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個很會安排生活的人,但我有一個很會安排生活的先生。
——向京
她是一個成功的雕塑家,一件作品能賣出346萬的天價,是入選“中國藝術(shù)家排行榜”的唯一一名女性;她又是一個簡單的人,不施粉黛是她生活的常態(tài);從北京到上海,從白領(lǐng)到高校教師再到自由藝術(shù)家,她走過了一段傳奇曲折的人生路……2008年9月8日,她又與楊瀾、李冰冰等各行業(yè)的頂尖人士一同獲得了“更好地生活”人物大獎。在接受頒獎時,她含著淚說了這樣一段話:“我不是一個很會安排生活的人,但我有一個很會安排生活的先生,所以我的一切都比較順利。”她,便是雕塑家向京,她背后的那個人,便是她的丈夫,一個同樣出色的雕塑家——瞿廣慈。
“東方不亮西方亮,到上海
我們再建一個溫暖的家”
畫圖、做版、校對、穿梭于辦公室與印刷廠之間……如果不是瞿廣慈的一句承諾,膽小怯弱的向京,恐怕依然在《大眾電影》那間小小的辦公室里,沒日沒夜地畫著各種插圖,怠慢著自己的青春。
1995年7月,向京從中央美院畢業(yè),進入《大眾電影》雜志社做美術(shù)編輯,而瞿廣慈則在中央美院雕塑系讀研究生。像所有剛走進社會的年輕人一樣,他們也期待著幸福的生活。畢業(yè)第二年,兩個人就在北京市郊租了一個小院,閃電結(jié)婚。因為沒有公交車,瞿廣慈就用兩人所有的積蓄買了輛破舊的吉普,每天接送向京上班下班。那時他們沒有手機,要是碰到向京加班,瞿廣慈就一直在車站等著。
日子雖然清貧,可兩顆年輕的心對未來都還抱著一絲甜蜜的幻想,只等著瞿廣慈留校任教后生活再一步步走上正軌。
然而4年后,雖然是中央美院的定向生,理論上畢業(yè)后應(yīng)該留校任教的瞿廣慈卻被人擠走了,學(xué)校沒有留下他。滿懷的希望瞬間像美麗的肥皂泡一樣破滅,向京頓時陷入了無邊的絕望與悲憤中。那天,向京因為加班,下班時已經(jīng)很晚。當(dāng)走到公交車站時,向京看到,疲倦的丈夫坐在車里,臉上蓋著一張報紙靜靜地睡著,四周,被夜風(fēng)吹起的落葉零碎地四下飄舞……看到這一幕,向京頓時悲從心來,放聲痛哭。
日子由春到夏,瞿廣慈依然為工作奔波著。他傷心地想離開北京去尋找一種嶄新的生活。可是,向京對改變有些懼怕。其實,上海師范大學(xué)藝術(shù)學(xué)院的徐芒耀院長看中了瞿廣慈,力邀他前往上海,并為向京也安排好了教師的工作??紤]到妻子的想法,瞿廣慈一直沒有答應(yīng)。這天,一個朋友來看望夫妻倆,滿地散放的銅材、四下飛揚的塵土、破敗雜亂的小院……讓這位直率的朋友大吃一驚:“天哪,你們這不是過著狗一樣的日子么?”一語言畢,主客三人頓時啞然。朋友走后,瞿廣慈望著青灰色的天,堅定地說:“向京,我們?nèi)ド虾0?!接受徐院長的邀請?!毕蚓┛粗煞?,情感頓時決堤,放聲大哭。瞿廣慈摟住妻子,也落下了男兒淚:“向京,到上海,我一定給你一個家……”
幾天后,懷著對故土的百般不舍和對新生活的種種迷茫,向京坐上了瞿廣慈的吉普。一路顛簸2000多公里,任憑瞿廣慈如何插科打諢逗笑取樂,向京始終一言不發(fā),低頭沉默??删驮谔みM上海的土地的那一刻,天空突然下起了太陽雨,晶瑩的雨水、絢爛的彩虹一下子點亮了清新明媚的天空,瞿廣慈扯扯向京的衣衫,朝著天空夸張地喊:“哇,上海的天就是干凈明亮啊,像咱們的新生活一樣!”“王婆賣瓜,自賣自夸!”向京毫不客氣地回了句,可臉上也展露出了興奮的笑容。
這一天,向京隨著丈夫走進了上海師范大學(xué)藝術(shù)學(xué)院,成為一名她未曾想過的高校教師。
“雜事有我,
你只管創(chuàng)作就好!”
