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西藏話題是通過一種特殊方式跳到人們眼前的,似乎這不再是一個“地區(qū)性事件”。另外,吸引了全球人目光的奧運圣火傳遞過程中出現(xiàn)的種種突發(fā)事件,以及隨后全世界范圍內(nèi)風起云涌的華人游行,更是把中國和中國人再一次拉到了世界大舞臺中央的聚光燈下。
筆者最近有意識地跟法國人攀談,想了解他們是如何獲得有關中國的知識的,是如何看中國及其西藏問題的,結果發(fā)現(xiàn):歷史記憶和現(xiàn)實問題是他們戴上“有色眼鏡”的原因。當然,這些看法有的是錯誤的,有的與我們的看法不盡一致,一家之言,算是給國內(nèi)的朋友參考。在中國經(jīng)濟騰飛的事實背景之下,世界的目光會更加緊密地注視中國。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了解一下地球村鄰居們的看法也是有好處的。
“紅旗漫卷西風”
如果要評選今年4月歐洲最引人注目的顏色,那一定是紅色。
4月19日,法國巴黎、德國柏林、英國倫敦等地都出現(xiàn)了“支持奧運,反對媒體不公”的大規(guī)模華人游行。紅旗漫卷之處,很多國人看到的是高漲的愛國熱情和高尚的愛國主義精神。
其實,很早以前,對大多數(shù)歐洲人來說,“紅”這個鮮艷奪目的顏色比起其他顏色總是多了幾份特殊的含義:宗教書籍羊皮紙里描繪的火焰,世俗權杖指向的戰(zhàn)爭,意識形態(tài)中的共產(chǎn)主義等等。但是對于傳統(tǒng)意義上的中國人,紅色一般象征著喜慶和吉祥。
對顏色的不同解讀的意義遠遠超過了我們的想象。英文中常常把憂郁說成“藍色的心情”,中文習俗用語中卻常有“這人心真黑”這樣的句子,簡單顏色背后的含義往往根據(jù)各國文化、歷史、習俗等多方面的差異而有不同的暗示意蘊。這種對同一事物的不同解讀所帶來的“眩暈”甚至常常是難以察覺的。
另一方面,戴上有色眼鏡看世界,也會給世界染上不同的顏色。對立雙方之所以有不同解讀不同反應,往往是因為自己的歷史、文化、政治背景給各自的“眼鏡”染上了不同的顏色。所以發(fā)生沖突的時候,,必須先研究研究對方“眼鏡”的顏色是什么。
外國人對西藏的認識似乎是停留在諸如“香格里拉”之類的神話和傳說上。所以,他們(其中最突出的或許要算法國人)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就作出了強烈的反應。
痛苦回憶造成病態(tài)心理
流言是迎合了人們內(nèi)心的某種共鳴才能得以廣泛流傳,而這種共鳴并不是一天兩天的政客演講或媒體沖擊就能輕易引導的。
就像最近法國媒體和法國人的態(tài)度一樣。嚴格地說,不管是理論上應該客觀報道新聞、深刻分析時事的媒體,還是一般的法國民眾,對于西藏的同情和支持都不是建立在嚴謹?shù)氖聦嵑蜕疃鹊姆治鲋系?。筆者遇到的許多人,還有法國媒體的聲音,在談論西藏問題時自覺不自覺地把它跟阿爾及利亞聯(lián)系在一起。如果有足夠先進的腦分析儀器的話,或許能夠證明他們聽到西藏要求獨立或更多自治的聲音后腦海里的第一反應恐怕是這七個字:阿爾及利亞戰(zhàn)爭。
從1954年開始,地屬北非的阿爾及利亞就為爭取自己的獨立開始了長達8年的反法武裝斗爭。1954年11月1日阿爾及利亞民族解放陣線打響了武裝起義的第一槍,隨后起義之勢迅速席卷全國。從1957年10月開始,民族解放軍發(fā)起了全國總攻勢,并且不斷取得勝利。這場艱苦的戰(zhàn)爭一直等到在山間隱居的戴高樂重新執(zhí)政后才迎來了談判的契機。即便在談判期間,法國政府在戰(zhàn)場上仍堅持武力鎮(zhèn)壓。談判破裂之后,戰(zhàn)爭局勢甚至比談判前更加殘酷。直到1962年,法國意識到勝利無望,才重新恢復談判,并且在同年3月18日簽署了《埃維昂協(xié)議》,經(jīng)過7月1日阿公民自決投票后,7月3日阿爾及利亞最終獲得獨立。
這場戰(zhàn)爭的復雜性在于,當時一部分法國知識分子認為,反對獨立戰(zhàn)爭是保護普遍民主。如果阿脫離了歐洲,就會給它的國家?guī)硭ネ?,給人民帶來災難。不僅如此,有不少阿爾及利亞人同樣贊成留在法國,甚至在阿爾及利亞戰(zhàn)爭期間積極幫助法國軍隊打擊阿爾及利亞民族解放軍。在戰(zhàn)爭結束后,這部分人卻沒有得到法國政府的庇護,很大一部分在阿被暗殺或?qū)徟袠寯?,逃亡到法國本土的也生活艱難。與之相對,還有一部分法國知識分子強烈支持阿爾及利亞的獨立戰(zhàn)爭,不僅暗中保護民族解放軍,甚至有人還直接參與到獨立戰(zhàn)爭之中。著名作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加繆就是其中一例。他認為法國對阿爾及利亞負有不可減輕的罪責。
