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許多美術(shù)門外漢一樣,是通過和平鴿了解的畢加索。那幅由世界和平大會傳播開來的和平鴿畫像,就出自畢加索之手,一經(jīng)問世和平鴿即成為和平的象征,傳遍世界,為畢加索贏得了“世界和平老人”的美譽。最近讀了美國作家雅瑞安娜·哈芬頓的《畢加索:創(chuàng)造者與毀滅者》才知道,整個世界都被畢加索與他的和平鴿戲弄了。
1949年,第二屆世界和平大會主辦方要求畢加索畫一幅招貼海報,畢加索怎么也畫不出來,就由主辦此事的阿拉貢從他以往的石版畫中選了一幅鴿子圖。當阿拉貢一走出畢加索畫室的門,畢加索就大笑不已:“可憐的老頭阿拉貢!他對鴿子根本就一無所知。溫馴的和平鴿,鬼才相信!沒有比這更殘酷的動物了。我自己就養(yǎng)鴿子,鴿群討厭某只小鴿子時會把它啄到死為止,它們會把它眼珠子啄出來,把’它啄得碎尸萬段。真是慘。這玩意兒怎么會是和平的象征呢?”幾乎是一場惡作劇,但整個世界從此就將鴿子叫做了“和平鴿”,而且很可能會這樣永遠地叫下去。
如果說,這一次戲弄,是畢加索的無心之失,世人感覺不到被戲弄;那么,另一次戲弄,世人就沒法感到不被戲弄了。那是晚年的畢加索,受托給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巴黎總部畫一幅1000平方米的大型壁畫,由于畢加索當時正處于絕望之中,等到揭幕這天,在一片掌聲中呈現(xiàn)出來的壁畫太不像一幅杰作,而更像一幅巨型涂鴉:希臘神話中的伊卡洛斯,化成了煙灰色的干癟骷髏,懸浮在天空和海洋之間,馬上就要溺水而死。它傳達了這樣的信息:死神總是占上風,飛得越高,跌得越慘。雖然畫名被改叫了《戰(zhàn)勝邪惡的精神及生活力量》,但每一個看到這幅畫的人都能感覺到,畢加索搞了一場惡作劇。
戲弄了整個世界的,遠不止一只和平鴿,一幅壁畫,更有畢加索這個人。二戰(zhàn)時期,畢加索留在了法國,得到了納粹的庇護。巴黎收復后,他成了抗戰(zhàn)英雄,還加入了法共。有個朋友問他:“要是有一天德國人殺回來,你怎么跟他們解釋你加入了共產(chǎn)黨?”畢加索十分得意地回答說:“要問我為什么,我會說‘你不覺得我在搞惡作劇嗎’。”又是惡作劇!
畢加索的一生,就是惡作劇的一生。明明是父親鼎力把他引上的繪畫之路,他卻不承認父親是他的蒙師,為了擺脫父親的影響,連“畢加索”的藝名也取自于母親的姓氏。明明離不開朋友呵護,摯友的去世也總會讓他感受到生命的荒謬,但出賣朋友,危難之時置朋友的生死于不顧,貶低朋友而不顧及朋友的尊嚴,又充斥了畢加索的交友史。明明宣稱人生的價值全在于愛情,卻又總是在縱欲的同時把所有的女人都詆毀成不知饜足的魔鬼。
兩位結(jié)過婚的太太:奧爾嘉與雅克琳,5個保持長期、穩(wěn)定關(guān)系的情人:費爾南黛、埃娃、特蕾絲、朵拉、弗郎索瓦絲,無一不是畢加索肉體和精神的雙重玩偶。連3個親生兒女,也都遭受過他的厭棄與驅(qū)逐。當兒子帶著兒媳長途跋涉來看望他時,他讓傭人擋駕,門也不讓進。當美麗而高貴的超現(xiàn)實主義知識女性朵拉,被畢加索由女神蹂躪成破門墊的時候,怒不可遏地斥責畢加索:“你在藝術(shù)上了不起,在道德上一無是處?!边@幾乎可以成為畢加索在親情、友情與愛情所有領(lǐng)域的道德定評。
畢加索無疑是藝術(shù)世界杰出的創(chuàng)造者,這有他從4歲開始用鉛筆涂鴉、到92歲生命的最后時刻還在作銅版畫的創(chuàng)作歷程為證,有他留作遺產(chǎn)分配的近5萬件藝術(shù)作品為證,更有他以獨創(chuàng)的立體主義風格占據(jù)現(xiàn)代派繪畫頂峰的傲世成就為證。
然而,畢加索又無可爭議地是道德世界的毀滅者,這也有幾乎所有友人、戀人、家人和傳記作家的評價為證。更不可思議的是,在畢加索身上,沒有毀滅性的道德表現(xiàn),就不可能有創(chuàng)造性的藝術(shù)成就。他有許多傳世之作的創(chuàng)作沖動,甚至于創(chuàng)作內(nèi)容,就來源于他的缺德。譬如《梳發(fā)的裸女朵拉》,就為了將自己曾作為女神供奉的朵拉,作踐成癩蛤蟆。舉世聞名的《晨歌》,畫了一個無助的裸女躺在刑臺上,面容扭曲,雙腳被綁,卻非常恭順;另一女人對她而坐,抱著曼陀鈴卻沒有演奏。借此他要表現(xiàn)的就是“我的作品里有戰(zhàn)爭”,引用當時一位筆跡專家的鑒定:“他被人一眼看穿,所以用跟人沖突的方式來防衛(wèi)自己……他總是要毀滅掉自己心愛的……”
(選自《聯(lián)誼報》2008年4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