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向本貴,苗族,一九四七年出生于湖南省沅陵縣農(nóng)村,中國作協(xié)第六屆全國委員會委員,湖南省文聯(lián)副主席,國家一級作家。已出版長篇小說“蒼山如?!薄ⅰ傍P凰臺”、“鄉(xiāng)村檔案”等十部,中篇小說集四部,共計500萬字,多部小說獲獎并拍攝成電影和電視連續(xù)劇。
一
張同喜歡喝酒早已名聲在外了。他占的位子又特別的好,市建設(shè)局質(zhì)檢站的站長,能請到他喝酒那是他給人家的面子。長年累月泡在酒壇子里,張同被人們戲稱為酒鬼,也就泡出了許多有關(guān)酒鬼的笑話,還泡出了酒鬼的一副特殊的模樣,張同的蒜頭鼻子永久性地紅著,兩眼也永久性地紅著,這還不算,他的顴骨上也有艷紅的兩塊。一張臉上有這么五處地方是紅色的,而且紅得鮮艷,紅得搶眼,像五朵盛開的花朵,不認(rèn)識他的人見著他都會認(rèn)真地看他幾眼,心里感到奇怪了,他是去參加演出么,怎么把妝畫得這樣的濃。不對啊,既便是參加演出,也不會把鼻子眼睛都畫妝了???看上去又不像是神經(jīng)有問題的么。認(rèn)得他的人則會說:“張工,今天喝幾餐了?”
關(guān)于張同的笑話則更多了,有人說親眼看見他吐出來的穢物曾經(jīng)醉倒過三只大狼狗。有人說他曾經(jīng)跟幾個人賭著喝酒,喝著喝著那幾個人就不見了,張同好一陣才在桌子下面找到他們,他們?nèi)己扰吭诘厣狭?,張同可高興了,說:“你們不喝了啊,那我就不客氣了。”把桌子上的酒喝完,也鉆到桌子下面睡了。嘴里還在一個勁地嘀咕,什么便宜都讓你們占了可不行,我也在這里睡一覺?!边€有人說他喝醉酒回家之后他老婆不讓他上床,他說:“好啊,我還少許多事呢?!碧稍谏嘲l(fā)上睡著了。日子久了,年輕的老婆又熬不住了,三天五天就揪著他的耳朵把他往房里拖一次,他便趁機向老婆提條件,“要我上來也行,快拿酒來,不然半途中沒有勁了,你可別揪我的耳朵?!?/p>
年輕的老婆早已急火攻心,一邊罵著老不死的,一邊乖乖地給他倒酒。
張同不但喝酒有名,他的專業(yè)能力也是出了名的,八十年代中期他從北京一所名牌大學(xué)建筑系畢業(yè),他原本可以留在北京發(fā)展,前途不可估量??伤莻€孝兒,他不放心家里的老娘,把輝煌的前途放棄了,就近回到市里來了。市建設(shè)局開始得到他的時候,把他當(dāng)成了寶貝。他自已也十分地爭氣,工作積極肯干,業(yè)務(wù)能力強,幾年時間,他就順利的完成了別人要十年或是更長的時間才能完成的從技術(shù)員到高級工程師的晉級之路。局領(lǐng)導(dǎo)還放出話來,張同不僅僅在業(yè)務(wù)上要發(fā)揮他的權(quán)威作用,還要給他壓一點擔(dān)子,讓他在行政上也任個職務(wù),全面地發(fā)掘出他的能量,要他給我們建設(shè)局作出更大的貢獻(xiàn)。局領(lǐng)導(dǎo)由衷地說:“像張同這樣的人才到哪里找去。不是他的老娘,他怎么可能回到我們大新市來,他早就在北京打下一片天地了?!本诸I(lǐng)導(dǎo)過后掰著手指頭歷數(shù)著張同的種種優(yōu)點,“不喝酒,不打牌,不進(jìn)歌廳舞廳,不搞桑拿按摩,除了兢兢業(yè)業(yè)工作,就是看書學(xué)習(xí),研究他的專業(yè)課題。你們說,誰能做到他這個樣子?!?/p>
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張同后來居然染上了酒癮,而且到了醉生夢死的程度。局領(lǐng)導(dǎo)找他談,他口里答應(yīng),就是不改。局領(lǐng)導(dǎo)覺得就這樣放棄他是革命事業(yè)的損失,向市主管領(lǐng)導(dǎo)匯報。市主管領(lǐng)導(dǎo)親自找他談話,還向他透露領(lǐng)導(dǎo)的意圖。張同跟過去一樣,口里答應(yīng)說一定改,酒卻比過去喝得還厲害,多少次還醉倒在街頭。這讓領(lǐng)導(dǎo)們十分的惱火,也十分的失望,便放出話來,該同志業(yè)務(wù)能力雖是不錯,卻是一堆扶不上墻壁的稀泥巴,不可勝任重要的工作,更不能往領(lǐng)導(dǎo)崗位上放。張同在市建設(shè)局便成了一個沒有任何名份的專業(yè)技術(shù)人員,他又十分的較真,基建施工單位不喜歡他,說他是一個破財?shù)闹?,領(lǐng)導(dǎo)擔(dān)心他捅漏子,關(guān)鍵的時候就不派他的活了。建設(shè)局的工作很單純,規(guī)劃,設(shè)計,測繪,繪圖,施工,監(jiān)理,質(zhì)檢。這些地方都沒有了他的位置,他便成了一個可多可少的閑人。閑人自有閑人的樂趣,他的樂趣就是喝酒,醉生夢死這個詞用在他的身上一點也不過份的。
張同因為喝酒出名,還一度影響到他討老婆。建設(shè)局管得寬,姑娘也多,但姑娘們對他太熟悉不過,一些好心人開口給他從中捏合,姑娘們把舌頭伸老長,過后就一邊搖頭一邊逃也似的跑掉了,“你是說張工啊。他不是討老婆了么?”
“誰呀?”
“酒啊?!?/p>
人們只有在外單位給他尋找目標(biāo),也有姑娘聽得說他是北京某大學(xué)的高材生,現(xiàn)如今是市建設(shè)局的高級工程師,工資高,家里也沒有什么負(fù)擔(dān),就一個老娘,老娘的身體也好,煮飯洗衣全包了,愿意跟他接觸接觸。只是,沒有一段時間就告吹了。人家姑娘把腦殼直搖晃,說:“跟他過日子要短命。整天被高濃度的酒精薰烤,不短命才有鬼呢?!?/p>
日月如流水,張同在酒精里泡著,不知不覺就快攀上四十的坎了。張同是在三十八歲那年時來運轉(zhuǎn)的。他討了一個好老婆,老婆名叫伍卉,比他小十二歲,還很漂亮,還很賢慧,還知書達(dá)理,還有一份好的工作。按張同自已的說法:這些年他沒討老婆是正確的。討了老婆,他就討不到伍卉這樣的好老婆了。
張同能討到這樣年輕漂亮的老婆也是因為酒,他常常把那張大口張開在五朵艷紅之下,拍著胸口說:“我喝酒喝對了,不然哪有這么年輕漂亮的老婆跟我。”
張同因為喝酒討了一個年輕漂亮的老婆,還有一段很長的話要交待。他的老丈人伍杰也是個酒鬼,人稱伍工,原來在大新市唯一的一家大型企業(yè)做工程師,吃的技術(shù)飯,也算得那家大型企業(yè)的骨干人材,后來企業(yè)垮臺了,他原本可以再到別的企業(yè)謀取一份工作,技術(shù)是鐵的買賣,不怕下崗,也不怕炒魷魚。可他卻不,拿著那一份離崗工資,整天喝酒。伍工喝酒還有一個習(xí)慣,一邊喝酒一邊罵人。他心里好像有發(fā)不完的火氣。日子久了,就沒有人敢跟他一塊喝酒了,擔(dān)心惹出什么是非來。他就常常一個人在家里喝悶酒,有時在家悶不過了,他就提著酒在大街上攔別人跟他一塊喝酒。人們說伍工喝酒也喝出特色來了。
有一天,張同喝了一肚子酒從大街上過,被伍杰攔住了,張同擺著手說:“你攔我做什么,又沒有酒讓我喝。”
伍工把酒瓶一揚:說:“一瓶夠不夠?不夠我回家去拿?!?/p>
人們見兩個酒鬼不期而遇,就在一旁吆喝:“你們一個叫張工,一個叫伍工,張工喝酒有名,伍工喝酒也有名,算得是棋逢對手了?!?/p>
張同高興,伍杰也高興,于是他們就開始喝酒,后來就扯淡,再后來就罵人,再再后來,兩人就有些相見恨晚了。伍工喝酒比張同稍差一點,喝得東倒西歪,喝得趴在地上,可他還伸手要酒喝。他說:“酒這個東西好啊?!?/p>
張同一邊給他倒酒,一邊贊同說:“酒這個東西真的好啊?!?/p>
兩人都喝得盡興了,伍杰也站不起來了,張同只得送他回家。讓張同感到奇怪的,張同每次送伍杰回去,他的老婆不罵伍杰,也不數(shù)落張同,而是很熱情地要張同坐一會兒,喝杯茶,等酒醒了再回去。不像有的家里的女人,不但罵喝醉了酒的男人,還不給送男人回家的客人好臉色,不是把東西甩得當(dāng)當(dāng)?shù)捻懀褪侵干AR槐,讓人家做好事的人很沒面子。伍杰的老婆不但給張同茶喝,有時看見張同也是一副東倒西歪的樣子,她就要女兒送送張同。他們的女兒名叫伍卉,二十多歲,高高挑挑的個子,瓜子臉,丹鳳眼,柳葉眉。伍卉跟他說話總是一臉的笑樣,母親要她送父親的朋友她就很聽話的送張同。張同看著她就想起一個在農(nóng)村的遠(yuǎn)房侄女兒,對她也就很隨便的樣子,說:“伍卉,你說實話,你父親一頓能喝多少酒,他喝酒的時候是不是讓著我的?”
