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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塵瞇眼

        2008-12-31 00:00:00
        飛天 2008年12期

        她又來了。這次有一個人跟在她后面,后面的那個人比她還有姿色,身材比她好。我是在鏡子里瞟見她走上我們發(fā)廊的臺階的,她后面的那個人好像并不打算進(jìn)來。

        我坐在斜對門口的一塊鏡子前,像一個顧客一樣,阿秀正在拿我的頭發(fā)練手腳,我指點著她給我按摩時手指力度的輕重。老板阿熊讓我們在生意清淡的時候相互琢磨手藝,而不是無所事事地閑著,這樣子街面上的路人打這里過時,也可瞟見我們“小熊美發(fā)”的生意正忙乎著哩。此時是下午三四點,發(fā)廊里只有一個老太太在燙頭發(fā)。

        站在門口的小菊擠出笑臉熱情地招呼她:小姐,洗頭嗎?

        她看都不看小菊一眼,抬頭挺胸地走上臺階來,端著一種高貴的架子。誰都瞧得出,她的架子是拿捏出來的,不自然。后面那個更漂亮些的小姐對著她的背影說:阿咪,我去那邊看看,有事打我手機(jī)。

        阿咪頭也不轉(zhuǎn)回去,很洋派地應(yīng):嗯哼。

        那個漂亮妞有點不滿地瞅了阿咪一眼,把下巴一抬,更加高傲地扭動著腰肢走開了。

        我面前的鏡子里那美女漸行漸遠(yuǎn),我著迷于她的綠松石藍(lán)的低胸緊身體恤,那面料上隱藏的銀亮纖維,在陽光下閃爍。而她的一條肉色的裙子只是包裹著溜圓的屁股,晃眼一瞧,讓人以為她沒穿什么,只有一雙勻稱的長腿裸露,她的步姿逮住了我的目光。我們的老板阿熊和閑著的理發(fā)師阿龍都多瞟了那個遠(yuǎn)去的女人兩眼。阿龍朝著那個背影“叭”地打了一個響指。

        被叫作“阿咪”的小姐感覺受了我們的輕慢,她“嗯嗯”地清了一下嗓子,頗生氣于我們的眼光全集中在那個正離開的靚妞身上,便更加不睬小菊。小菊還是跟著她,殷勤地為她拉開椅子:小姐,請坐!洗頭嗎?我給你洗吧!

        小菊才來我們發(fā)廊個把月,還是個生手,讓她洗頭的顧客很少,她今天到現(xiàn)在還沒上著手,給人洗、剪、吹發(fā)可以提成百分之二十,洗一個頭,有兩塊錢。

        阿咪很傲慢,她的眼光在搜巡。我知道她在找我,但是我故意不動聲色,閉上眼睛佯裝沒看見。我這樣做是真想讓給小菊一次生意,而且我今天已經(jīng)連著為七個人洗了頭,有點累了,手在洗發(fā)精和水里都泡成粉色的了。雖然她一直是我的老顧客,但我今天還是第一次知道她叫“阿咪”,我有點討厭她。

        阿咪總是做出很有錢的樣子,每次給錢時總是讓我替她跑收銀臺,每一次她都是取出錢夾來,露出很有錢的樣子,每次都慢條斯理地從里面抽出一張大錢,讓我去給她找零。有一次我明明看見她有十塊的零票,就讓她拿零錢,她不拿,說:你給我去找零錢嘛,我的零錢呆會要打的去金龍百貨用。我聽小姐妹們說過金龍百貨是昆明最有名的名牌服飾商場,她像是不經(jīng)意間露出了很有身份的樣子。

        打的非得用零錢?出租車司機(jī)的錢都不夠找她的大錢?再大也就一百元一張嘛,顯擺哪樣?另外,我還很討厭她的一點是,她讓我給她洗頭都不下十次了,我建議她包個卡,她就是不包,因為我們拉一個長期包卡,可抽成百分之三十,不包卡的做一次提百分之二十,運氣好的拉著幾單卡,收入就有了保障,特別是那些長期包卡洗吹頭發(fā)、做倒膜或者鋦油的。

        老板,7號今天沒上班嗎?她問阿熊,抄著一口略帶四川口音的普通話問。

        我聽阿咪的川普,硬是覺得別扭。

        阿熊把眼光移向我說:在呀!

        “7”是我的名號,熟客來了就點我們的號。

        我轉(zhuǎn)過頭擠出一點笑說:哦,小姐,你來了?嗯,阿秀正在給我做頭。讓她給你洗吧,她手法蠻好的。我指著小菊說。

        阿咪下巴高抬著,不看小菊。她不悅地說:我不忙,我還是等你給我做。

        然后她就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生澀的小菊被搞得臉紅紅的表情訕訕的下不了臺,手里拿著一塊消過毒的毛巾尷尬地站著。

        阿咪把臉湊近鏡子,伸著脖子扭來扭去地自顧左照右照,抿嘴、吊眉、演練表情。

        老板阿熊遞眼示意我,示意我去給阿咪洗頭。我只好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對可憐的小菊說:你去給阿秀弄弄頭,照我教的做。

        我走到阿咪背后,不太情愿地開始給她洗發(fā)。

        唉喲,小姐,你的頭發(fā)發(fā)質(zhì)怎么回事呀?硬戳戳的,你用什么洗發(fā)水?可千萬不能用劣質(zhì)洗發(fā)水,頭發(fā)可是女人最重要最重要的東西之一,像皮膚一樣重要。

        我想打壓一下阿咪的氣焰,故意挑刺。我雖然來自滇東北的鄉(xiāng)下,但我在昆明也混了兩年了,在理發(fā)美容班學(xué)了半年,在各種發(fā)廊打工半年,在“小熊美發(fā)”呆了快一年,跟各種人打交道,說話做事老辣了好多。

        阿咪閉著眼操著川普跟我搭腔:小妹!我是絕對不會用劣質(zhì)洗發(fā)水的,我怎么可能那樣做嘛。一篷頭發(fā)漂不漂亮對女人來說就像什么呢?——就像,就像一件高級時裝!

