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57年的“反右運動”中,軍隊“選”出的“右派”遠沒有地方多,一是由軍隊的性質決定的,二是不少單位的領導保護部下。例如駐朝鮮的中國人民志愿軍司令員楊勇就公開說:我們志愿軍都是左派,沒有右派!元帥羅榮桓在政治學院說:不能因為說了一兩句錯話就成了右派。……如果因為對某個問題有意見或說了點錯話就成了右派,以后誰還敢講真話?但是,總政創(chuàng)作室是個例外。
在軍隊“右派”中,總政創(chuàng)作室的“右派”高達一半
1956年,主管文教的總政副主任傅鐘指示:不能把業(yè)務尖子放到地方??傉幕坎块L陳沂籌劃把全軍知名的作家、畫家集中到北京,在文化部成立文學美術創(chuàng)作室。主任由電影處處長虞棘兼,副主任是時任《解放軍文藝》副總編的魏巍,黨支部宣傳委員為胡可,組織委員為黎白,柳琪輝、夏信榮為秘書。黎白回憶:成員除參加蓮花池清查“胡風分子”后留下來的少數創(chuàng)作人員外,還有作家藺柳杞、丁毅、胡可、杜烽、徐光耀、西虹、周潔夫、史超、寒風、郭光、韓希梁、張佳、沈默君、黃宗江、陸柱國、白樺、公劉、黎白。美術組組長艾炎,組員關夫生、高虹、彭彬、劉崙、何孔德、黃胄、張祖武(雕塑家,從云南軍區(qū)調來,解放前就是美專教師)。借調人員有徐孔、林予、樊斌、郭良信、孫景瑞。來文學美術創(chuàng)作室之前,他們已經有斐然的成果。像胡可的話劇《英雄的陣地》、《戰(zhàn)斗里成長》;杜烽的話劇《李國瑞》;丁毅的電影文學劇本《打擊侵略者》,與人合作的歌劇《白毛女》;藺柳杞的長篇小說《長城煙塵》;魏巍的通訊《誰是最可愛的人》;西虹的報告文學《零下四十度》;周潔夫的小說《走向勝利》;徐光耀的長篇小說《平原烈火》;寒風的長篇小說《東線》;史超的話劇《王克勤班》;沈默君的電影文學劇本《渡江偵察記》;白樺的電影文學劇本《山間鈴響馬幫來》;陸柱國的小說《決斗》、《風雪東線》;郭光的長篇小說《寒流滾滾》;公劉的詩歌以及美術組創(chuàng)作的油畫、國畫、版畫《過雪山》、《出擊之前》、《風雪邊疆》,等等。
據黎白回憶,在創(chuàng)作室成立后的一年多時間里,或稍后發(fā)表的作品有:徐光耀的電影文學劇本《小兵張嘎》;虞棘的小說集《桃花峪》;杜烽的話劇《英雄萬歲》;胡可的話劇《槐樹莊》;陸柱國的長篇小說《踏平東海萬頃浪》,之后與王炎改編成電影文學劇本《戰(zhàn)火中的青春》;黃宗江和胡石言合作的電影文學劇本《柳堡的故事》,和沈默君合作的電影文學劇本《?;辍?;白樺的長詩《鷹群》;韓希梁的長篇小說《黃繼光》;黎白和陳靖合作的長篇小說《紅軍不怕遠征難》,以及改編成的電影文學劇本《金沙江畔》;史超的電影文學劇本《五更寒》;黃胄、何孔德等畫家的大量優(yōu)秀畫作……
1956年底,《解放軍文藝》有一篇權威的評論文章,說白樺的《鷹群》是描寫軍隊斗爭史的三部優(yōu)秀長詩之一。點到名的優(yōu)秀作品還有:徐光耀的《平原槍聲》,胡石言的《柳堡的故事》,魏巍的《誰是最可愛的人》,寒風的《東線》,陸柱國的《上甘嶺》,樊斌的《雪山進軍》,胡可的《戰(zhàn)斗里成長》、《戰(zhàn)線南移》,以及白樺、林予的短篇等。