伍卉撲閃著一雙好看的眼睛,想了一陣才說:“我也沒有認(rèn)真看我爸喝過酒,聽人家說我爸一頓能喝一斤白酒。”
張同連連擺手說:“這個量可不行,他喝不過我?!?/p>
伍卉笑著道:“他要喝得過你,每次就不是你送他,而是他送你了?!?/p>
張同說:“真的啊,我怎么沒有想到呢?!?/p>
伍卉笑說:“你們都是灑瘋子,想不到的事情多得很。”
張同一雙被酒精燒紅的眼睛盯著伍卉說:“你父親這樣喝酒,你媽怎么不罵他?都說老婆最不喜歡自已的男人是個酒瘋子?!?/p>
伍卉說:“開始也罵,后來就不罵了?!?/p>
張同覺得很新鮮,“這是什么原因呢?”
“我媽原來在一個事業(yè)單位做人事科長,那陣我媽老是罵我爸不爭氣,喝酒喝酒,喝酒就能解決問題了。跟誰賭氣呀。后來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媽對工作也沒有了積極性,整天沉溺于麻將,也不罵我爸了。后來兩人還簽了一份協(xié)議,我媽不管我爸喝酒,我爸不管我媽打麻將?!?/p>
張同不由大叫:“這好啊,我怎么就沒有碰上這樣的好女人。”
有一次張同醉得厲害,伍卉把他送到半路有些不放心,就把他送回了家,這時伍卉才知道張同還是一個人過日子。家里簡直像個豬窩。伍卉給他整理了半天,才弄得像個家。張同躺在沙發(fā)上感動得不行,“侄女呀,叔丟人現(xiàn)眼了啊?!?/p>
伍卉說:“你怎么是一個人過日子呢?”
張同說:“我媽在世的時候,這個家還有人收拾一下,我媽前年去世了,這個家也就成這個樣子了?!?/p>
“你怎么不討個女人呢?”
“我喝酒的名聲在外,哪個女人還敢跟我?”
伍卉再沒有說話,隔那么一些日子,她就來給張同收拾一下房子。伍卉在市圖書館上班,她有時間,有時她還給張同帶些書來讓他看。張同說:“伍卉呀,你叔別的本領(lǐng)沒有,唯獨這書我真的讀得差不多了,拿了書就頭痛啊。我現(xiàn)在只喜歡喝酒?!?/p>
張同還是像過去一樣跟伍杰喝酒,有時伍杰把他叫到他家里去喝酒,有時張同把伍杰叫到外面去喝酒,他說:“伍工呀,老是喝你的酒有些不好意思啊?!?/p>
伍杰說:“在外面喝酒實在劃不來,炒一個菜就幾十塊錢。你要覺得白喝我的酒有些不好意思,你就自已帶酒來。不能白白讓別人賺了,你我都是拿工資的,長流水不斷線?!?/p>
張同就隔三岔五地帶上一瓶酒到伍杰的家去喝酒。伍杰說:“古人說無酒不成禮儀,我說酒能解千愁呢?!?/p>
張同說:“還能把許多不快的事情都忘記掉。”
伍杰說:“聽說你過去不喝酒的,單位還準(zhǔn)備讓你挑擔(dān)子的,怎么突然就沾上酒了呢?”
張同嘆了一口氣,說:“伍工,不喝酒我簡直要憋死的啊。我看不下去啊。”
伍杰一巴掌啪在桌子上,“狗娘養(yǎng)的,那陣我看著他們把一個跟我們共和國同齡的國營企業(yè)生生的搞垮了啊。工廠沒了,工人下崗了,他們的口袋卻鼓起來了。我們這些工程技術(shù)人員為之奮斗幾十年的心血就那樣打水漂了啊。”
張同說:“伍工你評評理,從我們眼皮下面往天上長起來的高樓大廈能那樣的么?你說我不堅持能行么?!?/p>
伍杰重重的在張同的肩頭拍了拍,“侄子呀,你是好樣的,國家沒有白培養(yǎng)你。做什么事情都不能沒有了良心?!?/p>
張同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你這話不對,我是你的小老弟呢,不然就亂輩份了,我要伍卉叫我叔啊?!?/p>
“叔也好,小老弟也好,反正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p>
那天張同喝得爛醉如泥。伍杰也喝得不醒人事。第二天張同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已睡在伍卉的床上,地板上全是他吐的穢物,伍卉正在清洗他的衣服。張同很不好意思,卻又不敢光著身子爬起來。這時伍卉的母親給他送來一套伍杰穿的衣服,說:“把這套衣服穿上吧,你們的身材好像也差不多的?!?/p>
張同穿上伍杰的衣服逃也似的走了,他下決心再不到伍杰家里去喝酒了,這一次他的丑是出大了。
張同不去伍杰家,第二天晚上伍卉卻來了,她是給張同送衣服來的,她還是跟往常一樣,給他把房子收拾好,給他燒了開水,又把他幾天來換下的臟衣服找出來洗了。過后說:“我爸說了,有空你就到我們家喝酒去,不要一個人躲在家里喝悶酒,那樣會喝出病來的。”
張同連連搖頭說:“我再不去了?!?/p>
“為什么?”
張同不好意思地說:“丟人現(xiàn)眼呢?”
“丟人現(xiàn)眼你就別喝酒啊。”
“侄女,叔做不到的啊?!?/p>
伍卉笑說:“你別老是叫我侄女侄女的,這個便宜不要沾得太久了?!?/p>
“我比你爸小十二歲,比你大十二歲,你說你該叫我什么?”
“我爸叫你侄子,我當(dāng)然就該叫你哥了。”
“你叫我哥,我就不敢跟你爸一塊喝酒了,哪有侄兒跟叔一塊稱兄道弟喝酒的嘛?!?/p>
伍卉的臉有些發(fā)紅,說:“不做侄子,做別的也行啊?!?/p>
張同不知道伍卉說的什么意思,眼睛盯著她,等著她說下文。伍卉說:“你這個家干脆讓我來給你料理算了。”
張同還是不理解伍卉的意思,眨巴幾下眼睛,盯著她不松開。伍卉說:“你那樣盯著我做什么,我又不吃你。”
張同不好意思地說:“我怎么能老是要你來給我打掃房子呢?”