溫潤的空氣,清甜的花草香,踩著悠閑的腳步溜兩只寶貝狗,然后去上課或去工作室……為人師后,向京的生活一下子變得分外簡單。她的創(chuàng)作激情也空前澎湃,工作室里整夜整夜都亮著燈。瞿廣慈開始擔(dān)心:“向京,你應(yīng)該注意身體了!”隨著嗔怪而至的,是各種美食和營養(yǎng)品。為了監(jiān)督妻子按時吃飯、休息,瞿廣慈的手機里,一直存著兩句模板短信:“向京小姐,吃飯時間到?!薄疤砝?,該睡覺啦!”
澎湃創(chuàng)作激情帶來的,自然是層出不窮的作品。2003年暑假,向京花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創(chuàng)作出了《你的身體》。這是一個足有3米高的裸體女人,有著驚人心魄的憂傷眼神。做完后,向京隨手將它往院子里一扔,就回家睡覺去了。這一扔,就是整整一個夏天。誰知等開學(xué)時,這個裸體女人竟成了師大的一處名景,參觀的、拍照的、寫生的……每天都是人頭攢動。直到這時,向京才想起來將它搬回工作室,進行打磨、上色。這天一大早,向京正在工作室忙碌,瞿廣慈突然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帶了套衣服闖了進來:“向京,快,趕緊換套衣服,院里的領(lǐng)導(dǎo)一會就要帶人來參觀了!”說完,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原來,一心撲在作品上的向京已經(jīng)好幾個晚上沒有好好休息了,蓬頭垢面的樣子怎么見人呢?瞿廣慈在突然得知領(lǐng)導(dǎo)要參觀向京工作室后,趕緊找了個空偷偷跑來給向京“通風(fēng)報信”。當(dāng)領(lǐng)導(dǎo)們參觀完滿心歡喜地離開時,瞿廣慈長長地舒了口氣,向京回頭沖丈夫伸了伸舌頭,扮了個鬼臉。
不久,《你的身體》完成了,看著成品,大家噼噼啪啪地鼓掌,隨后又有人忍不住嘆息:“哎,好是好,就是太暴露了,想在美術(shù)館展覽,恐怕得,公關(guān)公關(guān),呀。”向京轉(zhuǎn)著手里的雕塑刀,不急不緩地笑:“那就不展唄,我才不會因為要參展而怎么著,只要我喜歡、能打動我就行!”
因為本能地排斥市場,又不知變通,兩年多來,除了在上海師大辦過小規(guī)模的展覽外,向京的作品全躺在工作室里睡大覺,既沒有帶來任何社會效益,更別說經(jīng)濟效益。面對此景,向京安之若素,可瞿廣慈卻坐不住了。藝術(shù)的另一個檢測標準,就是市場呀!
為了能讓妻子的作品獲得認可,瞿廣慈三天兩頭地跑北京,在幾乎跑爛一雙皮鞋后,事情終于有了眉目:北京798藝術(shù)區(qū)的一家畫廊同意給向京辦個展!
2005年9月,向京將她兩年來創(chuàng)作的“寶貝”拉到了北京,前來觀展的人多如潮水。一個月的展覽后,向京的大名瞬間在藝術(shù)圈廣為人知,各種表揚更是像洪水般滔滔而至?!八囆g(shù)家的生活需要市場,不要想太多了,創(chuàng)作之外,我來打理吧。”看著既高興又難過的向京,瞿廣慈輕輕握住妻子的手。
站在自信的高峰,向京很快又出了一大批杰作,在圈內(nèi)聲名鵲起。成名后的向京,開始受到各種時尚雜志的青睞,常常會接到各種拍照邀請。為了妻子不至于太“落伍”,瞿廣慈特意托人給向京買了全套的化妝品,還關(guān)照朋友指導(dǎo)她學(xué)化妝。“你也忒小看我了吧?”向京“不滿”地嘟嘟嘴,“女人天生都是愛美的,化妝,小case!”可大話說下了,她卻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依然將滿腹心思全放在了作品上,最終“陰溝里翻了船”。那天,一家時尚雜志找向京拍照,正巧化妝師有點忙,一旁的向京“耐不住寂寞”,手兒癢癢地主動請纓:“你先忙你的,我自己先弄著玩……”可等她弄完,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樂了——因為涂睫毛膏的技術(shù)不到家,向京給自己化了個標新立異的熊貓妝!回到家,向京連說帶笑地講給瞿廣慈聽,瞿廣慈笑著直嘆氣:“哎,賢內(nèi)助也不是人人能當(dāng)?shù)陌。】磥?,我的功力還不到家!”