誰也沒想到,在1957年“反右運動”中,碩果累累的總政創(chuàng)作室卻成了軍隊中的“右派窩子”??傉幕坎块L、少將陳沂是將軍中惟一的“右派”,也是軍隊中最大的“右派”。創(chuàng)作室正式成員加上借調人員一共37人,除原《解放軍文藝》副總編郭光因病沒參加,劇作家丁毅調總政文工團,報告文學作家西虹回解放軍報社,再去掉負責記錄的秘書柳琪輝和夏信榮,有32人參加“鳴放”。在陳沂的“率領”下,創(chuàng)作室“涌現”出15名“右派”和“中右分子”。9名“右派”是:徐光耀、艾炎、公劉、何孔德、沈默君、白樺、樊斌、吳占一、徐孔(調回原單位被劃為“右派”)。6名被降職、下放的“中右分子”是:寒風、黎白、林予、韓希梁、劉崙、張祖武。創(chuàng)作室平安無事的一半也不能說都平安無事。創(chuàng)作室主任虞棘是老革命,抗戰(zhàn)時就是膠東地區(qū)著名的劇作家,幾乎當地所有的秧歌劇都出自他的手,至今有些唱段還在老鄉(xiāng)中口耳相傳。他“積極”寫了幾篇批判右派的文章發(fā)表在《解放軍文藝》上,但仍然沒有逃脫被批判的命運。劇作家胡可、史超,小說家藺柳杞等也受到“反右不力”的批評,剩下沒“掛號”的人真是少之又少。
討飯的苦孩子樊斌成了創(chuàng)作室第一個“右派”
在當時那種“熱烈”的氣氛下,總政創(chuàng)作室并不是太積極,認為幫助黨“整風”是黨外人士的事情。像黎白在“鳴放”初期到煙臺深入生活,后來又和史超、周潔夫、柳琪輝、徐孔、徐光耀到北戴河休創(chuàng)作假,劉賓雁被報紙點名后,他們才被叫回北京?!傍Q放”第一個星期,創(chuàng)作室主任虞棘動員,要求所有人的日記、信件和武器都要主動上交。白樺還開玩笑:我已經不記日記,也不保留信件了,武器只有一挺“水機關槍”。虞棘批評他:如果組織上一定要你交“水機關槍”,你怎么辦?與青年作家不同,參加過延安整風的中年作家卻憂心忡忡,出言謹慎。黎白回憶:我回京后參加了兩次“鳴放”座談會,有一些發(fā)言,但沒有形成“暴風驟雨”。這是因為創(chuàng)作室成員來自全軍,互相不了解,又都忙于“單兵作戰(zhàn)”,自然也沒有什么恩怨。所以說來說去只有三大話題,“肅反”、“統購統銷”、“反蘇反共”。徐光耀強調審查清楚了個人歷史上的遺留問題,就不用背包袱了。詩人公劉在蓮花池查“胡風分子”時被整過,心存委屈,說“肅反”搞過頭了,傷害了感情。他的發(fā)言得到一些贊同,但也引來不同意見。
創(chuàng)作室惟一“火力”較猛的是從昆明軍區(qū)借調來的樊斌。樊斌從小要飯,13歲扔了討飯棍,成了“紅小鬼”,又從衛(wèi)生員成長為軍醫(yī)、衛(wèi)生科長。進軍西藏時,他發(fā)表了一篇中篇小說《雪山進軍》,產生了不小的影響。樊斌說看見一些壞干部吃國家的飯,整天鬧自私自利,就像棗樹上的尺蠖到處啃吃人民的財產;有些更可惡的,簡直張著血盆大口,公開吸食民脂民膏。說起這些蛀蟲來,我真恨不得拿機關槍嘟嘟了他們。樊斌的罪名是對黨懷有刻骨仇恨,要拿機關槍嘟嘟共產黨?!督夥跑娢乃嚒?957年第12期刊登了一篇題目為《樊斌,一個反黨逆子》的文章。樸實木訥的樊斌。不幾天就被斗“熟”了:開除黨籍軍籍,戴上“右派”帽子,發(fā)配云南麻風病院“改造”。
接下來,詩人公劉被扣上“右派”帽子
空氣格外緊張起來,人人都愁容滿面,見面不敢再開玩笑,都低頭走路。批斗樊斌時,創(chuàng)作室發(fā)了個文件《公劉在“肅反”以后的幾首詩》,雖說詩人公劉在“鳴放”中夾緊尾巴做人,但他的幾首詩與流沙河的“大毒草”《草木篇》成了“雙峰”。