“我來做你的家庭主婦吧?!?/p>
張同這次是聽清楚了,也理解她說的意思了,連連擺手說:“不行的不行的?!?/p>
伍卉說:“有什么不行的,我爸我媽都喜歡你?!?/p>
“我年紀(jì)太大了,不配。”
“我爸比我媽也大七歲?!?/p>
張同還要說什么,伍卉就把他的嘴巴給堵上了,說:“別多話,就這么定了。”伍卉這樣說過就走了。
這樣一來,張同還真的不敢到伍杰家去了,想起伍卉說的話,他就連連搖頭,“不行不行不行。”
張同不去,伍卉卻又來了,這一次伍卉還沒有空著手來,她買了一些菜,還買了一瓶酒,老遠(yuǎn)就對張同說:“你不去我家,我就到你家吃飯來了。”
張同說:“這不行。別人知道了會怎么說?!?/p>
伍卉說:“我們一塊吃飯管別人什么事。吃飯之后我還有話要對你說?!?/p>
張同有些不知所措,只得任她去了。伍卉在廚房忙碌了一陣,就把飯菜辦好了。吃飯的時候,伍卉給張同倒了一杯酒,自已也倒了一杯酒,說:“喝了這杯酒,我就問你的話?!?/p>
張同說:“我從來沒看見你喝酒,你還是別喝,喝醉了,我不好對你爸媽交待。”
伍卉笑說:“我爸能喝酒,我當(dāng)然就能喝酒,遺傳基因你就不知道了,還說所有的書你都讀得差不多了呢?!蔽榛苷f著一仰脖子把一杯酒倒下喉去了。
張同只得也把一杯酒倒下喉。伍卉說:“我問你一句話,你要答應(yīng)我,我就跟你一塊過日子,你要不答應(yīng)我,別的話就不用說了?!?/p>
張同說:“你別問我的話,我先問你一句話,你這樣你爸媽知道不知道?”
“我爸媽當(dāng)然知道。他們都說你是個可以托付終身的男人。雖然你現(xiàn)在弄得很落魄,可那不是你的過錯。”
張同的眼睛有些發(fā)濕,他強忍著沒有讓淚水掉下來。伍卉說:“你還沒有答應(yīng)我呢?!?/p>
張同有些猶豫地說:“要我不喝酒只怕不行?!?/p>
伍卉說:“我只要你堅持三個月別喝酒就行了?!?/p>
張同不知道她說的這話是什么意思,眼睛盯著她,等待她的下文。伍卉說:“我們懷孩子前的三個月你必須禁止喝酒,不然我們的孩子就會成為一個呆子癡子。知道么,我們的孩子不應(yīng)該是呆子癡子,而應(yīng)該長得聰明健康,日后也跟他的爸爸和外公一樣,為人民服務(wù),做好事,做好人?!?/p>
兩滴鐵蛋子一般的眼淚終于忍不住從張同的眼眶里滾下來,啪噠一聲掉進(jìn)了酒杯里。
二
張同娶了伍卉之后,生活十分地幸福不說,他好像還時來運轉(zhuǎn)了,就在他們的兒子張遷三歲的時候,張同被建設(shè)局任命為質(zhì)檢站站長。了解張同的人們都說,張同要是早當(dāng)上質(zhì)檢站站長,大新市就會少許多的那個工程。向他表示祝賀的人當(dāng)然就多。他的朋友們請他喝酒,說他是一塊金子,被塵封了這么多年,現(xiàn)在終于可以發(fā)光了。朋友們對他開玩笑,說他的年輕漂亮的老婆是個福婆,給他帶來了好運氣,他們也要沾沾福婆的光,請他張同喝了一回酒之后,就要他張同回請他們兩回,而且不能在外面請,要他家的那個福婆親自動手給他們炒菜,斟酒。搞基建的單位的領(lǐng)導(dǎo)請他喝酒,那是有求于他,希望他睜著眼睛喝酒,閉著眼睛說話,該說什么就說什么,不要看別人的臉色,把好基建質(zhì)量這一關(guān),別把他們單位的基建工程弄成那個工程?;üこ剃牭念^頭和包工頭們請他喝酒比誰都勤,除了請他喝酒,還要把他往高級桑拿中心引,甚至還要偷偷往他口袋里塞紅包,紅包還塞得很豐厚。按他們自已的說法,花這錢值,賺回來的是大錢。張同臉上的五朵鮮紅更加的燦爛了,笑著道:“怪不得這個位子有很多人爭啊,原來還很那個的啊。”過后他就把那張張揚著五朵鮮紅的臉一板,鮮紅就變成紫紅了,他說:“你們請我喝酒我不拒絕,我這輩子只怕是離不開酒了,把我往那個地方帶我不去,我家的老婆比那個地方的女人要強百倍,要人材有人材,要相貌有相貌,要年齡有年齡,要文化有文化,還給我生了個聰明健康的兒子,我這輩子有她一個女人足夠了,再說,我的酒喝多了,下面總打不起精神來,家里的老婆都供不應(yīng)求,哪里還有多余的給別人。至于要給我口袋里塞紅包,一次塞我退你,二次塞我就交公了?!?/p>
張同此言一出,再沒有人把他往桑拿中心帶了,也沒有人敢往他口袋里塞紅包了,過后就有人開始罵他的娘,甚至還有幾次張同在工地上搞質(zhì)檢的時候有人往他的頭上拋磚頭,砸在他的安全帽上,砸得嗵嗵直響,他卻不在乎,抬起一張醉紅的臉說:“要注意安全,不要掉磚頭?!?/p>
陪同他一塊搞質(zhì)檢的同伴說:“不行啊,張工,他們是要對我們下重手?!?/p>
張同輕輕說:“嚇唬一下而已,不要理睬?!?/p>
一年兩年過去,大新市一些人對張同已經(jīng)恨之入骨,但大新市的廣大群眾卻是向張同伸出了大姆指,他們說凡是由張工看著修起來的基建工程,壽命要長一百年。
張同對這些謾罵之聲和贊揚之聲都不放在心里去,張還按過去一樣的習(xí)慣生活和工作。每天下午五點鐘的時候,不管是在工地還是在辦公室,他就開始把手機握在手中了,他擔(dān)心把手機放在口袋里誤事。一般情況他的那些酒朋友都是在這個時候給他打電話約他去喝酒,那些包工頭請他喝酒也是在這個時候給他打電話的。
可是,今天的手機卻是默不作聲地躺在他的手心里。張同張開巴掌拍了拍,自語道:“你也喝醉酒了么?”
