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我正是十一二歲的年齡,在那個有著暖暖陽光的春日午后,表姐帶著我們姐弟幾個在屋子里玩兒,表姐的母親也就是我的小姨在一旁微笑地看著我們。忽然,表姐說:“過來過來,我考你們兩道智力題!”我們都湊了過去,表姐說:“什么東西越削越粗?什么東西用刀砍斷后變成一段?”
我們一聽,都安靜下來,仔細地想著。過了許久,也沒有人想出來答案。最后,看我們著急的樣子,表姐說:“好了好了,我告訴你們答案。越削越粗的東西是窖或者井一類在地上挖的洞,用刀砍斷后變成一段的是環(huán)形的東西。”我們一想,果然不錯,覺得這兩道題真是很好,也很巧妙。這時一直沉默的小姨說:“其實這兩道題還有另外的答案,卻是同一樣?xùn)|西?!北斫慵泵枺骸皨?,快告訴我們,是什么?”小姨一笑,說:“你們長大后就會慢慢明白的,現(xiàn)在說給你們,你們也理解不了?!?/p>
那時小姨三十多歲,長得很漂亮,常常帶著表姐回姥姥家住。那時總是聽到媽媽和舅舅們說小姨的事,雖然聽不大懂,也能隱隱約約地知道,小姨的婚姻不是很幸福。小姨父是城里人,姥爺曾對他全家有大恩,可是他和小姨結(jié)婚沒幾年,便暴露出了自己的本性。他經(jīng)常打罵小姨,每當那樣的時候,小姨便帶著表姐回到姥姥家。只是我從沒見小姨有過傷心難過的樣子,在姥姥家里,她對我們這些孩子非常好,每天臉上都帶著笑容。小姨父來接她,她也是高興地跟著回去。
后來,我家搬進城里,那時小姨已經(jīng)離婚了,帶著表姐在城里艱難地生活著。我已經(jīng)讀高中了,對世事也有了自己的理解。小姨常上我家來,在她的臉上,依然看不到滄桑。我漸漸明白,小姨之所以沒有早早地離婚,就是為了等到表姐長大。難以想象,在那些年中,她該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傷。到城里后,小姨在街道旁賣服裝,風吹日曬,辛苦萬分,賺了些錢后,小姨父找到她,說他的父親得了重病,需要錢住院。小姨二話沒說,便把那幾年攢的錢全給了小姨父??烧l知小姨父完全是在騙小姨,他的父親也根本沒有生病。小姨去要錢,他說沒有借據(jù),不承認借了錢。小姨也沒有說什么,轉(zhuǎn)身走了。那以后,小姨依然在街道賣服裝,風再大也沒有吹散她的笑容,雨再狂也沒有淹沒她的希望。
當我大學(xué)畢業(yè)的時候,小姨在我們的縣城里已經(jīng)有了好幾家自己的服裝店。前年的時候,姥姥過生日,我們都趕了去。我看到了多年沒有見面的小姨,她的臉上也有了歲月的痕跡,只是那皺紋里盛滿了溫柔的笑意,沒有一點生命的風霜。我也見到了表姐,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小弟,還記得小時候我給你們出過的兩道智力題嗎?”我說:“當然記得!”表姐看了看小姨,說:“當時媽媽說還有一個共同的答案,你現(xiàn)在知道是什么嗎?”我也看了看微笑的小姨,說:“我當然知道了!”我和表姐都笑了。
是的,我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那是時光中的小姨告訴我的。那兩道題共同的答案就是,人心。是啊,一個真正堅強的人,經(jīng)歷的傷害越多,心就會越寬闊,就像地上的井一樣,越削越粗;就算心被一刀砍斷,也是完整的,就像一個環(huán),不會因為被砍一刀而變成兩段。在傷害中讓心胸變得更寬廣,讓心不因世事的打擊而破碎,用這種態(tài)度去對待生活,你才會給自己的生命寫下一個完整的答案。
