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河解凍的聲音是什么樣？

種子破土的聲音是什么樣？

你呼喊我的聲音是什么樣？

（一）

空間是寂靜卻不空曠的，通透的窗子外傳進(jìn)一兩陣動物鳴叫的聲音，靜靜的，應(yīng)該是蛙鳴吧。雖然竹皮河畔不可能有這樣靈動的聲音，可是那一陣在耳蝸里形成的聲波的確那么相似。并沒有仔細(xì)去諦聽，也沒有想到要欣賞什么樂音，可是聲音就這樣傳入耳中，簡單地回蕩。

想起小時候每一個夏天的夜晚，夜色還沒有消暑。星星慵倦地眨著眼，配合著它的節(jié)奏，大地似乎都要昏昏入睡了，樹葉也開始安靜不鬧騰了?？墒堑咎锢锼吝厒鱽砹送茗Q，并不悅耳，“哇哇哇，哇哇，哇哇哇”，不絕于耳不停地叫，直到夜被侵占了三分之二，或是更長。配合著蟬鳴，在微風(fēng)的唱和中，可以飄浮得很遠(yuǎn)。

孩子氣地不想睡覺，倚在大門檻上漫無目的地等待著什么。那么多個夏天的夜晚，不期然地遇見飛得很近很低的螢火蟲在樹林間一閃一閃，倏忽飛過，留下窸窣的銀鈴般聲音，閃過不見。最后總是呼呼地昏睡過去，星星都倦了。露水開始凝結(jié)淚珠，織成薄薄的輕紗。

一瞬間里，聲音成了異質(zhì)，劃破了此刻的靜止。那陣蛙鳴在空氣里摩擦傳到更遠(yuǎn)的地方。在手中迅速寫字的筆不自覺停下來，靜默了的圓珠突然溢出大塊墨漬?；剡^神來，淺淺笑了一下，不再“神游太虛”。

因為風(fēng)，因為空氣，所以聲音在有限的空間里無限地散播，溢開，眩暈地散開，靜靜地坐著。那一刻我相信有一種交流，神秘的心電感應(yīng)，所以心情一瞬間很安寧，很安寧。

你說風(fēng)拂過柳條，是風(fēng)吹的聲音，還是柳條拂動漾成波紋的聲音？

你說月爬上柳梢，是蟬鳴的聲音，還是柳梢舞動枝干的聲音？

你說飛鳥劃過天空，是云朵的聲音，還是飛鳥振翅的聲音？

你說游魚深潛大海，是海水湛藍(lán)的呼吸，還是游魚擺鰭的聲音？

（二）

離開家之后，才知道眷戀。就好像遠(yuǎn)方除了遙遠(yuǎn)一無所有?，F(xiàn)在偶爾會想念以前的日子，卻再也不用“懷念”這個詞了。開始很乖很聽話地每個星期給爸爸打電話，告訴他自己的情況，過得好不好，身體健不健康，休息得如何，心情輕松否，諸如此類的話。

聲音在話筒里傳來總是模糊，而且有無限回蕩的擾音。是啊，這些電波在空氣里被意外地阻斷該如何呢？是不是在話筒另一端的人茫然地呼喊，卻再也聽不到回音。小時候爺爺鼓搗收音機(jī)的時候，我滿臉的新奇和虔誠，直至某天解開了謎底之后不禁啞然失笑。那時候傻笨地想如果壞人從電視里爬出來該怎么辦？這些情節(jié)回憶起來總要泛著脈脈的溫情，似乎在某個瞬間就聽見了時光的呼喊，來自過往的召喚。

家的溫馨一直是無法比擬的幸福。曾經(jīng)常做的事就是在周末放假的時候和爸爸說話，什么都說，最近看了什么書，什么心得體會……向他訴說這世界上我未曾知曉的一切，好像有無數(shù)扇通向世界的天窗都被打開了，可以觸及天空和大地。爸爸喜歡說我像一個“赤子”，赤身裸體的嬰兒——滿臉無知地望著他，不能甚解。我們談得很歡騰，常常是媽媽在一旁看電視或者無聊地織毛衣，想插上一句話，發(fā)現(xiàn)是枉然，終于默不作聲了。那一刻我和爸爸之間——在媽媽眼里看來，是無法打入的城堡。

相對而坐，說話，吃點(diǎn)心，聽音樂。那些時刻我知道：爸爸看我的目光，像他雕琢的玉器，看著我至臻完善，看著我被時光打磨得逐漸發(fā)光。我知道他在等我長大。我知道我很重要。他在聆聽我的聲音，咫尺可觸，很美很天真。

即使不在身邊，我也會很乖很乖地聽話了，你在看著我長大，你在看著我一步步走向更遠(yuǎn)處，你的每一寸目光都在我這兒被珍藏。爸爸，我一直知道。

我知道每個人的內(nèi)心都有一種聲音，不發(fā)聲卻在每一秒振翼發(fā)光，成為最大的力量，從內(nèi)心散出去。我知道每個人的內(nèi)心都有一種聲音，彈奏著樂音，在有月光的晚上，譜一個人的獨(dú)舞曲。

