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記憶

看到雨水，你想起了繩子

但不知道這些繩子所從何來

這些無窮無盡的繩子

仿佛來自河流的線軸

它除了泥土，并不能捆綁什么

但我消除了干渴，仍無法解除束縛

愿這場雨永不停息

但一場雨中也可能有閃電

我的懷念也可能有悲傷

現(xiàn)在，路上泥濘一片。我的記憶

像一朵波浪，它還來不及成形

就被另一個記憶淹沒了

波浪被更大的波浪推動著

波浪是河水的花朵

而省略了枝條。河水剝蝕著河岸

那么輕微。那么執(zhí)拗

那一年，我在河堤上遇見你

我就像匯流入海的大河

卸掉了河岸的重負，變得遼闊。

2008.1.5

許多的記憶，許多的道路

許多記憶如鏡中的圖像

清晰，虛幻，而無法提取

更閃光的畫面。而你是一個孤島

悲傷像海水環(huán)繞，落日如情人凝視

許多道路如用舊的繩子

被損壞，被拉斷，而無法接續(xù)

更真實的花園。而你是一間房子

收容著遠道而來的人。

2008.1.26

一塊石頭的運動軌跡

從清晨到正午，一塊白色的石頭

被西緒福斯推上山巔

然后是不可避免的掉落

而石頭在變紅，并順著看不見的斜坡滾下

亞當(dāng)?shù)淖訉O像植物生長茁壯并開花

花朵在凋謝，果子在呼喊

人們相互吐著唾沫，扭打成一團

天上的云朵像怪獸在奔跑

并被火焰燒紅。那是在白晝

人們從無數(shù)條道路走向那座最高的山

如紅日升起，如夕陽墜落

在夜晚的洼地，有一個女人皎潔如明月

她的身體由滿樹繁花構(gòu)成。

2008.1.26

樹木從不懂得憂懼

樹木從不懂得憂懼，也不會歡樂

落葉或花朵，時常給人悲歡的錯覺

而樹木在生長，它使自己進一步靠近天空

而沒有采摘的任何欲望

它甚至沒有摘取自己的果實

而任由其墜地。樹木在訴說的

從來不是它自身。它內(nèi)心的鏡子

倒映著風(fēng)暴的形狀、時光的儷影

樹木像綿羊一樣溫馴

但它屢被搖撼，遭受砍伐

而無法挪動。樹木被舉著利器的白蟻鑿空

但依然不會變成蛀蟲觸摸天空的甬道

以栗子樹為例，它身上掛滿了長著尖刺的行星

每一顆堅果，都蘊藏著一個宇宙

每一棵樹木，都像一個離開了身體的人

它在傾聽，也許在召喚。

2008.1.26

計時器

每一個鐘表都以為掌握了時間的奧秘

躲在鐘表內(nèi)部擰緊發(fā)條的人

不是同一個。不緊不慢地推動指針的人

也不是同一個。他們在爭吵不休

而時間在鐘表之外溜走

那個躲在沙漏里的人

苦惱于身體變成沙粒并不斷流走

那個匿身于日晷的人

只能目睹自己的幻影。打更的人

敲鐘的人，將時間化為聲音

并傳播出去。太陽像巨大掛鐘的擺錘

在東方與西方移動。河流沒有刻度

與指針，但也在將時間顯現(xiàn)

一個手戴十只手表的人

依然錯過了跟情人幽會的時間

一個飽受命運摧殘的人

從頭上的白發(fā)計算出已逝的歲月

但無法預(yù)測剩下的光陰

每天清晨，一個婦人在同樣的時刻

喚醒上學(xué)的兒子。她像一個鬧鐘

準(zhǔn)時，急躁，怒氣沖沖

一個男子在傍晚將鐘表砸爛

躲入被窩呼呼大睡

對于他來說，既沒有嚴峻的時刻

也沒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2008.4.10

美人

她坐在午后的暗影里

她像一部中國歷史

從她的臉上看到一座座城池的塌陷

一支支軍隊的潰退

但更多的城池在她的腰部建筑

在她兩乳之間的山谷

一個個王朝在傾覆又崛起

又一茬血性男兒在叫囂：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她換了一個姿勢

她的臉被秋天的陽光充滿

在她雙肩的斜坡上

兩個花園保持著對稱

她的三千里河山像一幅水墨長卷

江南的煙雨徐徐展開

在繁華的十里長街

人群摩肩踵背，人聲鼎沸

而西部的大雪山仍人跡罕至

雪水匯成的溪流、湖泊

清澈，凜冽，冰冷入骨

從山坡往下眺望

密密匝匝的白樺林，鋪天蓋地的野花

每一根枝條，枝條上的每一片葉子

都闡釋著自由和美

但最大的孤獨像山間的霧嵐

縈繞不去。她一聲嘆息

從屋頂上逐漸降臨的暮色

籠罩上她的臉和肩膀

一種人間罕見的美

從她的身上涌起，宛若淤泥升起蓮花。

2008.1.5

忘我

從一個孩子的臉上

你看到密集的雨聲。云像廢鐵

在山坡那邊堆積。孩子坐在雨中

你看不清性別

世界像云一樣，無時不刻都在變化

云模仿著已經(jīng)確定的事物

那些流逝的，拆散的

譬如河水和光陰，在天上得到反映

從一個女人的臉上

你看到花朵的呼喊。被壓入泥土的風(fēng)暴

通過每一朵花釋放。女人坐在花中

你看不清顏色

從一個老人的臉上

你看到糾結(jié)的樹根。他沉睡在果樹的根部

他以幻想孕育枝條上的果子

你看不清源頭

從一只烏鴉的臉上

你看到烏云的羽毛。一群烏鴉猛撲過來

它們像鐵片，像黑暗——甜蜜的灰燼

雨幕中掠過信鴿雪白的翅膀

你，曾經(jīng)是我，但更是不可計數(shù)的人

從你的臉上，你看到別人的身影

你在林中小徑上行走，贊美并傾聽

卻忘了自己的名字。

2008.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