眼看著五點半了,張同顯得十分地失望,心想今天得回家喝酒去了。他把那只塞滿了各種文件的黑挎包打開,從里面拿出一摞紅頭文件,翻了翻。這些年來市委市政府針對市建設(shè)局下發(fā)了三個紅頭文件,連同中央和省里的幾個紅頭文件,都是他張同的尚方寶劍。他就是用這些尚方寶劍對付那些壞東西的。張同用壞東西這三個字來比喻那些在工程質(zhì)量上做手腳,賺取黑心錢的人。張同眨巴著一雙長年網(wǎng)著紅紅血絲的眼睛,盯著那些紅頭文件,自語道:“現(xiàn)如今怎么變成這樣的呢,這樣的紅頭文件三番五次地往下發(fā),怎么還是有人敢那樣啊?!?/p>
就在這時,手機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仨懥似饋?,張同臉上露出一種孩子般燦爛的笑,口里嘀咕道:“哪個壞東西這個時候才給我打電話?!?/p>
打開手機,那邊傳過來的不是別人請他喝酒,而是老婆伍卉向他發(fā)出了指令:“張同,今天不準(zhǔn)在外面喝酒,我的父母來了,回來有你的酒喝?!?/p>
張同的那張常年紅潤不褪的臉就開成一朵芍藥花了,心想只要有酒喝,在哪里喝都是喝。背著那只黑色挎包匆匆出門去了。
張同剛剛走出建設(shè)局機關(guān)大門,一輛奔馳車在他的面前咝的一聲停了下來。大地房地產(chǎn)公司金老板從小車?yán)锩嫔斐鲆粋€只有幾根頭發(fā)的大腦殼,對他說:“張工,快上車?!?/p>
張同知道金老板這次攬得一個資金一點五個億的大工程,修建城南商貿(mào)物流大市場五層主體大樓。前不久已經(jīng)擇了個好日子開工了。說:“金老板,工程進(jìn)展情況如何?!?/p>
金老板已經(jīng)把車門打開,把他往小車上拖,張同這時才看清分管城建的張副市長也坐在車上的,張同上車的時候,他只是把油光發(fā)亮的頭發(fā)向上捋了捋,表示跟他打過招呼了。金老板說:“有我們張副市長的正確領(lǐng)導(dǎo),工程進(jìn)展當(dāng)然很順利的啊。不過,還得請你這尊神過目,不然到時候你又要羅嗦。我今天就是請你去工地上看一看的?!?/p>
張同說:“市里對你金總還是比較放心的,不然不會把這樣的大工程交給你。不過,城南大市場是市領(lǐng)導(dǎo)的面子工程,政績工程,你們得認(rèn)真對待?!?/p>
金老板看了張副市長一眼,說:“這幾年我在大新市做過幾個項目的,有幾個還是在你張工的眼皮下面做的。你張工何等人物,這樣評價我,我們就感到很榮幸了。”
張同笑說:“我這個人一戴高帽子,就不知道東南西北了啊?!?/p>
金老板道:“你頭上那頂高帽子是容易戴的么,高度白酒都灌不倒你?!?/p>
張副市長坐在前面一直沒有吭聲,這時他扭過頭來對張同道:“張工,外面有關(guān)你喝酒的段子可不少。你說說,你一頓到底能喝多少酒?”
張同說:“領(lǐng)導(dǎo)要批評我呀,其實我只是貪杯而已?!?/p>
張副市長說:“喝酒不要緊,個人的愛好么。我還愛打個小牌呢。但不能誤事。這是個底線,特別像你張工。不能醉紅著一雙眼睛在工地上跑,也不能醉紅著一雙眼睛看那些剛剛建起來的高樓大廈,要知道你的手中握著我們大新市廣大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呢?!?/p>
張同十分的感動,說:“領(lǐng)導(dǎo)這樣理解我,我張同就是醉一次也值了?!?/p>
張副市長有些生氣道:“張工你這是說的什么話?”
“金老板今天不是請我去喝酒的么,我就在市領(lǐng)導(dǎo)面前現(xiàn)丑了,認(rèn)真喝一次。我喝了大半輩子酒,至今也不知道我喝酒的極限是多少?!?/p>
金老板眼睛盯著張副市長,見張副市長沒有吭聲,對張同說:“行,酒有得你喝。你說,你要喝什么酒?”
張同說:“我喝酒有個標(biāo)準(zhǔn)。超過五十塊錢一瓶的酒我不喝。再一個是度數(shù)低的酒我不喝,喝起來不過癮?!?/p>
金老板說:“別人請,又不要你自已掏錢,定那樣的標(biāo)準(zhǔn)做什么?!?/p>
張同就認(rèn)起真來了,說:“你要超過了標(biāo)準(zhǔn),我就下車?!?/p>
金老板連連說:“跟你張工打幾年交道了,我知道你的性格,我們喝五十二度的白酒。價錢也不超標(biāo),只不過是藏了二十年的典藏酒,這個你不介意吧?!?/p>
張同要說什么,小車顛簸了一下,就停了下來。原來他們已經(jīng)來到城南商貿(mào)物流大市場基建工地了。金老板對張同說:“張工,我們喝酒是朋友之間的事情,喝的興趣,喝的交心,喝的友誼。我姓金的在房地產(chǎn)這個行業(yè)摸爬滾打二十年,向來以質(zhì)量為重,信譽至上,何況城南商貿(mào)物流大市場主體工程這樣的面子工程,我哪敢在這上面打什么主意。我不擔(dān)心你在這個工程上嚴(yán)格把關(guān),也不擔(dān)心日后你在這個工程的質(zhì)檢報告上不簽字畫押。”
張副市長首先下了車,滿面春風(fēng)地對著熱鬧的工地看了一陣,過后對金老板說:“拿幾頂安全帽來,張工來了,不可能讓他站在一旁看看熱鬧就了事吧。”
張同站在一旁卻是暗自思尋,這個姓金的手腳真快呀,這才多少天,工程基腳就挖好了呀,遲來一天,基腳就開始灌漿了。
金老板拿了幾頂安全帽,給張副市長一頂,給張同一頂,自已戴一頂,跟著幾個迎候他們的工地負(fù)責(zé)人向工地上走去。
城南商貿(mào)物流大市場是大新市的重點工程,占地四百余畝,主體建筑是一座五層大樓,由東南西北四棟大樓相伴而成,建筑面積一十八萬平方米。城南商貿(mào)物流大市場建成之后,不但給大新市的廣大人民群眾購物帶來方便,這里還將成為大西南商貿(mào)物流的集散地,輻射周邊三個省市,將會大大拉動大新市的經(jīng)濟發(fā)展。市委市政府主要領(lǐng)導(dǎo)一再要求要把城南商貿(mào)物流大市場的主體工程修建好,為大新市人民群眾造福。當(dāng)然,這也是大新市的形象工程,面子工程,政績工程。當(dāng)時招標(biāo)競爭這項工程的時候,連外省的幾家實力相當(dāng)雄厚的大建筑商都趕來了,但最終這項工程卻被大地房地產(chǎn)金老板拿到了手,讓那些競爭對手眼睛里灌血,一個勁地朝天罵娘。
張同并沒有跟著金老板和張副市長站在工地上聽工地負(fù)責(zé)人給他們介紹工程進(jìn)展的情況,也沒有聽張副市長抬著手東邊指指,西邊指指,發(fā)出千篇一律的指示和空洞的號召。他一個人落在一旁細(xì)心地清點著基礎(chǔ)里面的鋼筋的大小和多少,察看著澆筑水泥的標(biāo)號,以及沙石和水泥的比例。并認(rèn)真地記在本子上。工地上的許多工人都認(rèn)得他,前些日子他們挖基腳的時候,他就經(jīng)常到這里來,好幾次還跟金老板下面的工頭發(fā)生爭吵,金老板當(dāng)著張同的面把那幾個工頭罵得狗血淋頭,并且警告他們,再要不按張工說的辦,他就讓他們滾蛋。過后又把張同請到附近的餐館喝酒才算完。工人們開玩笑說:“張工,你日后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大新市的人民群眾會給你立碑的?!?/p>
張同笑道:“碑上寫四個字:酒鬼張同?!?/p>
“不,碑上寫道:張工,大新市的群眾懷念你?!?/p>
張同說:“你們別盡擇好話說給我聽,還不知道有多少人背后罵我,這個張同,怎么不喝酒喝醉死?!?/p>
工人們說:“我們還沒有說完呢,肯定也會有人要往你的墳頭上灑尿?!?/p>
張同在工地上到處看了看,把該記的東西全都記了下來,過后又交待幾個施工的頭目,要他們嚴(yán)格按照工程質(zhì)量的要求辦,爭取把城南大市場的主體工程建成特優(yōu)工程。那樣的話,就是對大新市的經(jīng)濟建設(shè)作出的最大貢獻(xiàn)了。那幾個工頭笑著說:“有你張工在這里盯著,誰還敢偷工減料啊。那不是自已找死么?!?/p>
這個時候,金老板領(lǐng)著張副市長從那邊走過來,對張同道:“這個工程建成之后,我姓金的就可以拍胸膛了?!?/p>
張同說:“人這一輩子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特別你們做工程的。信譽非常重要?!?/p>
張副市長說:“所以我一直對這項工程看得緊。這項工程要是做砸了,我這個當(dāng)市長的臉上也無光呢?!?/p>
金老板看看手腕上的金表,道:“張工,你檢查好了么?我們可不可以走下一步了?”
