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美齡欲從溥心畬習(xí)畫,溥堅持拜師須行大禮,遂作罷。如遏他人,定會自尋變通方式,而絕不丟失這個向上攀附的“機會”,溥偏不。后宋改從黃君璧習(xí)畫。如此才是溥心畬,變通便不是溥心畬了。
大清覆滅之時,溥不過是個不諳世事的大孩子,而宋欲拜師之時,溥已過“知天命”之年。在溥的潛意識里,王爺一定是終身制。拜師事小,關(guān)乎國體,難怪入門一定要行大禮,原來背后另有一層道不出來的君臣觀念隱于其中。
五歲那年進(jìn)宮,慈禧把他抱在膝上,出了上聯(lián)讓他對下聯(lián),他居然對答從容。慈禧大喜。除賞賜外,又言,本朝的靈氣都集于此靈童身上!日后此子必以文才傳大名。老佛爺果然靈驗?!
心畬是庶出,同父異母兄溥偉承襲了恭親王。民國后溥偉一心想當(dāng)皇上,是?;实淖谏琰h急先鋒,還差一點當(dāng)了偽滿洲國的兒皇帝,與民國結(jié)了仇。溥心畬因此被寄在廟里長大。距京四十里的京郊名剎戒臺寺,便是恭親王的家廟。溥從小的這段經(jīng)歷無形之中給他的心靈附上了一層終身與世無爭的淡彩。
由于戒臺地處京西從山之中,溥心畬因號“西山逸士”。世人喜大紅大綠,世人追大富大貴。舊王孫恰降生在眾人慕求的那種“富貴”之中,誰會把與生俱來的東西當(dāng)回事呢?每個人要追求的正是他不曾得到的東西。除了物質(zhì),世界上還有很大很大一塊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呢!這正是逸士的索求。
老恭王對大清的貢獻(xiàn),是怎么說也不為過。如果沒有他與洋人的周旋,大清恐怕?lián)尾坏?0世紀(jì);“老佛爺”如果沒有他輔佐,根本上不了臺;再說深了,中國近代史如果沒有他推行的洋務(wù)政策階段,今天還不知是何等模樣。
偏偏就有不識趣的人,喜歡自夸,而撞到了王爺?shù)摹皹尶凇鄙?。逸士毫不相讓地回答,只須拿家珍兩件,即可敵自夸者的全部家藏。這位極不知趣者便是大風(fēng)堂主張大千。一個還拿張大風(fēng)奉若神明的初出茅廬者,怎么能讀懂“第二家庭”收藏的唐畫《照夜白》,怎么能理解被喻為天下第一的晉人《平復(fù)帖》?!
張大千初到北京,除了與陳半丁鬧了一起真假石濤的公案,與徐燕蓀鬧了一場筆墨官司外,再有就是與溥心畬的“隔案傳畫”了。他們兩人隔著畫案,你在這邊畫幾筆傳給他,他在那邊畫幾筆再傳給你,速度相當(dāng)快,兩個人又都沒商量,而最終是一下子玩出一批合作之畫。 “南張北溥”的名聲便從一些小報記者的筆下流傳開。在“王爺”逸士渾然不覺之中,張大干則是假借媒體,導(dǎo)演著一出王爺王府忽悠自己的大戲!而這些合作之畫最終又也成了炒作者、好事者哄抬價格的獵奇之物。
怎么相信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能把心放在肚子里,踏踏實實地干一件大人也難干成的大事兒?又怎么能設(shè)想一位任性的小王爺面對那么多的誘惑,從十二歲起遍臨府內(nèi)的晉唐名跡,光是用高古游絲就雙鉤了百卷之多!溥沒當(dāng)回事都遺失了,后來他的弟弟溥惠有感于兄此功此志,便請其兄重摹一紙裝裱成卷,這便是《溥心畬臨定武蘭亭雙鉤卷》。有幸觀賞此卷的人無不贊嘆,功力醇厚,形神兼?zhèn)?,心平如鏡。如今的書法界、繪畫界的“腕兒”,恐怕還不如逸士當(dāng)年的小胳膊“粗”呢!
每下一筆都有己意,筆筆融到畫里去,才有整幅畫傳達(dá)的境界。如果萬筆能再現(xiàn)作者的心,那必定每下一筆時,作者都運足了氣。由此頓悟:無氣,或者根本沒有本事把氣注入到筆道里頭去,那就不能叫“寫意”,而只能叫“描繪”了。
“一”與“萬”的心筆關(guān)系,就是寫和意的關(guān)系。從小就悟到這種關(guān)系,并做到了心與筆之間的渾然一體,便是溥心畬繪畫、書法的“底兒”。
皇宗貴胄之男丁必修騎、射,這是滿人看家的“底兒”,不掌握一馬中三箭,不可授將軍以上之職。此外溥還拜了太極名家“鼻子李”為師,據(jù)曾見過溥練拳的人講,溥心畬可以在一張八仙桌之下,打過來,打過去!雖然拳架過低會損壽,這擱一邊。單單是功夫練到如此深度,恐怕不會輸給今天的“專業(yè)”名家吧!
騎射、拳架,與寫字畫畫何干?不但有關(guān),而且關(guān)系重大。古人把習(xí)文練武者歸為“士”。所謂士、農(nóng)、工、商。士便是那些重道義而輕生死的人,是可以豁出性命去為一種精神獻(xiàn)身的人。沒有這個氣度,沒有文才武略,沒有過硬功夫,何談成功?荊軻便是一例。
吃相不佳,食量大而偏。凡他所好,便要吃夠,不顧他人。菜一上,便被他霸住,直到盤光碗凈,如若有人向他喜歡的菜伸筷,他便會怒目相見。由此可見,這位逸士有的時候也“想不開”,而且非常的“率真可愛”!
當(dāng)年松風(fēng)畫會雅集,外屋書畫,里屋琴弦。外屋人忽聞弦有“鋼聲”,眾人驚異。隨目望去,正是逸士在操弦。如無功力,琴音便不會如此亮。如不帶品性,弦外便不會如此“鋼”。
溥畫鐘馗,文憨武威,亦文亦武,堪稱一絕。也許就是在畫自畫像吧。曾在寶古齋見溥六尺整張的巨幅鐘馗,筆道氣壯如虹,力能扛鼎。若麓臺之筆被喻為金剛杵,則心畬之筆則應(yīng)呼為“杵(楚)霸王”了。(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