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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拙。拙的讓人憤怒。

嘴唇厚也就罷了，就不該少語，一天到晚說不上3句話，像塊腐爛的榆木疙瘩。少語也就罷了，就不該在偶爾出口時讓人郁悶。好好的一句話，從他嘴里出來就變了味道，像是吃了一肚子糯米飯不消化，堵得慌。他嘴里的，不叫舌頭，該叫鞋墊。

這樣的拙夫，更沒什么情調(diào)可言。兒子都7歲了，不要說玫瑰，連把小蔥都沒送過我。不管我怎么提醒，他都是那句：過日子，實在就好，搞那些名堂做什么。

我一肚子的風(fēng)花雪月，他看不到，也不懂。他只是在塵埃里，很真實地給了我一份平淡的日子。我就這樣一年又一年，在每一個充滿了失望甚至絕望的情人節(jié)里任自己的心枯萎凋零。

· 2 ·

子尛在這個時候走進我的視線，他走進我虛掩的門前時，我正埋在一堆文件里。

他站在門口，輕輕地敲門，磁性的聲音壓得很低，問：“我可以打擾一下么？”我抬頭又低下，答：“不可以，我在忙?！?/p>

許久，我呼出一口氣。終于完成了手頭的這個文案，聽說新來的老總很苛刻。第一印象很重要，俺還要升職呢。驀地抬頭，門口的人還在那里站著，一只手插在西裝的口袋里，另一只手扶著門。一張很男人的臉上，掛著些許笑意。

我有點不好意思。問：“有事？”

他說：“也沒什么事，我是新來的，過來看看今晚的文件怎么樣了?！?/p>

我笑：“準備好了，但是不能給你，我要送去老總那里。”

他笑著伸過手來：“認識一下，我叫子尛?！?/p>

我新來的老總，標準的鉆石王老五，一個年輕有為又很帥氣的男人。

當(dāng)我很優(yōu)雅地坐在暖暖的燈光下，聽著悠揚的小提琴曲喝著卡布基諾的時候，我有一瞬間的恍惚。對面的那個男人，這樣的場景，好像在我的夢里出現(xiàn)過。

這一刻，我忘記了兒子忘記了我的拙夫季永。

子尛在朦朧的燈光氤氳的咖啡香里拉著我的手說：“心萍，你像空曠山谷中的一株半開的蘭花。”

我紅了臉：“為什么是半開呢？”

子尛用渾厚的聲音說：“好酒飲到微醺處，好花看在半開時?！?/p>

我低頭。沒有哪個女人不喜歡贊美，而且是這樣一個優(yōu)秀的男人。那天回家時已經(jīng)近22點了。子尛送我到樓下，我以為他會吻我，但沒有。他只是憐愛地幫我把鬢邊那幾根凌亂的發(fā)絲掖在耳后。小小的一個動作，就讓所有的曖昧和誘惑在夜風(fēng)中流轉(zhuǎn)。

拙夫就是拙夫，睡得像頭死豬。打著鼾，沒心沒肺的樣子。我僅有的一絲內(nèi)疚，被他的鼾聲吹散在夜色中。我在他身邊和衣躺下，睜大著眼睛，想著另一個男人。

· 3·

我和子尛之間的關(guān)系微妙起來。送文件去他的辦公室，他會用濃烈得化不開的眼神看我；會有意無意地拍拍我的肩膀，會淡淡地說一句，喝點水，休息一下。語氣中，滿是關(guān)懷，卻又適可而止，尺度把握在我慌亂心跳時候，再讓我靜靜回歸。

沒有一句明了的話，卻給了我實實在在的誘惑。

感覺不舒服的時候是周六上午，季永在看球賽，兒子在拼圖，我在整理我的衣服。子尛說周日想和我一起爬山。

我的手開始發(fā)麻，我沒在意。繼續(xù)搜尋著我的霓裳。想著如果沒有合適的我就臨時去買，我要讓子尛看到最美麗的我，只一會兒工夫，我的腳開始發(fā)麻，我的臉也開始發(fā)麻。我驚恐地發(fā)現(xiàn)，我伸向衣服的手開始不受我的控制。我叫：季永！拙夫慢吞吞地應(yīng)：什么事。我叫：我的手……我發(fā)現(xiàn)，我的聲音也變小了。

拙夫終于出現(xiàn)，他扶我躺下。說是不是這幾天沒有休息好啊。我忽然變得恐懼萬分，我的身體的任何一部分都在失去知覺！我用盡力氣告訴他：不要離開我……季永在我身邊躺下，笑著：看看，像個孩子一樣。我不離開，你休息一會就好。

我睡去。

我是被季永的驚叫吵醒的。我看見他睜大了眼睛恐懼地看著我，我想坐起來，卻發(fā)現(xiàn)，這只是我的想法而已。事實上，我已經(jīng)無法動彈。我的一切，只有意識還正常清醒。季永飛快地抱起我，一邊告訴兒子，去給姑姑打電話，說媽媽病了。一邊向樓下跑。