張同說:“就這么辦吧,沒有問題?!?/p>
張副市長一旁說:“還羅嗦什么,你們不餓,我可是餓了?!?/p>
金老板說:“今天高興,我們喝酒的時候多叫幾個人來坐陪?!?/p>
張副市長笑說:“聽說張工不近女色,你可別叫小姐就是?!?/p>
幾個人來到天寶賓館的時候,賓館早就給他們安排好了,在三樓一間大包廂里,里面有電視,有卡拉ok,還有麻將桌,幾個打扮時髦的小姐正在里面唱歌,看見他們幾個人進(jìn)來,就站在一邊竊竊地笑著。
張同暗自思尋,怪不得許多人說在大街上很少見著漂亮姑娘了,原來都藏在賓館里來了呀。
金老板說:“張工,我們今天換換口味,喝酒前還是要來點湊興的活動,你自已選,喜歡唱歌還是喜歡玩一把?!?/p>
張同說:“別的我都不喜歡,我只喜歡喝酒?!?/p>
張副市長沖金老板說:“張工不喜歡小姐,你偏偏要叫小姐。”
金老板說:“別看她們一個個長得漂漂亮亮,斯斯文文,卻是酒場高手,張工你別把她們當(dāng)做小姐,你就把她們當(dāng)成對手就是了。”
張同說:“我喝酒不要對手,我只要自已覺得行就可以了。”
金老板還要說什么,張副市長說:“不要說了,今天是請張工,他說話算數(shù)。張工不喜歡,我們就不搞別的活動了。我們直奔主題,喝酒?!睆埜笔虚L過后征求張同的意見,“她們已經(jīng)來了,還是讓她們跟我們一塊喝吧。”
張同沒有做聲,自已找個凳子坐了下來,眼睛盯著桌上的酒杯。金老板不好意思要他坐在張副市長旁邊去。他曾經(jīng)在酒席上聲明過多次了,喝酒決不跟領(lǐng)導(dǎo)們坐一塊,禮節(jié)太多,什么好酒都喝不出滋味來。服務(wù)小姐把每個人的酒杯斟滿酒之后,金老板端起酒杯,說:“張副市長也好,張工也好,我們都是兄弟,都是朋友,今天不要講什么禮節(jié),放開量喝,喝夠為止?!闭f著,就要敬張同的酒,沒有料到,張同早就把一杯酒喝了個底朝天,連連說:“果然是二十年的典藏老酒,好喝。”過后就偏著頭看服務(wù)小姐提的那只酒瓶。
金老板說:“不要看,絕對沒有超過你說的那個級別?!?/p>
張同說:“你從哪里弄來的這種酒?”
金老板笑道:“從自已家里拿來的?!?/p>
張副市長說:“夠不夠啊,喝到興頭上卻又沒了,那才敗興呢?!?/p>
金老板說:“大家都放開量喝吧,在坐的這幾個還是能夠放倒的?!?/p>
張同說:“那就好,我先喝兩杯解解饞?!闭f著又喝了一杯。過后就把斟滿了酒的酒杯舉起來,說:“張副市長,你分管城市建設(shè)這一塊的這一年來,我們一塊喝酒的機會就多起來了,只是你的城府很深,至今我也不知道你能喝多少酒,今天能不能試一下酒量?”
張副市長那張原本流露著笑意的臉面變得有些僵硬了,說:“試什么酒量,我晚上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處理?!?/p>
張同卻是勾著腦殼不看他的臉色,說:“你要擺出那樣一副架子,這酒就沒辦法喝了。”
金老板見狀,連忙給幾個小姐使眼神,那幾個小姐站起來有的給張同敬酒,有的給張副市長敬酒。金老板對張副市長說:“今天我們喝個盡興,喝酒之后我們還要搞一點活動,再重要的工作你都要放下來。”
張副市長板著的臉就拉開了,對著敬酒的小姐道:“你們敬酒懂得酒場上的規(guī)矩不?”
小姐一張臉蕩漾著燦爛,伸出一只胳膊在他的肩頭搖了搖,嬌嘀嘀說:“張市長要什么規(guī)矩我們就知道什么規(guī)矩,你肯定會高興的?!?/p>
張副市長對小姐的回答顯然不滿意,問張同說:“聽說你在外面喝酒,你老婆不管你的?!?/p>
張同對張副市長剛才的舉動有看法,不理睬他,自顧自地喝酒。金老板說:“外面說了張工許多的段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屬實?!?/p>
張副市長說:“屬不屬實,當(dāng)事人在這里,說出來讓他自已辨別一下不就知道了。”
金老板說:“張工,聽說你回家的時候,經(jīng)常有棒頭從天上掉下來?”
張同一本正經(jīng)說:“否。只有一次,后來就不掉了。”
小姐們就起哄:“我們想聽張工的段子?!?/p>
金老板吼她們道:“張工不喜歡你們這么個樣子,你們起什么哄?!?/p>
張同說:“剛結(jié)婚那陣,我家伍卉也想把我喝酒的習(xí)慣糾正一下。那次我在外面喝酒喝到半夜才回家。伍卉給我開門的時候,她在身子后面藏著一把掃帚,我剛跨進(jìn)門,她揚起掃帚在我的后腦殼上來了那么一下子。其實我進(jìn)門的時候,已經(jīng)看到她身后的掃帚了。她用掃帚打我,如果我跟她吵,今后別指望在外面喝酒了。我抬起頭,看著天花板,說:伍卉你看看上面掉什么東西了,把你家男人的腦殼砸得嗵的一聲響呢。伍卉說,‘你是頭豬’?!?/p>
幾個小姐笑得前仰后合,過后就車輪戰(zhàn)法給張同灌酒。張同一邊喝酒一邊說:“其實呢,我在挨伍卉掃帚的時候,我就想起在工地上挨磚頭的情景,我要是較真了,問題就大了,再挨磚頭,我的酒也就沒的喝了?!?/p>
金老板卻把這個話題往一旁扯,問道:“你常常在外面喝酒喝到半夜不歸家。怎么自已不帶鑰匙,老是要老婆開門?”
張同臉上流露出一種得意,“這就叫好老婆啊。她不讓我?guī)ц€匙的原因,是要知道我是什么時候回的家,醉成什么樣子了,要不要給我弄解酒的湯喝。再就是監(jiān)督我洗澡,不洗澡不讓上床?!?/p>
那幾個小姐還是笑個不停,金老板對她們說:“怪不得你們只有靠打野食過日子,找不到好男人。你們看看人家張工的老婆,那才叫老婆啊。有這樣的好老婆,張工當(dāng)然就不會在外面亂插彩旗了。”
張副市長的臉面這時又開始有了些笑容了,問張同說:“聽說你曾經(jīng)愛夢游,是怎么一回事?”
張同說:“多少年前的事情,不說了?!?/p>
幾個小姐同聲地叫喊:“我們想聽,張工快說吧?!?/p>
金老板說:“你們各人再敬張工一杯,他就說給你們聽了?!?/p>
幾個小姐各人又敬了張同一杯。她們的確能喝酒,一杯酒下喉,眼睛都不眨一下。
金老板說:“張工,你就說給她們聽聽吧,她們現(xiàn)在吃的那個飯,遲早要成家啊,讓她們也學(xué)一學(xué)吧?!?/p>
張同說:“這個事情她們可不能學(xué)?!边^后就說開了,“先前我住在一樓。晚上喝酒回來挨了老婆的掃帚,我再要喝酒喝到半夜回家,只怕還要挨掃帚,我只得想主意了。那天喝酒喝到凌晨二點,我暗自思尋,的確是回來得晚了些,這樣叫我伍卉開門百分之百要挨掃帚,我就悄悄把窗戶打開,把衣服用棍子挑起放進(jìn)房去,穿條短褲在外面叫伍卉開門,伍卉站在門里面要我下保證晚上再不到外面喝酒了,她就開門,不然就讓我在外面站一個晚上。我說你不開門把我凍死在外面呀。她打開門一看,才看清我只穿一條短褲,含著一泡眼淚罵我在外面做什么鬼事了,把衣服都弄掉了呀。我說我做什么鬼事了,什么時候出去我還不知道呢。伍卉說你什么時候回來了。我說晚上十點鐘你開的門你忘了呀,我的衣服全脫在房里的。伍卉進(jìn)房一看,我的衣服果然擺在床頭的,她就有些迷糊了,也不攔我了,而是拍著自已的腦殼,自言自說什么時候開的門怎么就忘了呢。我趁機溜進(jìn)屋,鉆進(jìn)被子里睡了?!?/p>
幾個小姐眼睛瞪老大,驚詫道:“張工你這樣的呀。”
金老板說:“你們得注意,討了老公什么時候把你們賣掉你們可別幫著數(shù)錢?!?/p>
張副市長說:“張工的段子果然不錯,個個都很精采?!?/p>
金老板說:“這只是說的皮毛,更精采的還在后面呢。張工,你說說,半夜里你家伍卉揪你的耳朵有什么段子。有一次你穿著你家伍卉的褲子上班又有什么段子。還有一次你怎么藏在床下面不肯出來了。”
張同驚道:“這些你們也知道呀?”
