了。進了門,終于還是哭出聲來。
四
那時陳慶正在賓館里陪他的父母,他們難得過來一次,他要好好當個孝子。他不知道家里又有一場戰(zhàn)爭在等著他。他什么也不知道。
曾經,他惶恐于頻繁的、突如其來的“暴力”,久而久之麻木了;曾經,他懊惱自己貧乏的常識和不懂人情世故,可木納曾是她稱贊的“老實”——他越改越迷糊。
一進門,原本堆在地上的雜物撲面而來,砸他一個滿懷,接著是何萍的控訴:“你們家太欺負人了……”再來,是長時間的抱怨,和以前一樣,女的鬧,男的悶,女的逼,男的退。
激動時,何萍拽下婚紗照,一腳踏在那個笑得甜蜜幸福的女人臉上:“我讓你嫁!讓你嫁!讓你嫁!”
……
何萍此刻恨的,除了他,還有自己。婆家的無禮是這一幕天雷地火的導火索,誰知道以后是別的什么東西?
離婚!離婚!離婚!何萍覺得這日子無論如何也過不下去了——就算他不是罪魁禍首,就算感情,或者說那份被撕得殘破的愛,還在。
問題是,感情解決得了多少問題?現(xiàn)在她才發(fā)現(xiàn),相處遠比相愛難。
他們之間,從來不曾出現(xiàn)傳統(tǒng)意義上的第三者,可誰說瑣事的殺傷力不比情人多?如果不懂得包容與理解,“我愛你”只是虛偽和做作。
生活的壓力之下,誰都可能成為第三者、錢、婆婆,抑或是彼此的不寬容。朦朧中她甚至認為自己就是自己懷疑的那個第三者,有誰發(fā)現(xiàn)過自己就是第三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