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當年生產(chǎn)隊的老黃牛，獎狀貼滿了家里的墻壁，曾戴大紅花、騎馬游街，在我們那個小村算得上至高無上的榮耀。我參加工作后，父親就諄諄教導我，希望我在單位好好工作，發(fā)揚他的優(yōu)良作風，繼承他的優(yōu)秀傳統(tǒng)，爭取個勞模當當。初生牛犢不怕虎，我對父親的話很不以為然，說只要尊敬領導、團結同志、敬業(yè)愛崗、踏實工作，整個勞模當當還不是小菜一碟？

誰料想，說著容易做著難，我把話說大了，把牛皮吹破了。我確實做到了尊敬領導、團結同志、敬業(yè)愛崗、踏實工作等等，但是，局里年年給我們科室分配了一個勞模指標，愣是沒我的份。

第一年，我兩眼不聞局外事，一心撲在工作上。到了年底評先的時候，我躍躍欲試躊躇滿志，可以說是胸有成竹，甚至私下都準備好了勞模總結材料、發(fā)言提綱。結果出乎我的預料，勞模這個桂冠戴在了科長的頭上。我的師傅老王處變不驚，安慰我說，小侯，指標只有一個，毫無疑問就是科長的。即使科長不想當，我們也要讓他當。沒有這種姿態(tài)的下屬不是好下屬。我懵懵懂懂，無言以對。

第二年，我一如既往地勤奮工作，臟活兒累活兒搶著干，不計報酬沒有怨言。又到年終總結的時候，科長在會議上說，老王年底就要退休了，干了一輩子，啥好事也沒輪上……我看這次把勞模讓給他吧。你們年輕，有的是機會。

第三年，在年終選勞模的時候，好幾個同事都暗暗憋著一口氣，要爭這個勞模，因為這年的勞模不但有精神榮譽，還有物質獎勵?？崎L好像察覺到了大家的動機，沒說什么冠冕堂皇的話，只是說張大姐的老伴患上了癌癥，家里欠了一屁股的債，勞模獎金雖然不多，對她無異于雪中送炭，還是照顧一下她吧。

第四年，科長說我們是一個集體，得全面平衡，這樣才有利于我們科室的團結，促進我們科室的工作。大前年老馬是先進黨員，前年張大姐是勞模，去年小侯是優(yōu)秀團干，大李呢，今年也提了副科長……就是柴阿姨還默默無聞，我看這個勞模就讓她當吧。大家各有所獲，都不吃虧。有人說，科長和柴阿姨有一腿，有好事當然得惦記著人家。誠然，這是傳言，當不得真。反過來說，即便是事實，我又能奈何？

第五年，沒有什么特殊情況了，但僧多粥少一個勞模指標，給誰不給誰？為了穩(wěn)定大局，科長說，我們輪流坐莊，今年老馬，明年小侯，后年大李……人人都有份，誰也別眼熱。大李他們對這個辦法沒有異意，我當然沒有，明年就輪到我了。

第六年，老科長調走了，新科長不同意老科長過去的做法，說還是尊重群眾的意愿充分發(fā)揚民主，以無記名投票的方式選出勞模為好。選舉結果出來了：包括科長，我們科室的同志每人一票！新科長說我們科室就一個勞模名額，總不能讓做廢了吧？我看就聽天由命抓鬮吧，誰抓到誰就是勞模。不過，榮譽是個人的，獎金大家分。大家都拍手叫好，說科長英明，以后就用這種方法選勞模。

第七年，我們科室新來了一位同事小周。小周平時不怎么上班，也沒具體工作，即使來了，也是這屋轉轉那屋遛遛，來段黃色笑話講個逸聞趣事，把科室的氣氛弄得其樂融融……就是這樣一位公子哥，到了年終居然當上了勞模?？崎L也很無奈，他給大伙兒解釋說，小周的舅舅是咱們的局長，咱沒辦法啊……跟你們說實話，其他科室還爭著要小周呢，為的啥？還不是指望趁坡騎驢能拍上局長的馬屁？

……

因此，多年來，我也就沒當過一次勞模。每年回老家，父親總忘不了問我一句？今年當上勞模沒？前兩年我還紅著臉，信誓旦旦地給他老人家保證，說下年沒問題。去年，我居然對父親的問話麻木了，臉不變色心不跳地岔開了話題。老父親嘆了口氣，搖搖頭自言自語地說這孩子，咋這么不求上進呢？哪像我當年……我現(xiàn)在都懷疑他是不是我的兒子？

責任編輯 裴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