幾個小姐早就把手中的杯子放下了,驚詫地看著這個不喜歡她們的張工。
就在這個時候,張同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張同接過,才知道家里的人還等著他的,站起身說:“完了,我老丈人還在家等著我回去喝酒的。不陪你們了?!闭酒鹕砭屯饷媾堋?/p>
金老板說:“別走,我們還有活動呢,不然我花高價請這幾個小姐來做什么。”
張同說:“我早就說了,我只喝酒,別的活動我不參加。”頭也不回地走了。
三
這天晚上,張同陪著伍卉的父母又喝了一陣酒,把伍卉的父母送回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十一點多鐘了。伍卉說:“快去洗,洗了我們睡覺。”
張同對隔壁兒子的房子呶了呶嘴,輕輕道:“再過幾年我們就快做爺爺奶奶了,你還沒有忘記那事呀?”
伍卉在他的肩頭狠狠地拍了一巴掌,罵道:“老不正經(jīng)?!?/p>
張同說:“又不是我邀你睡覺,是你邀我睡覺,怎么我卻變成老不正經(jīng)了?!?/p>
伍卉說:“別多話,快去洗?!?/p>
張同說:“你先睡,我還有事情?!?/p>
伍卉吼他道:“你還要去喝酒呀?!?/p>
張同說:“不是?!?/p>
伍卉說:“不管是不是喝酒,今天反正不讓你出去?!?/p>
張同說:“以前我討你的時候,有人警告我,說我討了個年輕的老婆好是好,就是日后侍候不了,現(xiàn)在我是嘗到這個苦頭了?!?/p>
伍卉罵道:“死老頭子啊,你不要臉,我懶得管你了。”
張同道:“我是個好男人,管和不管都一樣的?!边@樣說著,他就晃晃悠悠地出門去了。伍卉在他的背后罵他什么他都沒有聽見。
張同來到城南商貿(mào)物流大市場基建工地的時候,基建工地好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機器轟鳴,人聲鼎沸,幾只大探照燈遠(yuǎn)遠(yuǎn)地把燈光投向了工地。金老板親自上陣,指揮著基建工人在那里澆灌基礎(chǔ),他開始并沒有注意張同的到來,他只看見一個人站在工地上東瞅瞅,西瞅瞅,聚光燈的燈光照在他的身上,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長。工人們施工都要戴安全帽的,紅紅的安全帽在燈光下晃動,中間夾著一個沒有戴安全帽的人,就覺得格外的扎眼,金老板過去吼他道:“你想死呀。”
張同抬起頭來的時候,金老板好一陣沒有說出話來,后來就黃著臉面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張工,都半夜了,你還來呀?”
張同揚起一只手,伸到金老板的面前,怒道:“金老板你太貪了吧,賺這么多你還不滿足呀。”
金老板苦著臉說:“張工你別開玩笑,怎么可能賺那么多?”
張同臉上的怒氣并沒有平靜下來,說:“要說別的我不一定懂,要說建筑這個行當(dāng),你不一定有我行。城南商貿(mào)物流大市場要用多少磚頭,用多少水泥,用多少鋼材,我心里清清楚楚一本賬。這個數(shù),我是除了各種材料的漲價因素在里面,不然你賺得還要多?!?/p>
金老板連連叫苦:“如今這世道,能讓我賺那么多么?”
張同罵道:“如今這樣的風(fēng)氣,就是你們這些人弄成的。你要那個,你就少賺點,不要在這上面做手腳?!?/p>
金老板那張臉變得快,剛才還是一副苦瓜臉,立馬就泛起了笑,說:“張工,請你高抬貴手,我給你這個數(shù)。”金老板揚起手,伸出一個指頭。
張同說:“你肯給,我可不敢收,你快給我停工,把抽掉的鋼筋如數(shù)給我補上。還有水泥的標(biāo)號也不對,你得用擺在工棚外面的水泥,藏在棚子里面的水泥不能用?!睆埻瑥目诖锾统鲆粋€小本本,說:“下午你領(lǐng)著我和張副市長來工地的時候,扎在基礎(chǔ)上的鋼筋是這么多,用的水泥是這個標(biāo)號?,F(xiàn)在倒好,鋼筋少了五根,水泥標(biāo)號少了一百。城南商貿(mào)物流大市場建成,就材料一項你就可以減少二百萬的開支。姓金的,哪里的錢不好賺,你賺這上面的錢呀。你難道就不考慮后果?”
金老板還想說什么,張同說:“你不要說了,原原本本的依照設(shè)計圖紙辦。不然,這個工程下來,你可要傾家蕩產(chǎn)?!?/p>
金老板罵了一句娘,再不跟張同說話,掏出手機大聲說:“張同到工地上來了,你看怎么辦啊,這樣我還有雞巴錢賺呀。”
那邊不知是誰接電話,只見金老板時不時用手理了理大腦殼上幾根稀疏的頭發(fā),一副牢騷樣,說話的聲音也很沖,過后就點著頭說:“只有這樣了,我等著的啊?!苯鹄习灏咽謾C放進(jìn)口袋之后對張同道,“這樣說你張工硬要按照設(shè)計的圖紙辦的羅?”
張同有些沒好氣地說:“不按照設(shè)計的圖紙辦,你還準(zhǔn)備另外設(shè)計一張圖紙不成?”
“沒有商量的余地了?”
“你跟我商量,我跟閻王爺商量去還是跟法院商量去?”