公劉,12歲隨父母逃難,1948年參加學聯,1949年11月參軍并入團,1953年入黨,在西南軍區(qū)的《國防戰(zhàn)士》任職。1953年,他的第一本詩集《邊地短歌》在中南文學藝術出版社出版。接著他被借調到地方,整理撒尼族民間敘事長詩《阿詩瑪》。1954年秋,陳荒煤致信馮牧,建議將《阿詩瑪》搬上銀幕,借調公劉到北京改編。幾乎與國家文化部的公函同時,總政文化部的調令也來了。1955年初,公劉到北京寫劇本。因批胡風中斷,公劉拒絕監(jiān)視軍內“胡風分子”,自己倒成了“胡風外圍分子”。1957年4月,《人民文學》發(fā)表他的電影文學劇本《阿詩瑪》。之后,公劉和黃宗江到敦煌,以常書鴻為原型編寫電影劇本,后三封電報把他們召回北京。這回公劉的日子不好過了,他的“背景復雜”的老底被翻了個底朝天。公劉幼年時逃難贛州,偶然結識蔣經國的主任秘書徐君虎(解放后曾任湖南省政協副主席),被資助上中學。專案組一句玩笑話,把他“提升”為蔣經國的干兒子。在百般威逼下,公劉兩次自殺未遂,只好編造自己是美蔣特工,從香港潛入大陸。1958年5月。被打成“右派”的中尉公劉被連降四級,到山西忻縣勞改,1979年獲得平反。
小八路出身的徐光耀花700元“買”了個“右派”帽子
在總政創(chuàng)作室批斗樊斌和公劉后,中國文聯轉來徐光耀的材料,要求對與“丁玲、陳企霞反黨集團”有關的徐光耀“加溫”。
徐光耀,1925年生于河北雄縣一戶貧農家庭,13歲參加八路軍,曾親歷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抗美援朝戰(zhàn)爭。因為被太多的英雄感動,他開始編寫故事。用徐光耀自己的話說,從作家再發(fā)展,便很自然地發(fā)展成了“右派”。1953年,徐光耀到故鄉(xiāng)雄縣三區(qū)任區(qū)委副書記,分管互助組和合作社,“一猛子”扎了三年。1956年,他被調到總政創(chuàng)作室,和胡可、杜烽住在前門外西河沿大耳胡同。大家都在埋頭創(chuàng)作,徐光耀也在醞釀農業(yè)合作化的長篇。這時華北聯合大學的同學兩次來為陳企霞借錢。1947年,徐光耀在前線劇社創(chuàng)作組時,插班上了華北聯合大學文學系,陳企霞是系主任?,F在老師遭難,他也沒想更多,好心地拿出700元,這以后成為“資敵”的證據。
1956年底,中國作家協會調查丁玲。因為解放初徐光耀曾在丁玲創(chuàng)辦的中央文學研究所學習過,便要他提供材料。徐光耀如實寫了自己知道的事情,有時間、有地點?!傍Q放”結束,創(chuàng)作室主任虞棘說:每個人必須交“鳴放”文章,把你們已經說過或沒說完的話,用文字表達出來。諸位都是作家,各自去找題目。徐光耀急了,說我對黨根本沒有意見。虞棘說這是死命令,有沒有意見都必須交文章。這樣徐光耀寫了一份文字材料,交代給中國作協黨組的那封關于丁玲的信。不出三天,此信被復印30份,在斗爭公劉的會上分發(fā)。批斗公劉宣布告一段落時,徐光耀被正式點名。他大吃一驚。虞棘說:第一,你的信性質很嚴重;第二,你也有“言論”,在《文藝報》發(fā)表“海闊憑魚躍”的文章;第三,中國文聯的會上點了你兩次名。斗到11月,徐光耀交出一大本自我檢查。會上宣布他還要繼續(xù)檢查,想起新問題隨時交代,外出要請假。
劇作家胡可、杜烽與徐光耀都來自華北軍區(qū),又同吃同住,批斗徐光耀不能不發(fā)言,但又無言可發(fā),真是左右為難。劇作家黃宗江來自華東軍區(qū),平時說話滔滔不絕,但在批斗徐光耀時卻“結巴”了。他首先自我挖苦,再轉向“目標”,以后批斗沈默君時也如此。黃宗江說,我不怎么樣,我壞,你比我還壞。我小資產階級思想,我自私自利,你呢?你還不配,這樣的帽子給你戴,還是太小了……上校張桂年紀較大,性格憨厚,有“大好人”之稱,斗樊斌、公劉時他沒說什么,斗徐光耀時,他說:你徐光耀,一個窮人的孩子,13歲當小鬼,在黨的培養(yǎng)下,你你怎么,就就……張桂說不下去了,上氣不接下氣地大哭起來。畫家黃胄是少尉,在創(chuàng)作室軍銜最低,他總是默默坐在角落里。黃胄與徐光耀同齡,批斗徐光耀他說話了:咳……徐光耀,你從小當八路,黨把你拉扯這么大也不容易,你往丁玲那里跑個什么勁兒呢?要說不恨你,你反開黨了,要說恨你吧,心里又絲絲拉拉的。會后黃胄硬拉沮喪到極點的徐光耀到琉璃廠觀賞古畫,并勸他買了一幅齊白石的《群蝦》。后來徐光耀發(fā)配保定,創(chuàng)作了中篇小說《小兵張嘎》,邀請黃胄畫插圖。本來黃胄很忙,但他怕傷徐光耀的心,就指導愛人為他畫了封面和插圖。
