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失火

老敏準備私奔的時候，29歲，要跟她共赴這種“復古”游戲的林凱22歲，剛大學畢業(yè)。

其實老敏真沒覺得自己老，廣東人姓氏前稱老其實就是“小”的意思。

她是在一場死去活來的情殤后遇到林凱的，兩人年齡差那么多，她卻覺得在林凱面前像個小女孩，可以被照顧。這是種奇妙的化學反應，當老敏發(fā)現(xiàn)不對勁的時候，已經(jīng)是老房失火，救不回來了。

林凱比他的同齡人成熟得多，清楚意識到這段感情的異樣性。在他們認識七個月后，林凱回鄭州家里偷拿了戶口，兩人悄悄回廣州登了記。

這是個理虧的起點，后來老敏想，跟狐貍精掛不上關(guān)系，在林凱父母眼里，自己大概就是那頭啃了嫩草后還把草籽連根拔走的老牛。

但這是一段美好的時光。長到30歲，老敏第一次知道愛情讓人痛苦原來只是遇人不淑，這個小她七歲男人的睿智，細心，體貼，都讓她感動。

蜜月度完了，又在廣州按揭了房，直到春節(jié)，林凱才帶著老婆回家請罪。

門打開的一刻，提著大堆禮物的老敏向開門的婆婆展開微笑。兩個女人對視著，都在心里判斷這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會對彼此的生活產(chǎn)生一種什么樣的影響？

出乎意外，林家二老在最初的震驚后，對兩人已成的事實默不作聲。林凱慶幸之余，對父母充滿了感激。

而老敏，多活的幾年不是白費的，她從婆婆勉強的眼神里，從她挑剔的打量里，預感到這個老干部的家庭不是那么好相與。

想說愛你不容易

兩個人結(jié)婚得偷偷摸摸，好容易驗明正身了，自然想要在鄭州擺喜酒。

公公爽快地答應了，婆婆卻沉著臉沒作聲。老敏相當識趣，跟林凱說要不算了。但林凱堅持。他不舍得老婆在親朋好友里成個黑市戶口。林凱是獨子，這就是他最有力的武器。

拍婚紗照那天，陽光普照小鳥歌唱，兩人正拍到一半，接到了婆婆電話，你爸摔斷腿了。

兩人嚇壞了，脫掉禮服狂奔回家，一進門，林父正拿著一瓶紅花油在自己腿上揉呢。原來中午出門倒垃圾，不小心在鐵門上磕了一下，連皮都沒破。

林凱驚魂甫定，怨媽話沒說清楚，婆婆坐在旁邊，只清淡說了一句，“好兒子，有了老婆不要老爹了？”

老敏沒吭聲。好個下馬威，大概天下婆婆眼里，媳婦都是奪取兒子“愛”的天敵。

婚宴最終沒辦成，婆婆和公公輪番地生病。這個春節(jié)老敏過得如坐針氈，二老對她很客氣，但就是太客氣了，讓她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是個“外”人。

比如老敏叫“媽”，婆婆是絕對不會應的；老敏要進廚房干活，總是被婆婆禮貌而堅定地拒絕；老敏試圖聊天，婆婆卻對她的一切不感興趣；連老敏想上個街，都會被婆婆以人生地不熟打發(fā)掉。

任老敏在職場上千伶百俐，面對這鐵板一塊，仍是狗咬刺猬無處下牙。

好容易挨到春節(jié)結(jié)束，老敏要先回廣州，在她訂機票的時候，婆婆發(fā)話了。

很難得地，婆婆以聊天的形式開場，老敏受寵若驚地聽著婆婆大人列舉以前她出差背著大包小包擠火車的過往，慢慢才明白了她的意思——現(xiàn)在年輕人真不懂得持家啊，什么都要享受最高檔的。

老敏有點蒙，以她習慣飛機往來是基本的出行方式，何至于被拉到了一個“不能持家”的高度？但婆婆開了口也不能不聽。好吧好吧！只要可以回廣州，讓我坐馬車也行。

最后公公不知從哪里搞到兩張火車站票，婆婆挺體貼，買了只折疊凳，說你在車上也算有座位了。老敏在春運的高峰一路站回了廣州，虛脫得像走完兩萬五千里長征。

我只是討厭你

真正的考驗在半年后來臨。

廣州最難受的五月天里，婆婆駕到了。公公被組織到某干休所休養(yǎng)，她理所當然要來看看兒子。不多，只住四個月。

老敏很快開始發(fā)愁哪里可以找到一塊能讓她撞死的豆腐：不管她在家里做什么事，回頭就能看到一雙陰郁的眼睛。炒菜的時候，油放多了，婆婆會輕輕咳一咳；洗菜的時候，剛一擰開水龍頭，婆婆就慢條斯理過來關(guān)掉；婆婆說洗衣機傷衣物，除了牛仔褲外所有衣物必須手洗；洗碗更糟糕，她剛擠出幾滴洗滌劑，婆婆就說這是化學物質(zhì)，殘留在碗上會致癌……