檢查結(jié)果很快出來：急性格林巴利綜合癥。

我聽見醫(yī)生對季永說：這個病我們治不了，你要是想讓她活下去，趕快去省城吧。

我躺在床上，聽著醫(yī)生的話。想著遙遠的省城。感到絕望像空氣一樣包圍著我。我已經(jīng)不能再支配我身體的任何部分。過世的父親是醫(yī)生，我有一點醫(yī)學(xué)常識，我知道為什么一覺醒來后季永會恐懼地叫。我的面部肌肉開始萎縮，我的臉一定像個失去了水分的蘋果，滿是皺紋。

子尛看見我這個樣子會是什么樣的反應(yīng)呢？

這一刻，我想死去。

· 4 ·

汽車在顛簸。季永把我抱在懷里，他說：“心萍，你別害怕。我們這就到了省城。心萍，你努力一下，看能不能抓住我？”

我的淚水流下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抓住他，現(xiàn)在想，可是我卻失去了抓的能力。我的呼吸開始困難，那是我的呼吸肌開始萎縮。季永聽著我粗重的喘息聲，聲嘶力竭地叫：“司機，司機，你給我開快點，再快點。車費我給你翻番！”

天黑了。借著燈光，我看見季永一臉的淚水和汗水交織在一起。我的拙夫，他在為我流淚。嫁給他8年多，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流淚。我忽然心安，想著就這樣死去未嘗不是幸福。我覺得自己的身體開始下沉，我想告訴季永：“親愛的，拉住我。”我居然無法張開我的嘴巴。

一陣倦意襲來，我意識漸消，睡去。

等我醒來的時候，我看見了我的拙夫，他已經(jīng)憔悴得不像個樣子。母親一下子抱住了我，我才發(fā)現(xiàn)，屋子里有很多人。

有些事情是后來我聽母親說的：那天到了省里醫(yī)院的時候我已經(jīng)昏迷，又是半夜，醫(yī)院值班的醫(yī)生看見我的樣子都拒絕接收。我的拙夫季永，瘋了一樣抓住了值班醫(yī)生的衣領(lǐng)，告訴他：“你必須想辦法，如果我的妻子不能活著出去，那你也不會活著出去！”

值班醫(yī)生給我靜脈注射后找來了院長，院長又把主治醫(yī)師連夜找來。碰巧IVIg沒有了，那是拯救我生命必不可少的良藥。我的媽媽婆婆還有姊妹硬是花高價從本市另一家醫(yī)院買來了。在拙夫的帶動下，大家都有幾分癲狂。

我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只是恢復(fù)需要過程。出院的時候，我可以吞些流質(zhì)的東西。拙夫?qū)χ總€醫(yī)生鞠躬，說謝謝謝謝。

·5·

季永請了假在家照顧我，白天他背著我去針灸按摩，夜里睡一會兒起來給我按摩一會兒，親手給我做飯，我?guī)缀醪恢浪麜鲋?，桂圓蓮子八寶的、皮蛋瘦肉的、蔬菜火腿的……媽媽和婆婆圍著他轉(zhuǎn)，看著他端著我去衛(wèi)生間，像是把一個嬰兒般的把著我大小便。他給我擦身子換衣服，我從來不知道他這樣會照顧人。他的衣服滿是褶皺，他的頭發(fā)亂糟糟，他的胡子很長了，他甚至忘記了他最愛的球賽。他在我身邊，輕言細語，寸步不離。

我聽見婆婆說：“小永啊，這樣你會垮掉的，你去休息一下，我們來照顧不行么?！奔居缊詻Q地：“不行，你們不了解她，我看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需要什么?！?/p>

我聽到了人世間最美的情話，出自我的拙夫之口。

我能被攙扶著下地是4個月后了，我可以用細小的聲音說話。我來到鏡子前：盡管有了心理準備我還是被自己嚇了一跳，鏡子里分明是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嫗！我想著每天季永用深情的目光看著這樣一張臉時，我淚流滿面。

這個拙嘴笨腮的男人，這個從來不肯說一句中聽的話的男人，這個從來不肯送我一枝花的男人，在我的生死關(guān)頭，用行動詮釋了愛情全部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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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老公和兒子一左一右地陪我散步，初春的陽光暖暖的，柳枝舒展著嬌羞的容顏，隨風(fēng)舞蹈。我已經(jīng)失去了工作的能力，恢復(fù)，是個漫長的過程。我打電話辭職，子尛的聲音客氣疏離。那么陌生，仿佛從前的種種，不過是我午睡后夢中的一個小片段而已。

而在我身邊的那兩張笑臉，是那么的真實，溫暖。

（編輯·俞大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