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洋,男,內(nèi)蒙古通遼市人。北師大中文系畢業(yè)。寫小說,編劇?,F(xiàn)任《男人裝》雜志專題編輯。
固定的一批人輸光了身上的錢,跟旁邊的人要一支煙,默默地祝他好運或者看笑話似的眼瞅著這個倒霉蛋輸?shù)舯茸约焊嗟腻X,這種變態(tài)的愉悅讓人一直保持亢奮。
對金錢謹小慎微的你將一枚硬幣攥得滾燙,這時候,你還不是一個賭徒,你不過是蠅營狗茍的賭博愛好者。
在那座小城,我認識過許多賭臺前頭發(fā)凌亂、目光渴求、兇狠、盲目的人。每到一個地方,都會有人遞上一根煙,抱怨一下今天的機器太黑或者剛剛看到誰贏走了幾萬塊錢。一起倒過霉,這樣的友情最牢固,你眼巴巴地坐在機器前,跟旁邊的人一起兇狠地拍機器,大聲地謾罵,不論輸或者贏,都埋怨機器開出的賠率太小。固定的一批人輸光了身上的錢,跟旁邊的人要一支煙,默默地祝他好運或者看笑話似的眼瞅著這個倒霉蛋輸?shù)舯茸约焊嗟腻X,這種變態(tài)的愉悅讓人一直保持亢奮。
我見過一臺機器連續(xù)18次開一個最小的賠率,所有賭臺上的人都在大罵:機器壞了!媽的,看,它又轉(zhuǎn)了!肯定還是最小!——果然,他們猜中了,還是最小——但是無一例外,這幫人都壓的賠率最大的幾個數(shù)字,輸?shù)?,這種輸?shù)羰且环N無比變態(tài)的愉悅,好像你有先知的超能,告訴人們這樣本身就是錯的,而你是甘愿為了驗證這個錯誤而流血的人。
人人都給過自己成千上萬次假設(shè)的機會,站在賭博機面前,有一臺時光機器,預(yù)知下一次開出的數(shù)字。對數(shù)字不敏感的人們記不得每天必坐的公交車號碼,卻對輪盤每次開出的賠率倒背如流??駚y的電子鍵盤象巨大的黑洞,你按下去的每一個鍵都足夠你去享受一個美好的夜晚,可你仍選擇渴盼著、互相用眼神安慰、像強迫癥患者一樣按住壓分鍵不肯撒手。當(dāng)你輸?shù)袅擞馊f的人民幣,頭頂冒出青煙來,眼神不再瞄向其他身邊的一切,這時候你才能感覺自己真正成為了一名小城賭徒。那是悲愴的優(yōu)越感,是嘲笑的夜曲。
不是沒有見過幸運兒。那個夜晚就像所有的夜晚一樣,在逃避檢查的大門關(guān)閉之后,賭場里的活躍一直持續(xù)到午夜三四點,有一個白癡居然睡著了,趴在壓分鍵上!他把賠率600多的一個鍵壓滿,990磅。這時候“篷”的一聲!所有賭鬼都清醒了,他們看到這臺機器在拼命地唱歌,閃爍。這幫人抽風(fēng)一樣圍到幸運兒的臺前,那是連同彩金的多少分大家已經(jīng)來不及算了,機器象壞掉了一樣在拼命地為這個幸運兒唱歌,電子屏幕上的分數(shù)飛一樣的滾動著,象無限增格的慢鏡頭,人們在叫罵,在吃驚,爭先恐后拍打流著口水驚醒的幸運兒的肩膀。那一晚,我們和很多輸?shù)艄S、輸?shù)羝拮拥娜艘粯?,分到了一盒香煙?/p>
那是最瘋狂的歡樂,是最不真實的轉(zhuǎn)瞬即逝的狂暈。沒有不高興,只有嫉妒,好奇,吃驚,和拍著大腿的狂笑和拳頭——很快,我們豎起大衣的領(lǐng)子,行色匆匆地走在彼此不再認識的街邊,但是我們心里都留下了那個夜晚的歡樂,關(guān)于一個幸運的傻X用極端白癡的方式拿走了他在此之前輸?shù)舻乃械拟n票的傳奇,他功成身退了?還是日后輸?shù)酶??我們沒法追問,我們只知道在大罵傻X的歡笑里,午夜的電車飛過沒有路燈的街頭,破碎的座椅和不能支持自己的殘軀。
那種純粹,真是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