        她把像字說成“嗆(qiang)”音,還很得意她的比喻。

        小妹,等一下,我給你一張名片。你沒事就找我玩嘛,我朋友蠻多的。

        嗯,要得。

        用溫水給叫阿咪的女人沖凈了頭上的泡沫,我開始給她按摩,她舒服得閉上眼睛開始享受,我從她的額頭開始按。

        唉喲!7號,你今天手好重!阿咪叫了一聲。

        對不起!重了?我記得你喜歡力度大一點的!我輕一點好了。

        我故意在給她按額頭的時候手指下移到她的鼻根處,我知道她的高鼻梁不是原裝的,是墊過硅膠的,以前我就看出來了,我發(fā)狠勁揉了一下那個敏感的部位。

        阿咪的身上除了川妹子那令人羨慕的白嫩的膚色外,大概好幾個地方都是改裝過的,我站在她身后,一眼一眼“無意”地看向她的高聳的胸脯。她頸上掛著的用紅線拴著的一塊玉佩藏在了深得不可思議的乳溝里了。

        我是女人都看得心驚肉跳,要是男人可能就只想把那對奶子抓在手里了吧?

        阿咪的頭發(fā)挑染過幾縷金色,發(fā)根處已長出黑色來,我順口說了一句:小姐,你的頭發(fā)該染了,已經(jīng)露出本色來了,難瞧。

        真是沒想到,阿咪很干脆地說:要得,我今天染個啡色,全染,多少錢?

        我心花怒放。我至少可以提成四五十元了,全染一個發(fā),像阿咪的中長發(fā)用國產(chǎn)藥水至少也要收200塊。她決定染發(fā),我又極力推薦她用進(jìn)口產(chǎn)品,沒想到她也很干脆,說:我當(dāng)然是用最好的進(jìn)口藥水,剛才我不是給你說頭發(fā)是高級時裝,質(zhì)量一定要好才行?

        對,對!我笑著說。最好的藥水收費350塊,我可以得70塊錢提成了。

        我開始認(rèn)真地給阿咪按摩并討好著她。我夸阿咪的衣服太時髦了,問她在哪里買的。她說你猜,我說:名牌吧?在金龍百貨買的。她很高興,夸我:你有眼力嘛,猜猜多少錢?我故意往高處猜她衣服的價錢,我知道這時只要把她如昆明人說的“順著竿尖抽捧順著她的背毛抹”就行。

        又進(jìn)來了兩個客人,但發(fā)廊里只聽得見我和阿咪吹牛的聲音。小菊給我準(zhǔn)備好了染發(fā)的工具和藥水。

        阿咪染發(fā)的時候,手機(jī)響。她從包里取出拴著一些丁丁當(dāng)當(dāng)?shù)男⊥嬉獾氖謾C(jī),笑著接電話:喂!我在染發(fā)?!?,你們先玩嘛!你能行的,一個人對付得過來的,唉呀,莫不好意思,你們先玩著。

        我討好地插話:小姐,你的頭發(fā)最多還有一刻鐘就可以好。

        阿咪嫵媚地笑著像是在回答我,又像是在回答手機(jī)那邊的人,她說:我今天很累了,莫等我。哈哈,哈哈……

        阿咪笑起來,笑得又騷又浪,空氣都是顫抖的。坐在旁邊閉目洗頭的一個男人側(cè)過頭來瞟了她兩眼。

        關(guān)手機(jī)的時候,我聽見她咕噥了一句:哼,生意怪好!

        我接話:好什么好,才有稀拉兩個客。阿咪沒出氣,我這才發(fā)現(xiàn)她剛才好像不是說我們店生意好。燙發(fā)的老太太早走了,來洗頭的兩人也走了,只剩下阿咪一個客,發(fā)廊一隅的音箱里飄出軟綿綿的音樂。

        做完了。阿咪像從前一樣從她的手袋里取出一個精致的皮錢夾,用她那美過指甲的手從厚厚一疊少說也有兩三千的錢中取了四張紅色的百元大鈔給我。我瞟見她的每一個指甲蓋上面都畫著一個紅艷欲滴的草莓,記得上一次她的指甲上畫的是一只紫色的蝴蝶,養(yǎng)這樣的指甲,她平時不做什么事吧?

        給她找補(bǔ)回零錢的時候,阿咪遞給了我一張名片。

        謝謝!我接過來時聞到名片有一股香氣。

        我還要謝你呢,每次你都把我弄得很舒服,嗯,是按摩得很舒服,哈哈,不然我也就不會一次一次來找你的。唉,說真話,7號,我老覺得跟你有緣,你長得好像我妹妹,得閑打我電話,找我玩嘛!

        阿咪瞅著鏡子里的自己,然后很滿意地跟我說Bye!我也一臉的燦爛說再見。

        老板阿熊這時走過來攔住她:小姐,我可以看看你的手嗎?你的指甲好漂亮!美過甲?——我有點想開展美甲服務(wù),可以讓我欣賞一下嗎?

        阿咪挑起眼看著我們老板說:當(dāng)然行,愛怎么看就怎么看!說著她伸出了她的手,阿熊捉住仔細(xì)地欣賞著,那是一雙細(xì)皮嫩肉的手。我們都好奇地湊過去看。我這才看清了,那草莓不是直接畫在指甲上,是畫在一個指甲型的殼上,又粘合在人指甲上,所以人的指甲生長的時候,那假的指甲背在真甲上,也在“長”。我下意識地看了一下自己那雙經(jīng)常被洗發(fā)精咬辣浸泡的糙手,我是沒福氣在指甲上描花繡朵的。

        阿熊問阿咪相關(guān)的一些問題,她嬌嗲嗲地答著。阿咪后來把手從阿熊的手里抽出來自然地放在自己那豐滿性感的胸前,手指好看地翹著翻來翻去地讓我們看也供自個欣賞著,然后自言自語地說:也不貴,就250元錢,做一次基本可以管兩個多月。

        小菊一聽倒吸了一口氣,因為她一個月也就掙個三四百塊錢。我倒沒吃驚,我只是強(qiáng)化了一個印象:這個叫阿咪的女人的確是很有錢,而且她的錢來得容易。

        我不曉得,當(dāng)我們都在好奇地看阿咪的指甲時,收銀臺那里的阿芳正臉色不好瞧地乜眼瞅著我們,阿芳是阿熊的女人。

        阿咪心情愉快地哼著歌扭著腰肢去了。她才出門,站在收銀臺后的阿芳開腔:哼!阿秀、小菊,我看你們對剛才那女人都怪感興趣的。信不信?她的老底我能猜個八九不離十的,你們還看不出來嗎?職業(yè)雞婆!聽她那種浪聲音騷樣子就一眼瞧個透,難說她以前跟你們一樣,也就是一個發(fā)廊妹,只不過她人不正經(jīng)。我們是開正經(jīng)發(fā)廊的,千萬莫學(xué)她呀,錢多又咋個?賣屁股來的。還好意思在這里顯擺抖闊,真是!