徐光耀被“掛”起來,創(chuàng)作室大多數人都不同意定他為右派?!督夥跑娢乃嚒?958年第6期在《人民日報》登了條“廣告”,其中一個標題是《徐光耀的修正主義思想》,卻拖到《解放軍文藝》第9期才刊登出來。9月25日,創(chuàng)作室代理支部書記杜烽和周潔夫傳達總政機關黨委的決定和軍事法庭的判決書,大意是徐光耀反黨、反人民、反社會主義,被定為“資產階級右派分子”;開除黨籍、軍籍,剝奪軍銜,降為行政17級,工資從210元減到99元,轉地方另行分配。徐光耀不明白:定我“右派”的根據是什么?回答是,根據你自己的檢查啊。徐光耀回到保定,一位很熟的工人作者問他,聽說你花700元錢“買”了個“右派”帽子。1959年,徐光耀被摘下“右派”帽子?!拔幕蟾锩敝兴粴w入“黑五類”,遣送回鄉(xiāng),1979年獲得平反。
因胡風問題剛放出來的白樺又被揪出來
白樺,1930年生于河南信陽,因戰(zhàn)亂從信陽師范肄業(yè)。1947年,他歷經苦難逃到解放區(qū),在西南軍區(qū)從事宣傳教育工作。白樺15歲時發(fā)表第一首詩。1953年,他把自己創(chuàng)作的短篇小說《山間鈴響馬幫來》改編成電影文學劇本,并因此參加中國作家協會和解放軍聯合組成的作家訪問團,赴東北和朝鮮訪問。因為代表團中有胡風,所以白樺后來作為“胡風分子”被隔離審查8個月。他試圖自殺,去飯廳或上廁所時逃到葦蕩里切開手腕,誰知寫好的遺書被發(fā)現。1956年春節(jié),白樺被解除隔離。
為寫清代傈傈人起義的長詩,白樺來到云南的高黎貢山。在云南省委宣傳部一次作家“鳴放”會上,白樺說應該允許文藝工作者有個性,應該給予文藝工作者起碼的創(chuàng)作條件,應該讓作家協會成為作家自己的組織,而不應該是一個“衙門”。白樺被叫回北京參加“鳴放”,正在批判別人時,昆明軍區(qū)來電報揭發(fā)他在云南的“罪行”,要求把他定為右派。這時創(chuàng)作室已經有樊斌、公劉、徐光耀、何孔德等幾個“右派”,總政副主任蕭華試圖保白樺,不同意把他劃為“右派”,也不讓他去昆明接受批判。但云南方面堅持說白樺是“右派”的急先鋒,還是把他揪回去了。
白樺回到北京,由于上層意見不統一,所以拖到1958年春天還沒有給他定案。創(chuàng)作室主任虞棘在會議上,吞吞吐吐地說希望不要把白樺定為“右派”,并透露了蕭華及周揚的意見。周揚也感到全國打成“右派”的作家太多了,是不是可以少打幾個?總政創(chuàng)作室立即有人反對,說叫蕭華、周揚到我們會上來,聽聽我們的意見。徐光耀已經被劃為“右派”,白樺也應該劃為“右派”。有人指責虞棘一貫右傾,使創(chuàng)作室的年輕作家都墮落成了右派。虞棘當即昏倒,被緊急送進北京醫(yī)院。
白樺最后還是被定為了“右派”。1961年他調到上海海燕電影制片廠當編輯,1964年再穿軍裝,成為武漢軍區(qū)的一名創(chuàng)作員。
畫家黃胄差點兒被打成“右派”