金老板再沒有說話,對著大家把手一揮,吼道:“都停下來,把基礎(chǔ)上抽下來的鋼筋全數(shù)補上,再把水泥也換了,用高標(biāo)號的?!?/p>
張同說:“這就對了,城南商貿(mào)物流大樓修好之后,大新市的干部群眾都會感謝你的。”
金老板哭喪著一張臉說:“我要人家感謝雞巴,這個工程做完,我要賠老本了?!边^后說,“照你的辦了,你放心了吧?!?/p>
“這樣我當(dāng)然放心了?!?/p>
“你可以回去睡安穩(wěn)覺了吧。”
“今天我不回去睡覺,我在這里陪陪你。如果晚上喝的那酒還剩有的話,我們再喝一杯也行?!?/p>
金老板罵道:“我有尿水讓你喝?!?/p>
張同笑說:“你這樣的態(tài)度,把晚上請我喝酒那情也弄掉了。其實,誰請我喝了酒,那情我還是記在心里的,有機會了我就會還別人的情,請別人喝酒?!?/p>
金老板說:“城南商貿(mào)物流大樓要修兩年,看你能陪多久?!?/p>
張同說:“我陪累了,我叫站里別的人來陪,反正這里是陪定了。”
這天夜里,張同果然沒有回家,他在工地上擺了一把椅子,坐那里看著工人們施工,半夜的時候,金老板提了一瓶酒來,問他喝不喝酒。張同看見酒心里那個饞啊,說:“快拿來讓我先喝一口解解饞再說?!?/p>
金老板說:“要喝我們正正經(jīng)經(jīng)找個地方去喝,在這里喝像什么話?!?/p>
張同站起身才走幾步,便又停了下來,說:“金老板,我聞到一股臭味了。”
金老板也就停下來,問道:“你聞到什么臭味了,我怎么沒有聞到?!?/p>
“臭味從你身上發(fā)出來的,你怎么聞得到?!?/p>
“我身上哪有什么臭味?!苯鹄习灏涯X殼勾下來周身看了個遍,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
張同說:“你狗日的心肝爛了,你自已怎么看得見?!?/p>
金老板似乎才懂得張同話里的意思,道:“你咒我呀。”
張同說:“我可是在這里守著的啊,你還想把我引走,心肝沒爛的人絕對做不出來。”
金老板的臉面漲得血紅,只得悻悻地走了。
張同還真的說話算數(shù),他在這里守了三天三夜,實在困得不行,就叫站里一個人來守,他還下了死任務(wù),嚴(yán)格按設(shè)計圖紙辦事,決不準(zhǔn)偷工減料,三天之后他自已還來接著守?!爸烂矗@是我們大新市的形象工程,面子工程,百年大計,不能有半點馬虎?!?/p>
只是,張同回家之后就病倒了,頭痛發(fā)燒,還咳嗽,他像平時那樣,從柜子里把酒拿出來喝。他說他這幾十年來從不吃藥打針,頭痛發(fā)燒,腰酸腿痛,喝杯酒就解決問題了。只是,這次卻有些例外,酒喝了半瓶,頭痛發(fā)燒卻是沒有好轉(zhuǎn),伍卉罵他夜里著涼了,“你還以為你是三十歲的小伙子啊,你是老頭子了,三天三夜不睡覺,不生病才怪呢。”
伍卉把他弄到醫(yī)院看病,醫(yī)生檢查之后說:“張工啊,你不僅僅是頭痛發(fā)燒,咳嗽這些毛病,你的血壓高啊,不降下來,什么時候出了問題就麻煩了?!?/p>
張同百般無奈:“那就給我弄點藥吧?!?/p>
“得住院治療?!?/p>
張同說:“這個時候怎么能住在醫(yī)院里,我有重要任務(wù)呢?!?/p>
伍卉罵道:“死老頭子,你想把我們母子倆丟下不管呀?!?/p>
張同說:“最多只能住三天?!?/p>
醫(yī)生說:“降血壓不比別的病,少說也得觀察五天?!?/p>
張同好不容易在醫(yī)院待了五天,那天從醫(yī)院出來之后,也不去單位,直接往城南工地跑。沒有料到半途中卻被市建設(shè)局長攔下了,市建設(shè)局長說:“老張,我們今天找個地方好好喝一杯。”
張同說:“五天沒喝酒了,我還真想喝酒,只是今天不行,我得趕到城南去,那里的工程我還是有些放心不下?!?/p>
建設(shè)局長說:“不用去了,那里的事情不用你管了?!?/p>
“一個多億的大工程,我能不管么。”
建設(shè)局長說:“老伍,我今天攔下你,是要跟你談工作的。也許你的酒喝多了,你的身體已經(jīng)大不如前了,關(guān)鍵的時候怎么能生病呢。聽說你的血壓還高,這就很成問題的么。再說,你的年齡也往高處走了啊,領(lǐng)導(dǎo)的意思,把你換下來,讓你到另一個崗位上去做一把手?!?/p>
張同眼睛瞪著許久沒有說出話來。
建設(shè)局長說:“安排你去局工會做主席,這個位子一般人是不能勝任的,除了有能力,還得有親和力才行?!?/p>
張同說:“我不聽你說這個,我問你,你們準(zhǔn)備安排誰接替我?”
“讓劉金好同志接你的位子。他原來就是你的副手,各方面的條件都不錯。”
張同好一陣沒有做聲,過后大聲道:“快拿酒給我?!?/p>
建設(shè)局長說:“我就知道你張工爽快,我把酒都備好了?!闭f著從口袋摸出一瓶酒遞給他。張同接過,把酒瓶倒過來,像那些小青年喝啤酒一樣,吹牛角,一口氣把一瓶白酒灌下喉去,過后就晃晃悠悠地走了。
四
張同說他是無官一身輕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啊。整天除了喝酒還是喝酒。只是,不在那個位子上了,那些老板包工頭再不會請他喝酒了,按他自已說的,老板包工頭的酒里面下有藥,他們不請,少許多的麻煩,“你們不請,自然有朋友請,朋友不請,我自已請我自已,酒少不了我的喝?!?/p>
張同有時一個人喝悶酒覺得不提神,加上伍卉老是罵他,他便打電話把他的岳父請來一塊喝酒。岳父跟他一塊有話說,也樂意來,兩人喝著喝著就要說一些當(dāng)今世風(fēng)的話,過后就罵人,兩人都罵,而且罵的是同一個話題,一個罵罷另一個又接著罵,像唱雙黃。伍卉開始的時候還給他們炒菜,添茶,倒酒。他們天天這樣喝,她就有些受不了了,罵張同說:“死老頭子醉不死你呀?!?/p>
張同瞪著一雙醉紅的眼睛,看了看伍卉,又看了看岳父,一本正經(jīng)地說:“岳父呀,剛才你女兒罵你呢?!?/p>
岳父是個近視眼,一雙醉紅的眼球在厚厚的眼鏡片里面轉(zhuǎn)動著,有些困惑地問道:“是么?”
“她總不會是罵我吧,在你面前,我不是老頭子啊,我要是老頭子了,你往哪里擺嘛?!?/p>
伍卉又好氣又好笑:“我就是罵你這個死老頭子。”
張同說:“錯,我比你父親小十二歲,怎么說這個死老頭子也輪不到我。伍卉我對你說,罵父親,為不孝?!?/p>
岳父說:“罵我也好,罵你也好,都不對。你媽一句話說得好,有這個死老頭子就不覺得,沒有這個死老頭子你們就只有哭?!?/p>
張同把酒杯舉到岳父面前,說:“我的岳父大人是天下第一好的岳父大人,你老要高壽,我才有酒喝,來,我們干杯?!闭f著脖子一仰,一杯酒就下了喉。
伍卉噘著嘴說:“我娘把我爸寵壞了,我家這死老頭子也被我寵壞了?!?/p>
張同還是像過去一樣,夜里喝酒喝到半夜不回來。伍卉說:“我們家兒子明年就要考初中了,你天天半夜喊門,還要把門拍得咚咚響,我們家兒子還睡覺不睡覺。”
張同說:“又不是我要喊門?!?/p>
伍卉說:“這么說還是我的不對羅?!?/p>
張同說:“我沒說是你不對啊,外面的人問我,我老婆為什么不給我鑰匙。我說,我也不知道,他們就朝著地上吐口水,說還沒有聽說過這樣的老婆呢?!?/p>
伍卉氣得臉都青了,把一片鑰匙交給他,說:“你喝酒喝死在外面我都不管你了。”
張同嘻嘻道:“我知道你罵在嘴里痛在心里的?!?/p>
張同手中有了一片門鑰匙,就像馬兒脫了韁一樣,天天夜里喝酒喝到凌晨才回來,伍卉不用起來給他開門,得安穩(wěn)覺睡了,樓上樓下卻是不得安寧了。張同每次回來的時候,將鑰匙往人家門鎖孔里面插,鑰匙是插進(jìn)去了,怎么也打不開,張同就生氣了,以為伍卉在里面打反鎖了,站在門外面鬼喊鬼叫,拍門的聲音也更大了,拍得嗵嗵直響。凌晨,正是好睡覺的時候,嗵嗵的門響聲把主人驚醒,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情況,驚慌失措地把門打開,卻是張同醉薰薰地站在外面,罵也不是,推也不是,說:“張工你怎么不看清楚樓層呢。”
張同分辯說:“我數(shù)好了的,我家住在三樓,這就是三樓嘛?!?/p>
“你再好好數(shù)一數(shù),看是不是三樓?!?/p>
張同來到一樓,重又?jǐn)?shù)過,才知道自已開的是二樓的門,他把腦殼一拍,“嗨,還真的數(shù)錯了?!睆埻@次是認(rèn)真數(shù)了,“一樓,二樓,三樓?!卑谚€匙插進(jìn)鑰匙孔,還是開不開,張同來火了,又開始拍門,門開了,卻是四樓,人家住在四樓的人說:“張工你怎么搞的嘛。”
張同說:“今天碰到鬼了,我認(rèn)真數(shù)著上來的,怎么又變成四樓了?!?/p>
樓上樓下住的都是一個單位的同事,擔(dān)心他再拍錯了人家的門,把他送到三樓,說:“這才是你的家?!?/p>
張同這才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說:“我是從二樓開始數(shù)的,數(shù)到三樓,就成四樓了?!?/p>
同事問:“你的思想怎么不集中呢,站在二樓卻當(dāng)成一樓數(shù)?!?/p>
“思想老是開小差啊?!?/p>
“你想什么事情去了?”