        阿芳不點我的名,是因為我是“小熊美發(fā)”最好的洗頭妹,我的回頭客最多,我拉的長期包卡最多。阿芳那么一說,也驗證了我的猜測,阿咪真的有可能以前就是一個洗頭妹,有兩次我給她洗頭,她還指點我的手法,我也同意阿芳的分析,她就是一個雞婆。

        雞婆都那么有錢嗎?我想起她錢包里鼓脹著的厚厚一扎錢。

        我悄悄從褲包里抽出她留給我的名片:“李咪”,名字下面是手機(jī)號。沒有單位,沒有地址,沒有座機(jī)號。當(dāng)然,這是一張可疑的名片。

        誰會想得到,阿咪和我會有后面的一段事情,她說過我和她有緣。

        我從“小熊美發(fā)”辭職了。

        10號是我們發(fā)工資的日子,一上班老板阿熊就發(fā)工資,我從阿芳手里接過錢來數(shù)數(shù),竟然少了500塊。我就不簽名。問阿熊,他說沒少。我就跟他吵起來。我從去年五一節(jié)來到“小熊美發(fā)”,一干就快滿一年了,在八個發(fā)廊妹中是干得最好的,剛來的前半年沒有底薪,全憑提成,半年后我有了500塊底金,加上提成,多的時候,我可以拿到1000塊出頭,是收入最高的。這幾個月來我的回頭客越來越多,我的提成就多,這個月,我可以拿到近1500塊,可是老板只給了我1000塊。

        我不想得罪老板,但是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我們的爭吵在升級。老板最后只好給我說了真正的原因:你有底金,你的提成不能拿20%,只能拿12%,這是新規(guī)定。阿熊這樣做明顯就是故意刁難我一個人,我知道在八個發(fā)廊妹中,只有三個人是拿底金的,而另兩個人提成遠(yuǎn)不如我,總共不會超過1000塊,而我每次都超過千元。我問為什么我的提成要降低?阿熊說:因為不這樣就不平衡!顧客一來都找你,別人沒活干,又沒底薪,就很慘了,你有時是搶了別人的飯碗,而你一個人又不可能把我的客人服務(wù)完。我一聽氣得發(fā)抖,我不管不顧,破口大罵:放你的狐臭屁!照你這樣說,越干得好越劃不來?誰眼紅誰多干誰多拿錢嘛!有本事讓人家一進(jìn)來就點她呀!我不干了!

        阿秀、小菊她們都被我的發(fā)作嚇得一愣一愣的,不敢來勸。我正來例假,脾氣大,火發(fā)得收拾不住。我什么后果也不考慮,由著性子就把話說絕了。

        阿芳連忙來打圓場,其實她和他男人阿熊都明白我是發(fā)廊的臺柱子,一匹干活的好馬:唉,阿玉,有話好好說,有事好商量,嚷嚷什么?不是解決問題的好辦法嘛!

        我在氣頭上,繼續(xù)罵:明擺著欺負(fù)我嘛!發(fā)廊多的是,我還愁找飯碗?這個爛地方有什么稀奇的?

        阿芳也被激怒了,她涎著臉諷刺我:我承認(rèn)你行,你行得很!別以為缺了你這發(fā)廊就不開了似的。我給你提個醒:你還是有點姿色的,給人洗頭賺錢是不算多,你的那個??蜎]你漂亮,掙錢可不少,你出去可以學(xué)學(xué)人家嘛!

        我鬼火一綠,沖過去伸手就掐阿芳的臉?biāo)核淖?。阿熊眼疾手快,扳開我的手,把我拽開。我腳下一滑,朝后一仰跌坐在一把理發(fā)椅上。

        我開始耍潑,抓起一瓶“飄柔”砸在地上,又抓起一瓶摩絲要砸,理發(fā)師阿龍大叫著:“危險!會爆炸!”搶了過去。本來我還想砸我的搪瓷飯缸,想了一下沒甩下去,一跺腳抓起我的包沖出了“小熊美發(fā)”。阿秀小菊她們縮在一邊,不敢吭氣。

        我沖出了發(fā)廊,沖到了陽光白晃晃照著的大街上,路面的柏油被烤軟了,散出一股難聞的味道。一輛公共汽車起步時排出的黑煙撲了我一頭一臉,我惡心得要吐出來。

        街上人很多,我的心情卻亂麻麻的。在吵鬧的人流里我孤獨而憤怒,有淚汪起在眼眶里。

        跟他們吵的時候我一直沒哭,回到和阿秀小菊一起合租的位于大觀河畔的宿舍里,我一頭扎在自己的床上放聲痛哭。

        受到老板的無理剝削我又傷心又恨,一哭就哭了兩個小時,哭夠了就坐起來發(fā)呆。拿過鏡子照照,披頭散發(fā)、泡瞇腫眼的,無聊地拿起梳子梳著頭,一下一下,我不曉得今后咋個辦。

        平時我總是要干到夜間11點多鐘才能回到這間擁擠不堪的小屋,而這時是午后,室外很熱,我卻在一間散發(fā)著濕霉氣的破房子里獨自傷心。

        哭夠了肚子也餓了,我開始收拾我的行李。我的行李就是一套床上用品,兩個紙箱子的衣物,幾雙鞋子,一個暖水瓶,兩個盆。我要在阿秀和小菊她們回來之前離開這里,我不想見她們,在發(fā)廊撒潑的時候,我也得罪了她們,她們是我罵的眼紅我那一撥里的人。

        去哪里?我不曉得。我的存折上有4000塊的存款外加當(dāng)天發(fā)的1000塊工資。我不想回鄉(xiāng)下,我的心野了。那個半年吃包谷飯半年吃洋芋蘸醬的窮窩我已經(jīng)呆不慣了。今年春節(jié)回家本來可以呆到初七的,我年初四就回到城里來了。

        我好歹讀過兩年半初中,我不憨,家里要是再供我讀書,我一定考得起一個中專學(xué)校的,在這城里混碗飯吃是沒問題的。城北新區(qū)立交橋建筑工地上有我的一群老鄉(xiāng),可我不想去找他們,雖然我是跟著他們出來的,但我不太喜歡他們,他們有本事在一個工棚里帳子一掛就擠一對男女,有兩對都生養(yǎng)娃娃了。在發(fā)廊的這一年里,我每個月吃用五六百塊錢,可以寄回滇東北老家200塊錢,存三四百塊錢。我寄回家的錢比我的老鄉(xiāng)們多些,他們便不懷好意地回家亂說,長著一張包谷嘴按輩分我要喊表姑奶的一個同村女人故意神秘地跟人家說,我是吃青春飯的。很長時間我都沒和老鄉(xiāng)們聯(lián)系了。

        行李收好了,我絞著雙手坐在空床板上開始發(fā)呆,我不曉得要去哪里。不曉得!一點不曉得!