“人生沒有完美,
一切順其自然吧”
校園的生活雖然相對簡單,可日久天長,向京漸漸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不符合學(xué)院這個潮流。數(shù)不清的迎來送往,看不盡的阿諛奉承,讓生性孤傲的向京越來越不習(xí)慣。這天,她隨丈夫一起出席一個贊助商的接待活動,為了留住“財神爺”,不善飲酒的院長助理瞿廣慈不得不舍命陪君子,喝得人事不省。扶著醉酒的丈夫回家,看著丈夫痛苦的表情,想起六年來的種種經(jīng)歷,向京沖動地說出一句:“廣慈,我們辭職吧,成為自由藝術(shù)家,我們會活得很自在、很自我?!?/p>
“傻丫頭,目前我們還不能走。我們的成就還不能給我們充分的自由,等時機成熟了,我們再離開?!崩硇缘啮膹V慈輕輕搖了搖頭,看著兩鬢已生出些許白發(fā)的丈夫,向京輕輕點了點頭……
經(jīng)歷、思索、展現(xiàn)……內(nèi)心的煎熬換來了激情的噴薄而出,向京的作品,一件接一件地誕生了,而瞿廣慈也盡情地釋放著自己的雕塑才情。2006年12月,瞿廣慈在雅加達的個展獲得了空前成功,參展作品銷售一空,市場的反響、口袋的豐盈,讓他第一時間想到了妻子當(dāng)自由藝術(shù)家的人生理想,如果曾經(jīng)有過經(jīng)濟上的顧慮,而現(xiàn)在,作為一個丈夫,作為一個男人,他可以給妻子一個安全的港灣了!
可是,當(dāng)瞿廣慈真正提出來時,向京卻遲疑了。自由就意味著代價,以后的一切全靠市場,而自己對商業(yè)行為又完全排斥,所有的重任與壓力都將壓在丈夫身上……向京的猶豫讓瞿廣慈看出了端倪,他拍了拍妻子的頭,信心滿滿地笑笑:“你是難得的藝術(shù)家,我是少有的商業(yè)奇才,我們連手出擊,天下無敵!”一句話便逗笑了向京。
為了放松妻子緊張的心情,瞿廣慈拉上向京,買了去巴黎看美術(shù)展的機票?!叭グ屠韪墒裁囱??我最討厭這些亂七八糟的展覽了,完全以市場為導(dǎo)向,藝術(shù)性等于零?!笨跓o遮攔的向京,很直率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澳憔筒慌d我掛羊頭賣狗肉呀?好歹也讓我有個堂而皇之的理由出國活動活動嘛!”瞿廣慈故作不快地翻了翻眼皮,夫妻倆相視一笑。
旅行歸來,瞿廣慈馬上投入到緊張的籌展工作中,并很快將向京的事業(yè)又推向了一個高峰。2007年,向京在德國、日本、香港、上海、北京都舉辦了作品展,展覽一個比一個成功。這年12月,她在臺北舉辦的個展《一百個人演奏,你?還是一個人?》更是引起了轟動,并拍出了單件作品346萬元的天價!
成功帶來了鮮花、掌聲,也帶來了向京日甚一日的愧疚。因為悲觀,因為骨子里的那份懦弱,向京一直不敢要孩子。2008年4月8日,這天,向京40歲,面對搖曳的生日燭光,微醺的向京囁嚅著向丈夫開了口:“廣慈,你看,我到現(xiàn)在也沒敢要孩子,將來要是我們老了,連個繼承人都沒有……”“丫頭,這不怪你,我們是特別的人,所以要接受一些特別的生活,人生沒有完美,順其自然吧?!宾膹V慈輕輕舉杯,打斷妻子的話。寥寥數(shù)語,讓向京潸然淚下。
2008年9月6日,北京798藝術(shù)區(qū),在香港、曼谷展出后,向京的《全裸》亞洲巡回展抵達故鄉(xiāng)??尚凶咴诒本┑慕诸^,看到曾經(jīng)迷戀的老胡同拆了,曾經(jīng)一同玩耍的伙伴沒了……向京的心,一點一點地被浸濕。“或者,將來,我們再搬回北京?”望著街邊的燈火,瞿廣慈首先打破了沉默?!皼]事,也許是人老了,才會懷舊吧。”向京濕著眼睛,扭過頭去看身邊緩緩而過的舊景。
然而幾天后,正忙于展覽的向京被丈夫拉到了一個大倉庫前:“向京,這就是我們在北京的空間,我們將來的工作室。如果可以不計成本,將來我們一定搬回北京!現(xiàn)在,暫時當(dāng)它是個過渡,用來堆放作品吧。”看著丈夫那張日漸滄桑的臉,向京緊緊地靠過去,無聲哽咽。
成功的事業(yè),摯愛的丈夫,簡單而幸福的生活,很少女子能把這三者統(tǒng)一,向京全做到了。所以,面對媒體,她淡定地說,我可以隨時隨地死掉,沒有任何遺憾。
背后有雙溫柔手,分擔(dān)你的成功失敗喜怒憂愁,這樣的日子,自是無所憾了。
(編輯/曹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