張同不回答他的話,只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把門打開,悄悄溜進(jìn)房去了。
張同鬧出的這些笑話,當(dāng)然要傳到伍卉耳朵里去。伍卉說:“死老頭子,你在家丟人現(xiàn)眼也就罷了,你丟人現(xiàn)眼到別人家里去了啊?!?/p>
張同說:“誰沒有做錯事的時候,拍錯門算什么丟人現(xiàn)眼。”
伍卉說:“今后你得記住,不能再敲錯門了,半夜三更,人家口里不罵你,心里卻有火。”
張同說:“記著就是了。”
伍卉吼他說:“看你那樣子,還會敲人家的門的?!?/p>
張同說:“深更半夜,誰能保證啊。”
伍卉說:“你這個死老頭子,我真拿你沒有辦法了。這樣吧,我在我們家門前擺一把拖把,今后你回來的時候,看見門前有一把拖把,就是我們的家,你就開門?!?/p>
張同說:“我記著了,看見門前擺有一把拖把,就是我們的家。”
從那以后,張同也不用數(shù)樓層了,看見門前擺著一把拖把,就是自已的家了,悄悄把門打開,悄悄溜上床,就睡了。
“伍卉這個主意好。我們大家都有安穩(wěn)覺睡了。”說這話的是質(zhì)檢站的一個年輕的同事。
張同卻是節(jié)外生枝,罵他道:“你是個忘眼睛,那陣我做站長的時候,對你不錯的吧,每次重要的工作都要你去完成。我不做那個狗屁站長了,你就不請我喝酒了?!?/p>
年輕同事說:“好好好,我請你喝酒還不行么?”
“什么時候?”
“由你定。”
“那就今天晚上吧。”
“也行?!?/p>
“你準(zhǔn)備請誰作陪?”
“我出酒,作陪的人由你定,叫來你不如意的人,你又要罵我。”
張同臉上的五朵艷紅更加的燦爛,說:“這就對了。”
這天晚上,張同別人都沒有叫,他只叫來他的岳父大人。他說:“這輩子我真正的朋友是我的岳父大人?!?/p>
三個人喝酒喝到十點多,年輕同事說:“可以了吧?”
張同說:“我知道你是個妻管嚴(yán),你可以走了,我跟我岳父老子再喝一會兒?!?/p>
年輕同事果然就走了。張同跟他的岳父老子喝到凌晨一點才離去。張同把岳父送回家之后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凌晨三點了,他一邊往樓上爬,一邊數(shù)著樓層,數(shù)到二樓的時候他把自已的腦殼一拍,“嘿,還要數(shù)什么樓層羅?!彼难劬Χ⒅呃惹懊婺前淹习?。樓道有些暗,爬一層樓道他都要站著揉一揉眼睛,可是,他爬了一層又一層,總是不見門前擺的那把拖把,“怎么不見拖把了呢?”他又站著揉了一陣眼睛,還是沒有看見那把熟悉的拖把。
“我家伍卉在外面打牌還沒有回來呀?”這樣想的時候,張同又推翻了自已的想法,“我家伍卉最顧家了,晚上打牌不會超過十點?!彼滞鶚巧吓廊?。這個時候,張同終于看見那把他十分熟悉的拖把了,就擺在樓道門前的。他高興得不行,“看我一喝酒就迷糊了,這才是三樓嘛?!?/p>
張同正要掏出鑰匙開門,他突然看見門前擺著一個塑料袋子,樓道的燈光比較暗,那個塑料袋子有點脹鼓鼓的樣子。張同不由打了個激怔,腦殼就清醒了許多,這樣的狀況他張同做質(zhì)檢站長的這幾年從來沒有碰到過的。怎么自已不干這個狗屁站長了,還有人來做這樣的事情呀,真正是侮辱他這輩子的清白么。他就大聲地罵起來了:“是哪個狗雜種不看人了呀,送禮送到老子的門上來了,我張同一輩子可不吃這一套?!?/p>
張同的罵聲把大家都弄醒了。人們開門見是張同站那里罵人,都不由笑了,說:“張工,你又弄錯門了,那不是你的家,那是劉工的家?!?/p>
張同說:“錯,這就是我的家,我家伍卉在門前擺有一把拖把的?!?/p>
有人解釋說:“一定是晚上保潔員在這里打掃樓道,把你家門前的拖把帶上來了?!?/p>
張同再沒有說話,把巴掌拍得大門嗵嗵直響,口里罵道:“劉金好,你給老子滾出來,老實交待清楚,你還收了人家什么東西了?!?/p>
劉金好開門之后,果然看見門道上擺著一個塑料袋子,有口難辯了,說:“別人送是別人的事情,我沒收啊。”
“你肯定有收的前科嘛,不然別人怎么會送呢,我做質(zhì)檢站長的那幾年,怎么沒人送?!?/p>
有人說:“看看是送的什么,送一瓶酒喝也無所謂的么。你張工一年到頭還不是喝別人的酒?!?/p>
張同說:“我喝酒有個標(biāo)準(zhǔn),價錢不能超過五十,別人要是給你送的茅臺,送的酒鬼,我看你怎么說?!?/p>
就有人把袋子提起來,打開,里面居然是兩塊磚頭,都不由驚呆了,“這是什么意思呢?”
劉金好這時的臉不由地就黃了,說:“你張同在那個位子上幾年,只有人罵你不得好死,再就是有人故意把磚頭往你的安全帽上砸,嚇唬一下你。我做這個質(zhì)檢站長才多久,卻是有人實實在在要對我下手了啊?!眲⒔鸷锰统鍪謾C給110打了個電話,一會兒,110就來了,一路的警車聲驚天動地。
110的民警在樓道上察看了一陣,就把那幾塊磚頭提走了,走的時候留下話:“這雖然也是個案子,但不是什么人命大案,現(xiàn)如今大案要案命案多的是,這個案子可能不會作為重點案子來處理,你們不要急著催著?!?/p>
第二天,劉金好找到張同,說:“張工啊,昨天夜里我想了一個晚上,我只怕也會要來工會的哩?!?/p>
張同說:“他們要怎么你?”
“不知道,反正我是把他們都得罪了?!?/p>
張同過一陣才說:“來就來么,不在其政,不管其事,由他們?nèi)グ伞!?/p>
從那以后,張同的酒喝得更多了,許多次醉倒在樓道上他自已還不知道。
那天中午的時候,張同正準(zhǔn)備出門去喝酒。他的一個大學(xué)同學(xué)遠(yuǎn)道而來,他們約好在大新酒樓好好喝一杯的。剛出門,迎面碰到劉金好從外面回來,一副急匆匆的樣子,張同問他:“你說你要來工會,怎么還不來?”
劉金好說:“來不成了。張副市長沒有分管我們這一塊了,現(xiàn)在分管這一塊的是鄒副市長,鄒副市長找我談過話了,他說我還得干幾年。至于門口放磚頭的事情,他會叫市公安局認(rèn)真查的,要盡早破案。”劉金好過后拍著張同的肩膀說,“張工啊,往后請你喝酒的人又會多起來了,鄒副市長對我說,過幾天他要親自找你談話,準(zhǔn)備請你出來做我們的顧問。工會那地方,怎么是你這樣的人才待的地方呢?!?/p>
張同聽劉金好這樣說,一把拖著劉金好就往外面跑,口里說:“走,我們喝一杯去?!?/p>
劉金好說:“我的確不會喝酒?!?/p>
張同說:“我以前也不會喝酒,酒到嘴里又苦又澀,喝上癮了,你就知道個中的滋味了,那才叫爽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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