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婆婆忽然打電話給我,電話那邊,她溫和地說:“萍啊,我坐下午兩點的火車,晚上六點到你們那兒?!蔽乙贿吤Σ坏卣f“歡迎”,一邊在頭腦里迅速推測著:和她兒子戀愛結(jié)婚,經(jīng)歷了六年,從買房子裝修到結(jié)婚登記,婆婆從沒來過我們的小窩一次,這次她突然來訪,是何“企圖”?
我環(huán)看四周:沙發(fā)還算干凈,雜物還算歸整,地板也不太臟——上星期剛找人打掃過。再打電話給老公,老公大著嗓門嚷道:“在路上呢!晚上還要加班,你去接一下吧,姆媽其他沒什么,就是吃上面講究一點兒……”我的天哪!還“沒什么”?單單這講究吃,就能要了我的小命了。
下班后我先火速奔往菜市場,河蝦、排骨、豌菜頭、玉米粒,西紅柿。我采買了這么多,就是想博得婆婆的印象分——第一印象很重要!再開車去車站,車站出口婆婆正拎著精致的小包,悠閑地站在那里。我上去挽住婆婆的手臂,婆婆身著長T恤,七分牛仔褲,面容干凈爽滑,我喊她一聲“媽”,路人都會多看我們兩眼,這哪是媽呀,分明是只大我十來歲的姐姐!
老公回來的時候,我正在廚房奮戰(zhàn),而當(dāng)媽的正穩(wěn)坐沙發(fā)看報紙,不進廚房。聽著他們的笑語,我在油煙機前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又暗自好笑,這醋意來得也太兇猛。老公終于進廚房了,看看成型的幾樣作品點點頭:“嗯,紅燒排骨姆媽喜歡,這河蝦煮得清爽,姆媽肯定也喜歡……快點兒啊,老公我開了一天的研討會早餓了啊。”說畢,又踱出廚房門,這個家伙!媽媽一來,都不知道往哪兒站好了!平?;丶铱啥际窍词謳兔Φ?。
轉(zhuǎn)眼間,我已做好最后一道湯,在心里努力舒展自己的笑臉:穩(wěn)住,穩(wěn)住,婆婆又不住一輩子。
晚餐甚歡,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中途公公打來電話,婆婆捏著手機笑得像朵花:“萍的手藝比儂好,儂勿如伊,儂勿如!”我暗松一口氣,在從來不進飯店,對飲食極度挑剔的婆婆面前,被連續(xù)夸上三句實在不易。
晚上收拾完畢,待休息時,婆婆忽然提議去逛夜市,做兒子的當(dāng)然歡呼雀躍,希望有機會回到童年,而我則強打精神跟從。從此我開始了“三陪”的苦難生活:陪吃、陪逛、賠笑臉……
婆婆在家,那日子也跟著漫長起來,我白天上班,中午忙著買菜、傍晚陪婆婆散步,夜里還要開夜車考慮婆婆的口味,照照鏡子,自己比加了二十個小時的班還憔悴。而老公自從姆媽來后愈加肆無忌憚,只管享受妻愛和母愛。那天早上臨出門,他忽然說:“老婆,晚上我想吃水餃,不要速凍,要現(xiàn)包!”現(xiàn)包?又是餡又是皮的,我剛想給他個白眼,可想到正在洗漱的婆婆,我立馬露出笑臉:“好啊……”
下班后到菜場買餃子皮、買肉、買芹菜。買完菜趕上晚高峰,路上車多人多,我一路上緊張兮兮地握著方向盤,盯著路面,生怕出現(xiàn)什么意外,進家門的時候我差點癱倒在地。婆婆在家等候多時,看到我的臉色忽然叫道:“萍啊,你臉色老難看,老難看……”我順勢躺在了沙發(fā)。婆婆再摸我的臉:“哎呀——好燙!”老公終于緊張了,丟下電視,趕緊去找體溫表。我也摸摸自己的額,“燙嗎?不至于吧。”婆婆接過體溫表:“我來測體溫,你去包餃子吧!”老公聽話地把萊拎進廚房。不一會兒,里面?zhèn)鱽怼皣W啦嘩啦”、“乒乒乓乓”、“嗤啦嗤啦”等等聽起來不像是包餃子的聲音。婆婆收起體溫表,坐到我身邊朝我詭異地眨眨眼:“這幾天辛苦,歇一歇?!蔽也桓蚁嘈抛约?,婆婆在“騙”她兒子干活呢!
趁著煮餃子的間隙,老公出來問:“萍怎么樣啊?”婆婆說:“還好啦,大概疲勞了?!憋溩雍芸於松献?,老公身手向來敏捷。婆婆邊吃邊夸:“不錯,不錯,比你爸做得好。萍啊,我雖是南方人,可偏愛吃面食,尤其是我兒子包的餃子?!?/p>
第二天,婆婆打道回府,我和老公一起去送她,臨上車,婆婆面帶欣慰:“你們?nèi)兆舆^得這般定定當(dāng)當(dāng),姆媽很放心了。不過,也不要苦了自己,要多吃餃子哦!”婆婆朝我眨眨眼,我掩嘴嗤嗤笑著,情不自禁地抱住婆婆,喊了聲“姆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