        后來我的腦殼里就跳出她來。把背包翻了個底朝天,找出了“李咪”的名片,那是我包里唯一一張別人給我的名片。

        曾經(jīng),我走在大街上走在熱鬧的街區(qū),那些印著機(jī)票訂購熱線電話的小卡片都沒得過一張,那些發(fā)卡片的看麻衣相,他們只發(fā)給穿著體面的人,而那些體面的人卻避之唯恐不及,我卻從來沒有收過一張。有一次我伸手去接,人家看我一眼就讓過了。

        李咪給我的名片是我唯一收到過的一張寫著電話號碼的紙片片。我把那張名片拿到鼻子尖那里嗅了嗅,它還隱隱地有股香味。

        洗了一把臉,梳抻了頭發(fā),我捏著那張紙片走到附近一家雜貨鋪。買了一個羊角面包幾嘴啃完,嘴一抹,用雜貨鋪的公用電話直接撥了她的手機(jī)。一撥就通。

        李咪輕柔的一聲“喂”,我的嗓子就硬了,我沒有掩飾住哽噎:李姐,我是你愛去的“小熊美發(fā)”的7號,前些天我還給你染過頭發(fā)的?!罱悖覐陌l(fā)廊辭職了。他們欺負(fù)我——李姐!他們扣了我500塊工資!

        喊她姐是對的,我猜她至少比我大兩歲。

        她在電話那頭:哦!——認(rèn)得認(rèn)得!妹妹,你在哪里?莫怕,莫怕!我會幫你的,就憑你給我洗頭洗得那么舒服!人,誰都有個難處的,我會給你找事做,我會幫你,只要你信任我。告訴我,你在什么地方?我打車過來!

        電話這頭,我的淚都流出來了,我說不下去了,她在那邊安慰我。

        恰好在這時,一股很濃的香水味刺癢了我的鼻子,一個打著陽傘的妖艷的女人正從雜貨鋪旁邊走過,我心里忽然就生出一種怕——我想起阿芳說過的話來,她斷定阿咪是雞婆。我的脊背心就有根筋倏地疼起來,我沒來由地就把電話壓了。我付了電話錢轉(zhuǎn)身快步走開。也許我毫不猶豫地打電話給阿咪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消消氣?

        才走出兩步,雜貨鋪的電話就響了。我不曉得公用電話的號碼留在她的手機(jī)上了,守雜貨鋪的老倌連忙喊我:姑娘!姑娘!站住,電話找你!

        我詫異地猶豫著是不是要去接,那守鋪子的老倌說:姑娘!接不接呀?就是找你的,不然我就掛了!

        我折回去接了她的電話。

        小妹,電話怎么突然斷了?瞧你電話號碼的頭兩位數(shù),就知道我現(xiàn)在離你很近,快告訴我你在哪里?我五分鐘內(nèi)就到!

        我愣了一下,告訴了她我所處的位置。

        幾分鐘后,她真的來了,挾著一股聞起來像青黃瓜似的香水味來了,一下車就很熟絡(luò)地挽起我的胳膊,要跟我去看看我的住處。我乖乖的什么也沒想就把她帶去了。

        見我的行李都收拾好了,阿咪問:你準(zhǔn)備怎么辦?

        我說不出話來,只顧捏著一包餐巾紙擤鼻涕抹眼淚。

        她勸慰了我半天,我才說我想重新租間房。李咪說:你先不要考慮這些,我那里可以住。帶上你的貴重物品,走!先到我那里散散心再說。

        我想了一下答應(yīng)了。

        天已挨晚,我急著找繩子捆我的紙箱,李咪說:那些東西先存放在這里,你安定了,要拿再來拿,不想見人,白天她們上班的時候來拿就行了。

        阿咪問了我的名字。我老老實實地告訴了她:王愛玉。

        她說:王愛玉?——這名字不好聽,俗氣。算了,我叫你小玉。我的朋友們愛叫我阿咪,你也這樣喊得了。

        我點了點頭。

        阿咪接著說:哦,對了,以后你也像我一樣說普通話,這樣顯得有身份,別人一聽你說普通話都不敢怎么欺負(fù)你,真的!這是我的經(jīng)驗。聽我的,你不會吃虧。

        我跟著阿咪上了一輛的士,之后我就像一個木頭人,腦子不會想事了,也不耐煩想,一切聽她安排。阿咪像一個大姐,一個可以依靠的大姐。

        我們坐的車穿過市中心的時候,阿咪忽然指著一個大商場外墻上的巨型廣告說:有了!小玉你就叫“琪琪”吧!知道這個給“報喜鳥”西服做廣告的男人是誰嗎?他叫任達(dá)華!一個著名的香港明星,他老婆是個著名模特,名字叫“琪琪”,你是7號,你也叫“琪琪”吧。過兩天像我一樣去印張名片,名字印成“王玉琪”什么的,平時就喊你“琪琪”。嘿!這個名字真是太好了!又洋氣又好聽,叫起來嗲嗲的,酥酥的?!扮麋鳌北取斑溥洹边€好聽還獨特。

        阿咪很得意她的靈感。我卻不舒服,不自在,我被她“琪琪!琪琪!”地一叫便成了那種好斗架的蟲子了——我們滇東北人“蛐蛐”的發(fā)音就是qiqi。

        阿咪帶我去了一家叫德克士的洋快餐店,點了一大堆東西。只有薯條我吃得來,它就是我們家鄉(xiāng)的人都愛吃的油炸洋芋條,其他我只吃了一杯冰淇淋。然后她帶我去買衣服,我說我不買,她說:那你陪我買。她硬把我拽了去。

        開單時,我看見那一套帶花邊的內(nèi)衣的價錢是199塊錢。我最貴的內(nèi)衣是15塊錢,是我去螺螄彎批發(fā)市場買的。

        離開內(nèi)衣柜,阿咪說:琪琪,給你買的,拎著!

        我推辭不要,阿咪不管,硬塞給我。

        接著,一條連衣的緊身裙花去300多元,鞋子花掉200多元。阿咪逼著我一一試過,開單買下。

        我有點怕,說不清為什么,她再有錢,我也不能白要這么多東西啊,可那些東西真的很適合我,好漂亮。

        阿咪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蟲,猜得透我的心思。她說:憨妹子,莫悶了!知道我為什么給你買這么多漂亮衣服嗎?我喜歡你!你長得太像我妹妹了,可惜她在四川,我把你當(dāng)做我妹妹!真的。

        有一會兒,我跟在阿咪的后面,不曉得自己是身處何地。我緊跟著阿咪,提著大包小包的衣物,跟著跟著自然就學(xué)了她的樣子,昂首挺胸起來。

        光鮮敞亮的商場里都是目不斜視的美女俊男,貨架上漂亮的商品真的讓我找到一種良好的感覺,我手里實實在在地提著這些商品中的幾樣,很貴的幾樣??!