戰(zhàn)爭結束之后,一方面阿爾及利亞怎樣發(fā)展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另一方面法國應該對這段歷史作出什么樣的表示或定位也遲遲得不到解決。舉一個例子,2001年的時候,法國前駐阿爾及利亞情報局負責人奧薩雷斯出版了一本關于阿爾及利亞戰(zhàn)爭的回憶錄,雖然承認了當年曾經(jīng)長期頻繁使用酷刑,但是卻拒不懺悔,堅持認為這些行為是“戰(zhàn)爭需要”,而他只是“奉命行事”。但是法國人卻已經(jīng)從當初正反兩派的爭論走向了比較統(tǒng)一的認識,也即阿爾及利亞人民要求自由獨立的戰(zhàn)爭是正義的,法國政府對阿是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的。根據(jù)當時民意測驗的結果,65%的法國人認為法國應當公開承認在阿爾及利亞戰(zhàn)爭中犯有暴行,58%認為法國應該公開向阿爾及利亞人民表示道歉。但直到現(xiàn)在,法國政府的態(tài)度仍然是模棱兩可,含糊其辭。
這些刻在法國人腦海中的記憶,實際上構建了他們看待西藏事件的大體框架。雖然兩者的歷史地位和法律地位存在著本質(zhì)的差別,但在普通法國人眼中,西藏就是另一個阿爾及利亞!他們根據(jù)自己不甚準確的歷史教科書,根據(jù)西方媒體的報道,根據(jù)自己已經(jīng)建構好的框架,把西藏事件想象成為另一個阿爾及利亞戰(zhàn)爭,并且依照他們的邏輯,如果現(xiàn)在人們普遍承認法國政府對阿國有著不可推卸的罪責的話,那么同樣的推斷也可以適用于其他類似的案例。
這既是法國人的“有色眼鏡”產(chǎn)生的原因,這段歷史的記憶成就了他們“眼鏡”的顏色。這段痛苦的、甚至是恥辱的歷史,讓法國人在看到哪怕一點點事件的時候立刻近似條件反射地支持要求獨立方。而如果藏獨支持者想要趁奧運圣火傳遞的時候采取什么行動的話,法國人也多半會有同情的態(tài)度。這是為什么真正了解西藏的法國人很少,但“支持西藏”的法國人卻很多的原因。
“薩科齊支持的,我們就反對”
還有,法國人在談論政治時常常提及黨派之爭。
如果阿爾及利亞戰(zhàn)爭的慘痛記憶能夠多多少少解釋法國人異乎尋常的熱情的話,那么法國政客和法國媒體的偏激似乎并不主要出于這個原因。法國政府之所以還在這個問題上含糊其辭,就是因為阿爾及利亞戰(zhàn)爭涉及的很多政治人物其實還殘存在政壇上;而且根據(jù)現(xiàn)實利益的引導,暫時也沒有必要為阿國的建設主動攬上什么責任。
可是為什么巴黎市政府就偏偏和香榭麗舍宮較勁呢?在法國總統(tǒng)薩科齊明確表示對圣火傳遞過程中的意外感到遺憾,甚至還聲明道歉的時候,巴黎市政府卻授予了達賴“巴黎榮譽市民”的稱號。這到底是為什么呢?
政治決策就必須要從現(xiàn)實利益來考慮了。歷史記憶對于政治家來說,一般情況并沒有什么特殊的意義,巴黎市政府的“反常舉動”,實際上是左派政黨社會黨在不久以前的市政選舉中取得空前成功之后,對右派薩科齊政府的一次“絕地大反攻”。
巴黎市政府以前一直是右派的大本營,右派勢力在這里可以說是根深蒂固。但是剛剛上任9個多月的薩科齊總統(tǒng),不僅個人行為比較“反常規(guī)”——他是法國歷史上第一個在任期間離婚的總統(tǒng),恐怕也是歷史上再婚最快的一個。而且,更嚴重的是,他競選時所承諾的改革方案基本上都還沒有明顯效果,總統(tǒng)的民調(diào)支持率已經(jīng)跌到歷史最低水平。
就在最近這段時間,巴黎常常有各種各樣反改革的游行示威,國內(nèi)形勢可以用“怨聲載道”來形容。在這樣的大背景下觀察,或許就能解釋為什么巴黎市政府能夠不顧中央政府明確的外交定位,仍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采取一些大膽的行為。這些行為雖會給薩科齊的政府帶來外交上的麻煩,卻會給掌握巴黎政府的左派贏來民眾的支持——不管你是反對薩科齊也好,還是同情西藏的也好。積極現(xiàn)實的政治效果一大堆,而消極的效果幾乎沒有,巴黎市政府當然會聽從利益的驅(qū)動了。
消除誤解共同進步
地球村、全球化,其實它們并不是什么高深的理論,而卻總能在現(xiàn)實生活的點點滴滴中找到。在世界村的大環(huán)境之下,各國人民之間的誤解實際上已經(jīng)比歷史上任何時期減輕了不少,但并不代表所有誤解都能消除。每個人都是自己個人經(jīng)歷、集體記憶以及各種各樣影響所累積成的個體,雖然不可能在任何時候都是理性的,但也往往不會沒有任何理由就反對或支持什么。關鍵在于,如果我們愿意,就總是能夠發(fā)現(xiàn)自己和別人看待世界的“眼鏡”有什么樣的不同顏色。不管是對于法國人,還是我們自己,正確的反思才能更加成熟和理智地思考和行動。■
編輯:陳暢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