溫暖的手套
在沈陽上大學(xué)時,我曾認識一個外系女生,叫阿瑤,來自吉林。第一次見到她時,是在她的宿舍。當時她正坐在床上專心致志地織手套,普通的毛線,淡紫的顏色,她織得極慢,一針一針,仿佛那針有千斤重。而那只手套,剛剛織到分手指的位置,可以看出是一只左手的手套。
第二次去阿瑤的宿舍,已經(jīng)是在兩周之后,她仍坐在床上織手套,還是淡紫的毛線,還是那只左手的,五個指頭剛剛織出了一點。我笑著說:“你的速度也太慢了!真是精雕細琢!”她抬頭笑了笑,并沒有說話。
后來,我和阿瑤漸漸熟悉,去她宿舍的次數(shù)也多了起來,每次見到她,都是在織那只左手的手套,仿佛永遠也織不完一般。終于有一天,我看見她織的手套并不是原來的那只,因為這只手套剛剛織到手指分叉的位置,還是左手的,和原來的那個一模一樣。我問:“你不是又拆掉重織的吧?”她說:“才不是!”然后,她從床下拿出一個小衣箱,打開來,里面全是手套,有20只左右,都是淡紫色的。原來她織了這么多,其實是織得太快,以致讓我覺得她總是在織那一只。
我仔細地翻看著那些手套,忽然覺得有什么不對,再一看,吃驚地發(fā)現(xiàn),那些手套竟然都只有左手的那只!我驚訝地問:“阿瑤,怎么只有左手的?”她淡淡地說:“這些手套都是給我爸爸織的,他只有一只左手?!币粫r之間,我不知該說些什么,只是怔怔地看著那些手套。
當阿瑤織夠了30只時,我陪她去郵局給她爸爸寄這些手套。路上,她告訴我,她爸爸是為了救她才失去右手的。那時,阿瑤才10歲,她爸爸在縣城里的紙箱廠工作。有一個周日,她去爸爸的廠子玩兒,紙箱廠的生產(chǎn)車間不休周日,她便在車間里看著各種機器設(shè)備的工作過程,覺得十分有趣。其實生產(chǎn)車間是不準隨便進入的,她是偷偷溜進去的,由于她個子小,誰也沒有注意到她??磥砜慈ィX得還是爸爸操作的切紙機最好玩兒,那么厚的一撂紙殼,切刀落下來,便齊刷刷地被切開了。這是一種老式的切紙機,并不是封閉的,可以看見閃亮的刀口。她越看越覺有趣,很長的紙殼從流水線上傳過來,便被切成一段一段的。她越靠越近,抬起頭來看那鋒利的刀口,手卻不知不覺地按在了紙殼上。這時她爸爸轉(zhuǎn)過頭來,正看見這一幕,驚駭之下已來不及停下機器,他沖過去,左手拽住她的衣服,而切刀正飛速落下,她的手還按在紙上!爸爸情急之下,用右手向上一擋切刀,左手向后猛拉。她被拉開了,而切刀落下,爸爸的右手被切斷了。
我聽得驚心動魄,阿瑤也淌下淚來,她說:“我家本就貧困,爸爸卻因此失去了工作,還成了殘疾。后來,傷好之后,他便去磚廠干活,往小推車上裝磚坯。磚坯又沉又硬,把他的手磨得不知脫了多少層皮。發(fā)的手套太薄,用不了幾天就磨破了。我上初中起,便天天給他織手套,這樣,他的手就會暖些,少被磨破些?!?/p>
我的心一片濡濕,忽然明白,阿瑤爸爸那舉手一擋,心中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的危險,而阿瑤,這些年來一針針又把多少對爸爸的疼和愛織進那一只只的手套之中。我知道,許多年來這是讓我感動最深的時刻??粗切┲挥凶笫值氖痔祝鋈痪腕w會到了他們父女間那份深深的愛。是的,有了這樣的愛,就算生活再艱難黯淡,生命也是溫暖的!
(編輯·俞大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