        我忘了中午發(fā)生的一切,心情放松而踏實。阿咪領(lǐng)我吃一頓飯買了一身衣服就流水一樣花去了我一個月在發(fā)廊的收入,我默計著她“嘩嘩”數(shù)出去的錢。

        跟著阿咪走出商場的時候,天黑了。

        我看見前面兩個跟阿咪一樣穿著新潮的女人跟兩個醉醺醺的男人拉拉扯扯地鉆進(jìn)一輛的士絕塵而去。一股夜風(fēng)吹來,我打了一個寒噤。夜風(fēng)一激,我的腦子清醒了一點。

        阿咪很有錢,可她是做雞的,阿芳說的,我也猜出來的。

        唉!我找阿咪,我找她干什么?我跟著她,跟著她要去哪里?

        我的腳步慢了下來。我想找個借口走掉。

        阿咪手一揚(yáng)招來了一輛的士,她拉開車門便鉆了進(jìn)去,我磨蹭著把買的東西擺在車座上的時候,我沒有想出一個恰當(dāng)?shù)睦碛烧f再見。想轉(zhuǎn)身走掉或者是跑著逃掉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

        司機(jī)說:快點,警察過來了,這地方不能超時停車。阿咪說:琪琪,快進(jìn)來!她伸手扯了我一下。我的腳順從了她,跨進(jìn)車去。

        我的腦子變成水豆腐了,木愣愣的什么也不想。

        阿咪的房子在繁華熱鬧的城南,是一幢臨街公寓頂層七樓的一套房子,兩室一廳。好漂亮,比我們老板阿熊才裝修好的新房子還豪華。一打開門,屋子里飄出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我不曉得那是空氣清新劑的作用,到處找那桂花樹栽在哪里。

        進(jìn)了阿咪的家,我的眼睛就忍不住到處脧,她的家里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可以洗澡可以用煤氣灶做飯。她說房子是租的,一個月600塊錢。

        我的腦子里都是些跳來跳去的數(shù)字,這些數(shù)字刺激著我,不舒服。我大半個月的工資才夠租這樣的房子。

        阿咪放好熱水,遞給我一塊新毛巾叫我洗了個澡。她的洗發(fā)水沐浴露擺了一大堆,我用職業(yè)的眼光一一檢看了牌子,都不差。那么多,她用得完嗎?她的錢真的好掙?

        洗澡出來,阿咪讓我坐下,她拿起一個吹風(fēng)筒就給我吹,手法熟練。

        頭發(fā)干了,她又叫我把買來的衣服從里到外從頭到腳全換上。

        穿衣鏡里的我搖身一變,漂亮死了!

        阿咪贊賞地說:琪琪,你還真有幾分像人家香港琪琪哩!完全是一個衣服架子!老話說“人靠衣裝馬靠鞍”,真是的!我要有你這么高這么苗條就好了。

        我不相信我可以是鏡子里面那么漂亮!我有點困惑,難道這種漂亮真的只是幾件衣服一裹就屬于了我嗎?我的臉有點燙。我貪婪地有點扭捏地前前后后瞄著鏡子里面的自己,照不夠。阿咪陷在沙發(fā)里瞇著眼上上下下地打量我,評論著,還突然跳起來拿一個發(fā)夾給我弄了個時髦的成熟女人的發(fā)型。

        起先,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我蠻高興,后來就有點心慌意亂。有一種什么堅硬的東西戮疼了我,就像身子不小心杵在一塊大棱石上,硌得生疼,我不高興了。

        我想要這種漂亮,但是它好像是不該屬于我的。我的鼻子就有一點酸溜溜的,心腸也打濕了,想哭。我背過身去眨巴了兩下眼睛,把忽然汪在眼眶里的淚影藏起來。

        阿咪熱情地喚著我,左一個“琪琪”右一個“琪琪”,她的熱情繼續(xù)使我受寵若驚,也開始讓我有點受辱的感覺。阿咪從衣柜里翻出一堆衣裙,讓我一一試給她看。

        我想不清自己怎么會突然身處一個陌生女人的家里,任她擺布打整。

        阿咪只是一個我面熟的顧客,我對她的了解也就是對她的猜測。我是不是該領(lǐng)她的情,在她制造的親熱里順從討好她?

        我的身子一直緊繃繃的。她對我的關(guān)懷加重了我的心理壓力,我不能完全自然起來,但我開始很努力地掩飾著這種不適,我一句一句地想,該跟她說些什么話?好奇怪啊,我怎么會在這個叫阿咪的女人家里了?

        試衣服的時候,阿咪的電話至少響了五次。一次我聽見她在陽臺說:今天不行,你別來。一次她說:我妹妹在我這里,去不成。

        阿咪讓我睡小房間,她說被子床單是才換的。趁阿咪洗澡的時候,我去檢查了那套行李,我使勁嗅了一下味道,疑心疑肝地在一股充斥著桂花香的空氣里像是聞到了什么異味,我手臂上立即起了一大片雞皮疙瘩。

        阿咪洗完澡,穿了一件很性感的睡衣又裹了一塊大浴巾出來。她從酒柜里拿出一瓶葡萄酒,取出兩個高腳酒杯。

        我連忙說:李姐,我不會喝酒。

        阿咪就硬給我拿了一支小瓶可樂。

        喝了一口酒,阿咪轉(zhuǎn)著手里的杯子忽然說了一句讓我震驚的話:琪琪,你是一個聰明的姑娘,你一直在猜我是干什么的,對吧?——猜出來了嗎?

        我不出聲,目光躲開她,抬起可樂瓶咕咚了一大口。那液體含在嘴里一會才哽著脖子咽下,皺了眉。到城里兩年我都沒學(xué)會喝這種鬼東西,比喝草藥湯都難。

        阿咪蜷在軟軟的沙發(fā)里,用搖控器點開了電視,頻頻地調(diào)換著頻道,沉默了好一陣。后來她打了一個哈欠,懶懶地微瞇著眼盯著電視說:琪琪,我是靠男人活的女人。

        我盯著電視畫面,不敢看她,身子生硬發(fā)緊。

        其實,這世上多數(shù)女人還是靠男人養(yǎng)活,不同的是很多女人是靠一個男人活,我是靠很多男人活,我從事的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職業(yè)。有市場需求,生意就好。——琪琪,沒嚇著你吧?

