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子年春,我與八、九好友同登白鹿原。是日,春風(fēng)拂面,原畔陽光不到之處,雖仍有殘雪,但已沒有多少寒意。因去冬多降雪,地墑足,土地仍是濕的。麥苗倒意外地綠,大約是水肥充足的緣故吧。一片片的麥田接接連連,高低錯落,望去若綠毯,陽光下泛濫出五顏六色的光芒。麥田中,已可見到野菜的影子,有勺勺菜、米蒿兒、麥瓶兒、薺菜,惜乎皆幼弱。想起長安三月三挖薺菜的舊俗,不覺浮想聯(lián)翩。路邊及坡坎上的草經(jīng)去歲雨雪的浸潤、殺伐,雖還是枯的,泛出白光,但根部已有了隱隱的綠意。諺云:五九六九,隔河看柳。時令雖已到六九,道旁的柳樹仿佛羞澀的小姑娘,枝頭只鼓起了黃米粒般的苞芽,更別說垂下萬條綠絳啦。春的腳步仍遲疑著,拖泥帶水地在這塊古原上行進,慢吞吞的如一位步履蹣跚的老人。
登漢薄太后冢。見頂上有一對對男女學(xué)生談戀愛,或相對而立,或席地而坐,或相擁相抱,皆一副親密無間模樣。想起一個月夜,我和友人來到此冢,望月掛中天,望原下明明滅滅的燈火,聽著原上呼呼的風(fēng)聲,友人忽來一句:“你知道嗎?平日,此冢多為附近大學(xué)里談戀愛的學(xué)生所占領(lǐng)。”
“是嗎?”我好奇地問。
“生前一個備受愛情冷落的女人,沒想到千年之后,她的墓地竟然成了他人談戀愛的場所,想想都讓人覺得滑稽?!庇讶瞬活櫸业膯栐?,只自顧自地說著,接著,便是一聲長長的感嘆。
回想著友人的話,遙想著薄姬的命運,望著眼前的情景,我不覺莞爾。
我們便在冢頂閑聊、野望,驀然發(fā)現(xiàn)冢北又有一大冢,詢之,乃知為漢竇太后墓,遂趨之。至,登上冢頂,南望秦嶺如屏,北望灞水若帶,看驪山似駿馬在馳,一時有江山形勝之嘆。
同行的張君講,此地是漢代的陵冢群,除薄、竇二太后冢外,還有漢文帝陵,可惜已湮沒不可尋。此外,此處還有大量的陪葬墓,地下多有文物,歷來都是盜墓賊活動猖獗的地方,前不久,就有盜墓賊掘開一墓,盜走不少珍貴的文物,不料,在販運出境期間,被海關(guān)人員緝獲。說著,還要領(lǐng)我們到附近一塊麥田去看盜洞。
臨近有盜墓洞的麥田時,見旁邊有一臨時搭建的活動房,迫而近之,有狗訇然而叫,隨之,房內(nèi)走出一人,詢之,乃市文物局考古人員。方知張君所言不虛??脊湃藛T聞知來意,遂一同和我們前往。至,則知墓洞已被文物部門回填。但我們卻意外地在麥田和附近的小路邊,撿到了許多漢代磚瓦的殘片。這些磚瓦多有紋飾,雖歷經(jīng)千年風(fēng)雨,至今觀之,仍有一種拙樸美。我也撿了兩方殘磚,皆為不規(guī)則梯形狀,其中一方上有繩紋,一方上有“回”字紋。有“回”字殘磚者,上有一小坑。一朋友戲謔說,回家可以把此坑鑿大,放一甌水,養(yǎng)一蝌蚪。她雖為戲語,卻啟發(fā)了我。我想,何不把它做成硯臺,再將背面磨光,鐫刻上銘文,日日置于案頭,既可作為清玩,又可用之臨書,多好的事情啊。
雖為秦人,知秦地多秦磚漢瓦,但多不及見。今得漢之兩方殘磚,遂寶之,并為之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