我知道你看著我，你內(nèi)心的聲音，教會我勇敢。

（三）

如果每一秒，年輪都在擴(kuò)張，那它時光的痕跡又刻印在了哪兒？

有一個寓言如是說：人是在啼哭聲中降臨到這世界上來的，又是在哭泣聲中離開這世界的。

當(dāng)我們恐慌無助地來到這世界，最直接的反應(yīng)就是大哭，聲音有排除一切的特質(zhì)。悲傷時唱首歌，越是難過，越是害怕寂靜把人吞噬。萬籟之時，人心也會平靜。所以我們熟悉的喧囂，在那么一些時刻，成為不可或缺的點(diǎn)綴，填補(bǔ)了空缺，填補(bǔ)了寂靜的缺口。

時光是有聲音的。

墻角剝落了外殼，白房子被層層染上泛黃的花紋，曾經(jīng)爬山虎覆蓋的夏天，枝葉罅隙之間傳出回聲。翠綠的波紋憂傷地回蕩，點(diǎn)綴了那些在球場上奔跑歡呼吶喊的聲音。好像觸動了心里最柔軟的地方，不愿離開。聲音留在大腦皮層的紋路像留聲機(jī)般沙沙打出了砂質(zhì)的樂聲。

它在少年的日記里留下了思念的指紋。一頁頁翻過去，黃昏的光傾斜地灑過來。樹葉間的光影參差地拼湊出圖畫，無聲地佇立著。直到嘩啦啦的聲音響起，呵呵，那是回憶在空氣里復(fù)蘇的呼喊。

它在奶奶的面容上刻下皺紋。笑著的時候發(fā)出些細(xì)微的存在明證。當(dāng)奶奶又一次把珍藏很久的好東西塞到我手里時，淚水有噴薄的趨勢。我是她永遠(yuǎn)的小孫女啊，永遠(yuǎn)都似在襁褓里那般弱小。如果在她的眼里我永遠(yuǎn)都長不大，那我能不能許下心愿：讓奶奶在我的眼里永遠(yuǎn)都不要老去？

有些過往會被慢慢遺忘，但是聲音和氣味卻是特定的。繞梁三日，不絕于耳，它在我們內(nèi)心里留下不可磨滅的感覺。好像有那么一刻在電話里哭訴，很大聲地哭出來，難過就只靠這個來發(fā)泄，可是電話里的對方也只有哀默，因為安慰是無濟(jì)于事的。如果你在我身邊，那一刻我就會放聲像小孩子一樣哭出來，抱著你就可以像回到了搖籃里般，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它把一唱三嘆的詠嘆調(diào)刻在我心里，我看著時光在某一刻留下的聲音和痕跡不停地反復(fù)刻畫，指針一秒一秒縫合，交匯，又錯開，在表盤里嘀嘀嗒嗒。

（四）

嘿，你在呼喊我哩！我真真切切地聽到了。

再也不會孤單，因為你的聲音在每一個角落響起，在我凝望云彩的時候，在我低頭沉思的時候，在我仰頭看天的時候，這些來自心房的聲音，很實在很溫暖。

曾經(jīng)一度覺得有人在身后喊我的名字，隱約的，暗暗的。走在路上習(xí)慣性地回過頭去，可是沒有一個是在觀望我。偌大的校園里，人潮來來往往，每個人的眼神都凄冷自知。是時空里的錯覺么？還是呼喊的是別人呢！我的眼神投注出去，沒有回應(yīng)。又偏過了頭，不易察覺的失落在空氣里默默地蔓延。

那些和朋友一起度過的下午，一起在淺草覆過腳踝的長堤放過風(fēng)箏。一起許下心愿的夜晚。我們呼喊彼此名字的時光。它失落在某個記憶的街角沉沉地睡去，是不是因為不在一起，承諾就再也不算數(shù)了？還是你呼喊我的聲音斷在了路途中。是我的耳朵害怕受傷不自覺地不去接收了么？我一個人走在路上，是周圍太喧囂，所以聲音都消融隱匿在悲傷里。

這樣的經(jīng)歷讓我想要探知。后來終于明白，有些聲音只在你的內(nèi)心里希冀，并不發(fā)出。你知道有很多人的目光投注在你身上，在舞臺的中央，有一束光打過來，即使靜默在黑暗中，依然讓人想要舞蹈旋轉(zhuǎn)。

并不是因為你的沉默讓我無助落淚，而是我聽見了你內(nèi)心的聲音，無聲的不舍。這樣的對白因為時間的傾注讓它變得非常之有意義。我們的交流，在未曾出發(fā)之前就早已抵達(dá)；我們的眼神，冗長的。那些遺落在角落里的時光也終于被我拾起。它們又都唱起了歌，讓我聽到了你心里的歌。

那些時光的聲音，不能消亡。

那些聲音。嘿！你聽到了回聲嗎？■

（指導(dǎo)老師／鄧濟(jì)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