        她扭過臉來看著我,我低下頭。她的話讓我心驚肉跳,盡管之前我和阿芳的眼睛都是挺尖的,雪亮的,可是她自己來證實我們的猜測還是讓我非常不自在。

        我暗自打著主意,今天晚上很晚了,也只能將就一夜了,明天無論如何都得想辦法離開。

        我坐在沙發(fā)上渾身發(fā)起冷來,脊背上那根筋又疼起來,腦殼子發(fā)脹,嗓子眼吞唾沫都疼,我知道我要發(fā)一場大病了。

        琪琪,第一次去“小熊美發(fā)”就覺得你很像三年前的我。我也干過發(fā)廊妹,你們老板的女人阿芳跟我其實很面熟,我們曾在一條街上緊鄰的兩家發(fā)廊干過,還算半個老鄉(xiāng)。她比我有心計,找了一個有想法的廣東小理發(fā)師,去年自己盤了一個店。我福氣沒她好,走到了今天這一步。我喜歡去你們發(fā)廊洗頭,她裝腔作勢不認(rèn)識我似的,我卻不想避開她,我覺得我在她面前沒什么矮下去的,我和她一樣,都是很努力的,不都為了一個活口,吃香喝辣?不都為了有錢,更多的錢?我掙的錢每月寄回家800塊,我是老大,弟弟在讀大學(xué),妹妹在讀高中,我苦錢給家里人用。當(dāng)然,我的開銷也很大,嚴(yán)格說起來我不是靠什么雞巴男人養(yǎng)活的,我是靠自己,靠自己養(yǎng)活。

        琪琪,你進(jìn)我房間的梳妝臺上幫我拿,拿相框過來。那上面就一個相框。

        阿咪覺得指揮著我做這做那已經(jīng)是一種自然,而我內(nèi)心里雖然拗著一股勁不愿意聽她調(diào)遣,可是身子還是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

        進(jìn)阿咪的臥室去梳妝臺上拿相框時我的眼睛瞟見一樣臟東西,一個粉紅色塑料或橡膠質(zhì)地的男人的那東西,它裝在一個塑料袋里,有個底座,豎放著。我認(rèn)得那種東西是因為一幅雜志上的圖片,有一天,我們發(fā)廊來了一個老顧客,他拿著一本雜志賊精精地指著上面的什么給我們老板看,老板看了,驚奇得大睜著眼睛說了句:真他媽的天造神物!他叫阿龍去看,阿龍一看也稱奇不已,我正給一個人洗發(fā),好奇地偏頭去看。阿熊笑著不給我看,阿龍在旁邊說:老板,你就讓她猜猜嘛!我看著那幅圖片自信地說:曉得,鐘乳石。發(fā)廊里的男人聽了全部放肆狂笑。阿龍見我木愣愣的沒反應(yīng),咬著我耳朵說:阿玉,你曉得個屁,告訴你吧——那是男人翹著的雞巴!又是一陣狂笑,男人們一個傳一個地看著那個雜志上刊出來的“神物”。我當(dāng)時紅著臉尖叫著連手上的泡沫也沒揩就跑出了發(fā)廊。

        阿咪用這種東西搞什么?齷齪惡心!我的心“咚咚”亂跳。

        我把相框遞給阿咪時,她坐直了身。那是一個奶白色的相框。阿咪指著相片說:這是我們一家子,我妹妹小芬,是不是很像你,嗯?

        相片是張彩色照,一個黑瘦的男人自然是阿咪的父親,挺直了身子把兩手放在膝蓋上。表情拘謹(jǐn)?shù)膵D人自然是她母親。父母親坐在竹椅上,后面站著的三個小孩當(dāng)然就是阿咪和她的弟妹了。相片上的一家子穿得都很土氣,弟弟穿得好一點,是一套海藍(lán)色的運動套衫,衣袖褲縫兩側(cè)有兩股白條,他站在姐姐妹妹之間,三個人的高差給照片造成一種不平衡感,顯然兒子在這個家是得寵的。照片的背景是一間很舊的土坯房,窗玻璃壞了,用一塊有水印漬的破紙箱板遮著。相片上的阿咪在白的確良襯衫里穿了件翠綠色毛衣,泡實鼓脹的。

        看著相片,我覺得很親切。我家也有一張類似的照片,那是縣城里一個跑生意的人來村子里挨家挨戶照的。幾年前農(nóng)村人稀奇彩照,照一張要花好幾塊錢哩。

        阿咪珍藏著全家人多年前的一張照片,而且對我不避諱她的家庭出身,我感覺阿咪也不是時時都像在發(fā)廊付款時那么虛偽虛榮的。但阿咪還是給我臟兮兮的感覺,那個梳妝臺上的爛東西讓我渾身不舒服不自在。

        琪琪,我妹妹小芬很像你,對吧?

        我仔細(xì)看過了,阿咪的妹妹跟我并不像。我點頭不合適,不點頭也不合適。

        最后我說:嗯——是有點像。

        阿咪一手端杯一手拿著酒瓶,自酌自飲。她喝了酒,臉蛋紅彤彤的,眼睛瞇著,披裹著雪白的大浴巾,縮在沙發(fā)里,特像一個常來洗頭的顧客懷里抱著的貓,一種高貴稀奇的貓。酒喝得有些多了,她舌頭有點大地說:琪琪,琪琪啊,我跟你說,記住了——錢沒有什么臟的、干凈的區(qū)別,也沒有正當(dāng)、不正當(dāng)?shù)膮^(qū)別,拿著錢就可以換來你想要的東西,這是真的!真的!

        我坐在阿咪對面的沙發(fā)上,兩手夾在腿間,阿咪的話往我的耳朵里灌,我縮著肩打著寒噤,我怕冷。

        琪琪,我,猜你有20歲,才20歲,頂多20歲,對不對?我24歲,24歲了,我還可以再干六年。然后,就找個可靠的人嫁掉。嫁了人當(dāng)然就要生娃娃,我喜歡娃娃。唉,你有男朋友嗎?

        我冷得雞皮疙瘩起,搖搖頭。

        琪琪,你沒有男朋友?從來沒有處過?——真的?

        陷在沙發(fā)里的阿咪坐直了身子。

        嗯,好!太好了。琪琪,我要給你介紹一個男朋友。一個有錢的老板前兩天托我給她介紹個女朋友,條件是要清純可愛漂亮,那人要見著你一定會覺得艷福不淺的。琪琪,我敢打保票,你再也不用去打工看人家的臉色了,你不用低聲下氣地為人家洗頭按摩了,你不會再被人欺負(fù)克扣工錢了!