黃胄是孤兒,8歲離家,抗戰(zhàn)開始時才12歲,逃難后方。他在寶雞讀完初一就失學了,不得不到西安的中學教圖畫和音樂,也賣自己的畫。有一次,畫店賣掉他十幾張京戲人物速寫,由此認識了共產黨員、畫家韓樂然,所以西安一解放他就參了軍,在西北軍區(qū)《戰(zhàn)士讀物》雜志當美術編輯。黃胄畫的《爹去打老蔣》在中國美術界引起很大轟動,另一幅《蘋果花開的時候》也倍受贊揚。黃胄沒有上過一天美術學校,他去考中央美術學院時,院長徐悲鴻勸他不要考,說他的作品已經很有個性,邀請他來中央美術學院任教。還沒辦好手續(xù),黃胄就被調到總政文化部。最初在蓮花池清查“胡風分子”,屋里全是煙,黃胄資歷淺,沒有“胡風分子”的嫌疑,他就在會場偷偷畫速寫。1956年春,總政宣傳部要給抗美援朝的戰(zhàn)斗英雄李來才畫連環(huán)畫,派黃胄到河南農場采訪,直到“反右”開始后才回來。領導說他就是畫畫,不關心政治,帶他去文化部開會,要求他必須發(fā)言,而黃胄確實是想發(fā)言的,也寫好了條子。但他看到別人發(fā)言踴躍,挺有內容,覺得自己沒有什么可說的,就把條子撤回來了。
幾天后,在文化部的會上發(fā)言的畫家何孔德被定成“右派”。何孔德畫過一張名為《信》的畫,反映志愿軍的坑道生活,被扣上厭戰(zhàn)的罪名。黃胄說我看不出像何孔德這樣的人有什么反戰(zhàn)情緒,我畫過很多志愿軍在朝鮮的連環(huán)畫,戰(zhàn)士們當然想念家鄉(xiāng)的親人。我們這些畫畫的對政治知道多少?也沒說過什么太過火的話,不知為什么被定為“右派”了。許多人批評黃胄,說他是因為沒有機會發(fā)言才沒有當上“右派”,但并不代表他心里對黨沒有意見。還有人說他走白專道路,思想相當危險。
1957年底,黃胄的畫作《柴達木風雪》獲金質獎章。以后黃胄畫畫少了,他經常到琉璃廠、地安門的古玩店和文物商店轉。為了換古畫才畫幾張畫。那時他畫的毛驢每張只賣一二十元,畫好幾張毛驢才能換一張古畫。
1960年,黃胄畫的《巡邏圖》被國防部作為禮物送給越南的胡志明主席。7月,黃胄到四川金沙江邊當兵,特別規(guī)定他不許畫畫。黃胄說,給我吃好喝好,卻不讓我畫畫,我可能會瘋。好在畫畫是個人行為,用不著興師動眾,黃胄仍然畫畫不止。1966年7月28日,《解放軍報》發(fā)表《徹底揭露“三家村”黑畫家黃胄的反革命嘴臉》,說黃胄是隱藏在軍隊中的“毒蛇”。但就在批斗會上,黃胄仍用木棍在地上畫驢,只不過畫的驢像一只歪歪扭扭的狗。
黎白、艾炎、沈默君、吳占一等也挨了斗
黎白,生于顯赫的知識分子家庭,14歲參加革命,16歲入黨,在部隊多次立功受獎,沒有受過處分。1956年底,黎白為反駁對陳企霞的批判,寫了一篇長文,還沒“出籠”,“反右運動”就來了。黎白和徐光耀是華北聯合大學文學系的同學。創(chuàng)作室將黎白、徐光耀的簡歷附上,復印后人手一冊,說他們互相勾結,自動發(fā)難,形成配合陳企霞向黨進攻的一翼。揭批的幾個月中,因為黎白交代不出實質性的東西,日子很難過。有幾個人堅持要定黎白為“右派”,最后他被定為“中右”,下放,留黨察看兩年。
美術組組長、畫家艾炎在左權將軍犧牲的那場戰(zhàn)斗中縱身跳過崖,立過功。中國美術家協會轉來艾炎的材料,說他穿著中校軍裝跑來示威。艾炎戴了22年的“右派”帽子,與徐光耀一起在農場“改造”。
劇作家沈默君是茶商的兒子,抗戰(zhàn)時在家鄉(xiāng)參加新四軍,會吹口琴。他看戲多,雖然沒讀過多少書。但小時候常隨父親的茶葉船從皖南到南京、上海,見過世面。所以他提筆為劇團寫宣傳抗戰(zhàn)的劇本,被捕后也為偽軍劇團寫過“剿共”的劇本。不久新四軍打來,他回到新四軍中。上海解放后,在陳毅支持下,沈默君編寫了《南征北戰(zhàn)》的劇本,開創(chuàng)以電影形式歌頌偉大戰(zhàn)略思想的先河。電影局請他到北戴河再寫一部軍事斗爭題材的電影,于是有了《渡江偵察記》。在“鳴放”會議上,沈默君沒有發(fā)言,別人也沒有揭發(fā)出他私下有什么右派言論。但因他平時的作風,創(chuàng)作室開了他三四次批判會,要定他為“右派”。黎白孤膽為沈默君辯護,不應定“右派”,但最終沈默君還是被定為“右派”。