最要命的是，婆婆并不碎嘴，她很少說什么，只用眼光和動作代替。漸漸地，廚房和家務又成了婆婆的陣地，再后來，老敏又發(fā)現(xiàn)在自己家里，她再一次成了“外”人。而林凱，他開始習慣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之前分攤家務的好習慣，婆婆只用了一個月就將之徹底摧毀。

老敏說，“林凱你不是借你媽來收拾我吧”。林凱答，“哪能啊，我媽更年期，你讓著她一點?！?/p>

這種家庭矛盾不是天崩地裂，而是陰雨綿綿得讓人窒息。

唯一的安慰是，以前經(jīng)常不回家在單位打游戲的林凱，開始每天下班后準時回家，有時候碰上加班，無論多晚都會一遍遍往家里打電話，說關(guān)門關(guān)窗好好吃飯之類的廢話。如果有時比她早到家，還會主動幫忙做飯。

老敏嘴上不說，心里隱隱有些感動了。她知道這是他無言的補償，可是日子仍然難捱，婆婆的更年期好像永遠過不完。

婆媳大斗法

六月的一個早上，老敏穿了一條薄紗裙，正刷牙，婆婆到盥洗室來盯著她說：“裙子太短了?！崩厦舨豢詺猓^續(xù)刷牙，婆婆頓了一頓說：“你沒有可以穿的褲子嗎？”老敏擱下牙刷，轉(zhuǎn)頭心平氣和地說：“我想穿這個?！逼牌艣]再說話，走開了。

上班沒多久就接到林凱電話，口氣很沖，說你趕緊回家。老敏趕回去，見婆婆收拾了行李，坐在沙發(fā)上掉眼淚，林凱抱著頭抽煙。

老敏沒說什么，立刻回房換了條長褲。她不想讓林凱傷心，只能委屈自己。

可婆婆到底要干什么？她要求的媳婦除了日進斗金大方得體外，回家還得精研《粵菜三百道》以及《烈女傳》？老敏思前想后，終于茅塞頓開——婆婆從心底對自己不滿意，要逼兒子換貨。

這就不是人民內(nèi)部矛盾，而是你死我活的階級斗爭了。不久后老敏有了一件特殊武器——她懷孕了！

荷爾蒙的紊亂讓她理直氣壯地煩躁。婆婆做了雞湯她不喝，半夜卻把林凱踢出門找方便面；婆婆說你不要拿我兒子的錢充闊氣，她冷笑，你兒子的工資只是我的一半。

小媳婦老敏一夜間露出了尖牙利爪，這可苦了林凱。他想是不是每次看到自己被氣得說不出話來，兩個女人就會有種報復了彼此的快感？

階級戰(zhàn)爭以白熱化的進度發(fā)展著。有天晚上兩口子難得在臥室里親熱，突然老敏停下了動作。等她一把拉開房門，果然婆婆正貼著門縫偷聽。這下老敏徹底崩不住了。第二天晚飯后，她當著林凱，若無其事地拿出一張碟片，跟婆婆說，“晚上天涼就別出來了，你老沒事可以看看這片子，很刺激。”

那是一張情色片。婆婆臉漲得通紅，沖上來就扇她耳光，老敏也毫不示弱，林凱又氣又急阻攔的時候，不小心把老敏撞倒了……

婆婆終于走了。老敏蹲在地上哭了。

林凱跟她道了歉，仍然噓寒問暖、知冷知熱，但她就是能感到有些東西變得不一樣了。愛情不會因為婆婆消失，卻會就此走樣。

愛她，就等于愛他

老敏在醫(yī)院里住了大半個月。

林凱衣不解帶地服侍她，白天到單位里上班，晚上到醫(yī)院里陪床，絕不叫苦叫累。鄰床的阿姨都直夸她命好，嫁了個好老公。林凱聽了只不好意思地笑，這時他才像個大男孩。這勾起了老敏心里的絲絲惆悵，眼淚都忍不住快掉下來了。這么好一個老公，她怎么就舍得那么委屈他。

她知道婆婆一個人回了鄭州，有時候晚上聽見林凱打電話，遮遮攔攔地報告她吃了些什么，又吐了幾次，突然想起自從婆婆來到家里后，雖然諸多挑剔，但以前亂糟糟的屋子變得窗明幾凈了，回家也總有熱湯喝……

肚子里的小生命在輕輕地踢她，大男孩老公還在電話里問冬瓜鯽魚湯的做法。聽那母子倆在電話里絮絮叨叨地說著，老敏摸著肚子，突然覺得百感交集。

兒子出生那天，婆婆正好從鄭州快遞了養(yǎng)生食譜過來。老敏捏著兒子胖乎乎的小手發(fā)呆，林凱問她怎么了，她說我突然想你媽了。

林凱聽了，半天沒說話，眼眶卻慢慢紅了。

編者按：老敏的兒子下個月一歲半，婆婆每半年來住兩個月，說不上相安無事，倒也緩慢進展?！白约河辛藘鹤?，突然能體會婆婆那種心情，一想到將來可能有個陌生女孩來分走他的愛，我就有莫名的恐慌。”她笑了，補充：“還有，林凱的作用很大，我們都太心痛他了。”

林凱是幸運的。兩個女人都愛他，爭奪也分享他的愛。其實對男人來說，這兩個女人能愛上彼此，才是對他最大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