        阿咪說這些話時臉放光彩,好像是白白撿著一件大便宜,喜鵲鬧了她家門前的樹枝頭似的。我沒表態(tài),但臉皮忽地一下變得熱烘烘的。

        琪琪,我是把你當(dāng)親妹妹看,我也不避你什么了。我做這種古老的生意一般是不出去亂找人的,我有幾個相對固定的相好,也可以叫情人,四個是有工作單位的,他們來我這里跟我睡覺;有幾個是做生意的小老板,這些人中有外地駐昆辦事人員,后面這幾個比前面那四個大方一些,但沒有那些人有情有意,這幾個人不來我這里,招我我才去。我一個月掙五六千元錢?!徊m你說,這個數(shù)恐怕也跟“小熊美發(fā)”一個月凈賺的錢差不多了。

        我的臉皮燒著,大著膽子看了阿咪一眼。阿咪瞇著眼和顏悅色地嘮叨著。

        忽然,阿咪身子前傾,一把拉起我的手,我嚇了一小跳。

        阿咪撫摸起我的手來,我不敢抽開。摸著摸著阿咪忽然甩開我的手,然后用一種很嚴(yán)肅的口吻說:琪琪,去洗臉臺那里拿蛇油膏擦擦手!瞧你的手——都是那些酸酸堿堿的洗發(fā)精給辣的,糙得刮人。男人是不會喜歡你這雙手的,男人喜歡水嫩溫柔的女人。

        進(jìn)了阿咪的家,我就很少開腔,她卻老引著我跟她說話。

        琪琪,我不把你當(dāng)外人了,什么都跟你說了。琪琪呀,我不把你當(dāng)外人,也不準(zhǔn)你把我當(dāng)外人,我把你當(dāng)妹子,你要把我當(dāng)姐姐!我給你買衣服是因為我喜歡你,我說過我們有朋友緣……

        我覺得我不能跟阿咪平起平坐老譜譜地說啊講啊,對于她的問話我要么搖頭,要么點頭。而我一開口說話她就老提醒讓我說普通話,我說不好,就更不想開腔了。

        阿咪一個人自說自話沒講多長時間便哈欠連天,很累的樣子,電視也沒什么好瞧的。我們就分別睡了。

        我睡不著,我怎么睡得著?盡管我的眼皮子一個勁地打架。想了想,我把我睡的床墊上的床單扯掉,衣服也不脫就睡。

        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燈也不敢開,口渴想喝水也不敢出去倒水,一泡尿憋得我實在忍不住才借著外面街燈露進(jìn)來的光輕手輕腳地去了衛(wèi)生間一趟,用手接了一捧冷水喝?;貋硭恢?,便悄悄起來站在那間房子面街的窗子邊,掀開窗簾的一角看半夜三更的城市。

        樓下是一條繁華的大街,街上的車流稀落。街對面可能是一家酒店,門廊上燈光閃爍亮堂,門口停著很多車,看得見披著軍大衣手握電棒的保安來回地走動,很多出租車頂燈亮著,停在那里等候生意。從里面出來的都是濃妝艷抹的小姐和衣著光鮮的男人,他們從樓里出來就鉆進(jìn)車。

        看著那些男女坐上車絕塵遠(yuǎn)去,我呆呆地想:女人從男人那里掏腰包真的很容易嗎?

        我記不得我是怎么睡去的,何時睡去的。等我再睜開眼,窗子外面的光亮讓我感覺已是中午了。我想起床卻渾聲都酸痛,頭疼得厲害,試著起身,發(fā)虛發(fā)飄,便又躺下去。我本來是不想睡覺的,我本打算著天一亮就悄悄跑掉??墒遣恍辛?,我用手摸摸頭,腦門子很燙手,可能是發(fā)燒了。

        門被從外面扭開了,阿咪聽見我的動靜從外面走進(jìn)來:琪琪,睡得好不好?

        我想說話卻一句都講不出來,嗓子疼得扯著耳朵里面疼。

        阿咪過來坐在我旁邊,用手探了我的額頭,叫起來:你發(fā)燒了!好燙哦!我去拿藥給你,弄不好得去打針才行,臉都燒紅了。

        阿咪出去忙了一陣,給我端了一杯白開水進(jìn)來,她說:沒有退燒藥。你喝了水就躺下,我這就去給你買藥,順便買點菜,今天我們自己做飯吃。

        阿咪轉(zhuǎn)身出去走了兩步又轉(zhuǎn)回來:琪琪,你捂著被子繼續(xù)睡,被子夠不夠?我再給你添加一床厚被子?

        我搖了搖頭。阿咪這次可能看見了我沒有睡在床單上,而且我穿著衣服睡。我感覺她站在門口發(fā)了一下呆。然后,她過來給我拉拉被子,說:這張床從來沒有別人睡過的,是屋主的家具。來,我扶你起來喝點水,感冒要多喝水。

        我有點難為情。我說我冷,就穿著衣服睡,又來例假,怕把床單弄臟了才拿掉床單的。我覺得我編得還算自然。

        阿咪笑著說:好好睡覺!我這就去買藥順便買點菜,你想吃什么?我最多個把小時就回來。

        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聽見她鎖了門出去,我掙扎著翻身起來。我得乘機(jī)離開。

        剛掀開被子,忽然,我又聽見她開門進(jìn)來的聲音,我趕緊躺下。阿咪像是忘了拿什么東西回來取,她在我的門外說:琪琪,有找我的電話,你不用起來接,千萬莫接!再受涼,病會加重的,你多睡一會。我會馬上回來。

        阿咪對我好,我處處感覺到了。也許她真的只是想跟我交個朋友。

        因為病痛,因為虛弱,我真的只想再多睡一會,我躺在床上噙著淚含糊著咕噥了一聲:好!

        阿咪就又關(guān)上門出去了,這一次我便沒急著起床。

        我賴在床上發(fā)呆,猶豫著是等她回來找個借口走掉還是趁她不在跑掉,離開的想法淡了下去。后來肚子有點痛,我才掀開被子爬起來。

        我趿著拖鞋去到衛(wèi)生間,想屙屎卻坐不來馬桶,正為難之時,客廳的電話響了,我不理,那電話一直響到自己停了。

        好不容易撅著屁股解完手沖馬桶的時候,那電話又響了。我不管,阿咪叫我莫接的。

        我看著衛(wèi)生間鏡子里的自己:頭發(fā)亂刺刺的,臉色蒼白,嘴皮發(fā)干。我伸手抄了一點涼水抹抹眼角,捧了一捧漱漱口。

        電話鈴聲也許在最后一響的時候我從衛(wèi)生間出來,拿起聽筒。我忽然有點好奇。

        咪咪,又跟我?;ㄕ?!騷貨,不想我?我可想死你了!我這就過來。我要干你,干你,干死你!把你干爛掉!

