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小淘本名馬天牧,八十年代出生。就讀于中國傳媒大學(xué),在讀碩士研究生。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xué)院第七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學(xué)員。已出版長篇小說《飛走的是樹,留下的是鳥》,小說集《火星女孩的地球經(jīng)歷》等多部作品。
拉斯·馮·提爾太刁了,他的故事好像在臟水里洗過,帶著經(jīng)過卻決不沾染的干凈。無論《白癡》、《黑暗中的舞者》、抑或《破浪》,那些令人心悸的簡單情節(jié),從不拐彎抹角,都是一下子抓住你不放。我來自一個很實際的民族,看這樣的故事,總是先想著太怪了,后反應(yīng)過來太好了。
《破浪》是能聽見心跳聲的作品,被損害的美好露出一片窘迫。
故事開頭便是愛米莉·沃森詭異又圣潔的臉,她扮演的女孩貝絲生活在民風(fēng)傳統(tǒng)的偏僻小鎮(zhèn)上,她天真純潔感情充沛,虔誠地信仰上帝。貝絲孩子氣地笑著,在自己熱鬧的婚禮上。歌聲、舞蹈、白紗、啤酒,她的婚禮溫暖而熱鬧。她掩飾不住興奮喜悅,簡直有些瘋瘋癲癲。她焦急地把丈夫揚拉進衛(wèi)生間,在兩人剛剛合法的時候,一刻也不能多等,急于把自己獻給他。少女的血落在潔白的婚紗上,嬌小的貝絲和魁梧的揚。
貝絲懷著稚嫩的好奇初嘗性愛,在新婚里春心蕩漾。蜜月過去,揚要回到海上工作,她先是要死要活不忍分離,后是魂不守舍不斷祈禱,她的愛像噴射的水管,怎么按也按不住。沒有揚的日子里,她滿目迷戀地想她念他,禱告他可以早點歸來。那種走火入魔的愛,有幾分嚇人,透著深情不壽的訊號。揚果然回來了,卻是虛弱地躺在擔(dān)架上。他在危險事故中為搶救戰(zhàn)友被砸傷,高位截癱。祈禱以恐怖的方式應(yīng)驗,愛人正經(jīng)受巨大的痛苦。貝絲期期艾艾守在揚身邊,邊自責(zé)自己任性的思念,邊疼惜著深愛的男人。然而揚的身體已沒有任何余地,他被捆綁在麻木中動彈不得,是比閹割還來得猛烈的戕害。短暫的強言歡笑后,他知道要面對的是一生的折磨。萬般意念皆成灰,他拋出那個駭人的請求,開始是慫恿,后來簡直像命令——去和別的男人偷情。他說那是一種治療,當(dāng)貝絲把與別人的感受講給他聽,他會幻想那男人是自己,靠意淫得到滿足。揚的想法我沒有看懂,不知他是真的如此變態(tài),還是怕貝絲壓抑才偉大地編造這樣的理由。
貝絲走上了不歸路。她編造了與醫(yī)生約會的情節(jié),卻被揚識破,只得硬著頭皮去勾搭陌生的男人。含恨忍辱地執(zhí)行著丈夫的命令,像士兵服從將軍,完全不假思索。公車上、酒吧里她衣著艷俗眼神無望懷著熾烈的愛迎向陌生的男人,厭惡忍受過后,她嘔吐、流淚,再交作業(yè)般把事情復(fù)述給病床上的揚。揚也奇怪地在她一次次講述后有好轉(zhuǎn)的跡象,貝絲便堅信這種自虐可以救贖自己搭救愛人。他的殘疾成了對她走出去的催促,她在折磨中找到了希望,把悲痛化成了力量,用生疼的出軌喂養(yǎng)著揚,以放縱完成忠貞。丈夫癱瘓在床,而她卻每日花枝招展勾三搭四,旁人不齒的目光中,貝絲的不安分過于明目張膽。小鎮(zhèn)的人刻板、保守,對愛也十分慳吝。母親勸她進精神病院,拒絕她進家門;孩子們朝她叫嚷臟話扔沙子石塊;教會也剝奪了她信仰的權(quán)力。這個單純的、幼小的、并無承受能力的女人,沒人安慰沒人理解,獨自啜飲苦酒,把絕望捏碎重新消化。
揚再次陷入危險期,貝絲一根筋地上了那艘有兇徒和手槍的大船,她曾經(jīng)在那兒被毆打,卻又再一次主動踏上了甲板。紅短裙,黑絲襪,閃亮的臉配上風(fēng)塵的裝扮,這只羊以為,一定要入虎口才能救回愛人。她以為這是一劑猛藥,唯有放逐自己才能拽回愛人。她的愛愚昧而堅定,愛他已經(jīng)妨礙了她愛自己……
如我所料到的,泥菩薩過了河,貝絲死了。她傷痕累累奄奄一息被送進醫(yī)院,卻被告知揚已垂危。這個愛得狼狽辛苦的女子在迷茫崩潰中凋謝了。
然而他們并不是一起死了,貝絲的葬禮上,竟然站著拄雙拐的揚!究竟是一種什么力量,讓他得以生還,如果解釋得清,那一定是來自貝絲的力量。愛與死的交鋒中,她死了,換他回來。她進了愛情烈士陵園,在凌辱唾棄中迎戰(zhàn)了無法繞行的不幸。
揚偷出貝絲的尸體,將其沉入大海。天空中忽然響起天堂的鐘聲。
我不知該哭一哭,還是笑一笑。
我忽然想到大學(xué)時一次朗誦會,聽到了一個叫做《你肩上有蝴蝶么?》的小文章——男孩女孩是一對戀人,女孩在車禍后昏迷不醒。男孩的癡情感動了上帝,只要他化做蝴蝶三年就可讓戀人醒來。女孩醒了,男孩幻化的蝴蝶每日飛在她周圍,她卻并不知曉。等不到男孩的到來,憔悴失望的女孩接受了照顧她的醫(yī)生。男孩默默地看著這一切,他飛在她身旁,卻什么也做不了。以三年生命換回的女孩就那樣成了他昔日的戀人。三年過去了,他對上帝說“就讓我做一輩子蝴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