1919年出生的寒風,19歲參加八路軍,曾任新華社駐二野第四兵團分社記者和通訊報道科長,參加過50多次戰(zhàn)斗,算是老資格了。他平時愛開玩笑,人緣不錯。在“鳴放”中他沒有參加座談會,因此沒有“言論”。黎白回憶:有一次批斗會結束,寒風到我家,說我看哪,他們算不上右派,倒是那兩三位“左派”左……往死里整人,真正危險的是咱們黨和國家的前途??!寒風在每個人不得不交的“鳴放”文章上寫了兩句批評領導的“打油詩”,被定成“中右”,留黨察看兩年,他戲說一句詩判一年!1958年5月,寒風下放昆明,近一年后調回北京。
新來的秘書吳占一是年輕人,給陳沂當過秘書,說了幾句對蘇聯紅軍不滿的話,因此被定成“右派”。當時人們以為批得再重,“右派”也是人民內部矛盾,哪里想到后來“右派”成了敵人,一二十年流放邊疆,有的甚至連生活也發(fā)生了困難。創(chuàng)作室人人自危,今天是審判員,明天可能就是“右派”。虞棘的創(chuàng)作室主任名存實亡,總政文化部文藝處處長兼《解放軍文藝》總編陳亞丁一度主持創(chuàng)作室的“鳴放”。也幸虧“鳴放”了40天就結束了,否則總政創(chuàng)作室的災情可能更加嚴重。這一段歷史當事者大都在刻意回避,尤其是“左派”把這一段鏟得干干凈凈。感謝總政創(chuàng)作室的黎白、胡可、杜烽等人接受采訪并提供文章,使我們得知軍隊還有這樣一個生產“右派”的創(chuàng)作室。
后記
一些本來創(chuàng)作活躍的作家、畫家,在被打成“右派”或“中右”后如流星一樣消失了。比如韓希梁,1951年至1957年,連出3本書:《六十八天》、《飛兵在沂蒙山上》、《黃繼光》(何孔德繪圖)。而以后1959年出了一本書《黃海散記》,1996年才又出一本書《特級英雄黃繼光》,這仍是當年舊書的翻版。1924年出生的沈默君,是一位高產作家。1950年至1957年,他出版了《孫顏秀》、《夫妻英雄的故事》,《渡江偵察記》、《榮軍鋤奸記》、《暴風雨之夜》、《小號兵》、《?;辍罚ㄅc黃宗寬合著)等7本書?!胺从摇睍r沈默君被污蔑為“文化商人”,之后他的創(chuàng)作烈火被徹底撲滅,25年沒有新著。直到1982年,他的電影文學劇本結集出版,再以后他只編著過兩本畫帖。
當然,“右派”中也有人煥發(fā)了第二次青春。1927年出生的公劉,從1954年至1957年,連著出了6本書:《邊地短歌》、《山中黎明》、《神圣的崗位》、《黎明的城》、《望夫云》、《在北方》,其中有的詩集一版再版。1979年,公劉再一次“爆發(fā)”,出版了《尹靈芝》、《白花#8226;紅花》、《仙人掌》等近40本詩集。白樺與公劉一樣,是才華橫溢的詩人。1953年至1957年,他出版了《竹哨》、《邊疆的聲音》、《獵人的姑娘》、《金沙江的懷念》、《熱芭人的歌》、《孔雀》(故事長詩)、《鷹群》等7本書。1978年以后,白樺重新進入創(chuàng)作期,涉及詩歌、小說、電影、戲劇、散文、演講等幾乎所有文學門類,著作等身。1985年,他轉業(yè)到上海作家協會,仍筆耕不輟。1986年,白樺應邀訪問了10多個國家。1988年,他參加美國艾奧瓦國際寫作計劃,并在美國哈佛大學等20多所大學巡回演講。
(選自《黨史博覽》2008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