        一個男人!一個雜種!他喘著粗氣的哼哼聲像是我家圈里發(fā)情的公豬!他比我還先一秒鐘撂下電話。把電話聽筒放下,我臉紅筋脹地打了一個大冷噤。

        不行,在阿咪回來之前我得走掉!

        我把床上的被子胡亂地順了一下,床單鋪好,拿起自己的包想趕快溜,一刻都不想拖磨??晌业纳碜虞p飄飄的不爭氣,一個勁地打顫,頭重腳輕地發(fā)暈。昨天出來我只穿著一件襯衫,一條彈力緊身褲,光腳穿了一雙涼鞋。我冷。身上冷。心里冷。

        嗓子干得要冒煙,我用杯子接熱水器里的開水喝。

        我這就看見支熱水器的茶幾上有一本書,書的封面是一個巨蟒纏身的裸體的金發(fā)女郎。這類書我們發(fā)廊的理發(fā)師阿龍最愛看,分明是地攤上買來的烏七八糟的黃書。

        那本書里露出一張百元大鈔的一角來,我打開書,是一沓錢。我哆嗦著數(shù)了數(shù),那沓錢有25張,我?guī)缀鯖]猶豫便抖著手從中抽出五張,慌忙塞進(jìn)我的包里。我水也不想喝了,怕她回來。脫了拖鞋穿上我的鞋,這時我又看見客廳的沙發(fā)上堆著阿咪給我買的衣服,那些非常適合我的漂亮衣服。想了一下,我挑出那套有花邊的內(nèi)衣塞進(jìn)我的包。

        打開門走出去,電話鈴又響了。我不打算接的,但就在我要關(guān)上門的那瞬間,我又鬼使神差地竄進(jìn)去拿起聽筒來。

        我不吭聲,那邊開口了,一個說廣東味普通話的男人,不是先前那個人的聲音。那男人的聲音色迷叨叨的,像是我家那只養(yǎng)著逮老鼠的貓在叫春:咪——咪咪,咪咪!懶貓咪,死貓咪!還沒起床嗎?給你買了個“大玩具”就不想我啦?起床啦,快起床啦!我的嗲咪咪……

        我渾身肉麻,“嗯嗯”地清了清疼得發(fā)炎的嗓子,那人繼續(xù)哼哼:哎呀,懶貓咪,你昨晚在電話里給我說的那個小姑娘,今天可以帶來給我瞧嗎?——喂!你怎么不說話?生我氣啦?你昨晚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喝多了嘛,不理我啦?——幫忙要幫到底,那天給你的錢不多,2500元按老規(guī)矩只是訂金!你質(zhì)量保證,剩下的2500元我馬上補(bǔ)給你,咪咪,好咪咪,我好長時間都沒有嘗鮮了,你是知道的啦,我這人就喜歡嘗鮮的啦——哎!你今天啞吧了?……

        我“啊啊”地就在電話這邊干嘔起來,我把電話砸了。我一點都忍不住地在阿咪的客廳里嘔吐了一地酸水。我病得不輕。拎起包跌跌撞撞要出門時,我狠下心,轉(zhuǎn)身把那本書里的錢全部抽出來塞進(jìn)了我的包,然后把包里的花邊內(nèi)衣扯出來扔在了沙發(fā)上。

        終于,出了阿咪家。跑步下樓來到街上,我伸手便攔的士,一輛車靠過來。就在我開車門的時候,貼著地面的一股風(fēng)揚(yáng)起一片沙塵來,我的眼睛進(jìn)了沙子。坐上車我用手去揉,越揉眼睛越癢。

        車開了。司機(jī)問我去哪里的時候,我看見了街對面遠(yuǎn)遠(yuǎn)走過來的阿咪——她兩只手都提著東西,走得很急的樣子。起床后還沒來得及梳妝,穿得很家常的阿咪像一個普通的家庭主婦。

        心狂亂地跳個不停,我慌著對司機(jī)說:去大觀河。

        司機(jī)偏頭問我:大觀河?

        我說:就是,大觀河那邊,我也說不來我要去的地方具體叫什么地名,我指路,你走。

        阿咪當(dāng)然沒有發(fā)現(xiàn)我。

        我坐的車從城南開往城西。途中我又瞥見那幅巨型廣告了——那個老婆叫“琪琪”的香港明星做的西服廣告,我討厭那個廣告!我不叫“琪琪”,永遠(yuǎn)都不叫“琪琪”!我就叫王愛玉!

        在昆明城東新開發(fā)的住宅小區(qū)我找到了新工作,給人洗頭。發(fā)廊生意不好,收入只是原來的一半。一天,我和同伴上街,見街邊報欄前一個瘦小伙低頭站著,他穿著一套運動裝,戴著一副眼鏡,胸前掛著一個紙牌,上面寫著因家庭困難,考上大學(xué),卻無錢讀書的一類文字。這種情況我以前見得多了,報紙上也提醒人們這多是騙人的把戲。可是這次看著那個小伙子,我想起阿咪來,想起阿咪家的全家福相片,低頭站著的小伙子很像阿咪的弟弟。

        這一次我想起了她喝酒后說的那些話,她說她掙錢寄回家給讀書的弟弟妹妹用給家里蓋房子用,她說錢沒有骯臟和干凈之分。

        我一直后悔的就是拿了阿咪的2500塊錢,我一直認(rèn)為那些錢是不干凈的。我用一個信封裝著那筆錢,沒花也沒拿去存銀行。我害怕再見到阿咪,但是我想把錢還她,而我又不敢去城南找她,也記不清她住在什么地方了。阿咪的名片早已被我撕得粉碎扔進(jìn)了大觀河。就算是名片好好的,那上面也沒有留地址,不可能把錢寄還給她。

        阿咪像一條麻蛇,渾身長著漂亮花紋,有毒。但是,說句掏心掏肝的實話,后來有一次,我病了,也是感冒發(fā)燒,我孤獨地躺在一家臟兮兮的衛(wèi)生所打吊針。盯著因屋頂滲水而發(fā)霉的天花板,我想起了遞水遞藥給我的阿咪,淚從眼眶兩邊滾落,心窩里梭過一股熱呼呼的暖流……

        至今,我也不愿去想象阿咪那天回家后的情形。我只是有時會想起來在阿咪家的情形,街上碰見那些個頭跟我差不多的時髦女孩,我就想起在阿咪家的穿衣鏡前我也漂亮過……

        我是不是真的欠著阿咪一點什么呢?我想不明白……

        責(zé)任編輯 趙劍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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