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果文是我的發(fā)小，25歲的那一年，我順理成章地做了他的新娘，三年后。我進入公司的管理層，配車分房，年薪30萬。

果文不甘落后，他毅然辭去司法局的公務(wù)員職務(wù)，開了一家律師事務(wù)所。事務(wù)所舉步維艱地殘喘著，但他卻非常賣力地經(jīng)營著，我知道他想以這種方式，保持男人的尊嚴。于是，我開始貌似無心地退讓，讓他始終站在主角的位置上：單位配的車。我在路上制造了兩起小型的刮蹭事故之后，把它交給了果文；將他的父母從農(nóng)村接到我家隔窗相望的小區(qū)，房主一欄赫然寫著果文的名字；在一次取款的路上，自編自導了一場丟錢事故后，家里的存款全部由果文去調(diào)度。

他是我的面子，所以，我愿意把他推到臺前，沐浴他的光環(huán)，終生做他的配角。我喜歡看著他在人前談笑風生，一派成功人士的自信與灑脫。我一直覺得，女人的光鮮是屬于她一個人的，而男人的成功才是一家人的門面。

2005年6月的一天，果文突然給我打來電話，他手下的一個律師遭到一個刑釋人員的報復，住進了醫(yī)院，急需2萬元的押金。我當機立斷：“咱家存折不是在你那兒嗎?取錢就是，一定要用最好的藥，別讓你手底下的人寒心。”

從那天開始，果文似乎迎來了他生命中的多事之秋。事務(wù)所最大的客戶酒后駕駛出車禍身亡：果文在其生前借給他的20萬元也隨人死而債爛：北京一家知名律師事務(wù)所要與其合作，來大連做前期考察，果文夜以繼日地陪同，10萬元被吃喝玩樂一光之后，人家從此杳無音信……果文的事務(wù)所成了一個只賠不賺的無底洞。

每一次受挫后回到家里，果文都是面如死灰，卻又強顏歡笑，一副這輩子我做牛做馬補償你的落魄。每當這個時候，我總是強忍住對血汗錢的巨大疼惜，咬著牙說：“沒事兒，錢是人掙的，千金散盡還復來。成功人士都是在金山銀海地礪煉之后漸入佳境的。只有小市民才睡覺都巴不得摟著錢數(shù)不多的存折?！?/p>

相對于血汗錢打水漂兒的損失，一個男人信心的擱淺才是我認為最殘忍的。看著他依然越挫越勇，在事業(yè)的汪洋里手刨腳蹬，我很欣慰。

二

可是，2006年2月，當家里近百萬元的存折上只剩下可憐的“2”跟著四個“O”時，果文跟我提出了離婚。他的理由讓我肝腸寸斷，他已經(jīng)跟一個普通女孩兒同居，論才貌她都不及我，可是，跟高職高薪的我一起生活，他覺得頗像一個吃軟飯的男人，一文不名。而那個女孩兒卻不同，連家里發(fā)現(xiàn)一只蟑螂。都要向他求救。無論他說什么，都是她的金科玉律。低迷的他需要這種被依賴的感覺。“從小到大，男同學欺負你，遇到不如意，總是我挺身而出保護你，我以為我可以為你擋風遮雨一輩子，但是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不再是你的承重墻了。文竹，咱們分開吧?！?/p>

我以為愛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卻不想自己的成功給他帶來這么大的壓力，我甚至覺得。果文這些年來接二連三的受挫也是我造成的。所以，在離婚協(xié)議書上簽字的那一刻，我的心痛中夾雜著諸多自責。果文執(zhí)意把房子留給我，他說：“我再不成功，也不能讓你跟了我一遭，卻落得個居無定所，你就當是成全我這虛偽的自尊吧。”

離婚登記處的工作人員說，沒見過在財產(chǎn)上這樣謙讓的離婚夫妻，我們的眼淚被他這句話給催了下來，在民政局門口分手時，我泣不成聲地告訴果文：“你記住。我答應(yīng)離開你，不是因為不愛，而是為了成全?！?/p>

離婚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痛苦之中品咂我與果文的愛情，為彼此愛得深沉而痛惜。

三

后來，我還是決定搬家了，老房子里裝著太多的過去，讓我覺得每天從睜開眼睛就進入一種情緒的低迷。去看新房那天，巧遇過去的一位同事，他是這個樓盤的售樓處經(jīng)理，他意外地告訴我：“你們夫妻真是心有靈犀，果文已經(jīng)在一年前在這兒買了一套140平方米的躍層，外帶一個車位。我當時還問他怎么沒同你一起來，他說等裝修好后，給你一個驚喜?！?/p>

老同事的話，讓我在心中畫下一個大大的問號：果文哪兒來這么多錢?一年前。不恰恰是他接二連三走霉運的日子嗎?

可是，我不愿意讓自己去追問，婚都離了，再去計較這些還有什么意義。

只是真相一旦暴露，線索便開始由不得我地接踵而至。一天，我在公司的招標會上遇到了果文的同事郭剛。他已跳槽至這家生產(chǎn)企業(yè)做法律顧問，一眼認出我，并希望我因此而給他們公司一些關(guān)照。得知我與果文已離婚，他開始滔滔不絕地告訴我當初的內(nèi)幕：果文與那個女孩兒早就出雙入對，事務(wù)所的人都叫其“二嫂”。這個“二嫂”年紀小，但心眼兒不少。像個吸血鬼似地向果文圈錢。兩人多次在事務(wù)所因果文不肯買房而吵得不可開交。“二嫂”說，“你老婆的錢都在你手上，你舍不得花。舍不得她，那就別跟我許房子許地，愛得空口白牙的……”聲音大得所有人都聽得見。“二嫂”索性把門打開。對著所有人喊：“范果文，買不起房子就別上我的床啊你，買不起房子就別開著好車愣充有錢人……”

沒過多久，“二嫂”拿著蘭亭山水的房鑰匙在公司里炫耀：“拿到這東西才是硬道理，即使不轉(zhuǎn)正，也不至于人財兩空?！币舱且驗檫@些事，許多同事紛紛辭職，大家覺得，“二嫂”貪得無厭，大家再努力，也是在給一個無德的二奶打工。郭剛還想說什么，卻被我打住。我說：“婚都離了，再談這些沒什么意義。”他說：“難道你真的不生氣?”我說：“我生氣沒有用，我又不能再跟他重離一次?！弊詈?，我還是幫了郭剛的忙，他們?nèi)缭钢袠?，郭剛對我千恩萬謝，表示一定擇日厚報。我說：“厚報不必，真的有一事相求，果文轉(zhuǎn)移財產(chǎn)買房的事不要再跟別人說?！惫鶆傸c頭答應(yīng)，但還是沒忍住心中巨大的好奇?！八菢幼鍪钱敃r情境下的不得已，都過去了，再去非議只會顯得咱們做人不夠厚道。而且，果文現(xiàn)在過得還不錯，用這點過去毀譽他的現(xiàn)在，犯不上。咱們就當積點兒德吧。”

就在我想將豁達的一笑而過進行到底時。2007年1月底的同學聚會，卻把我的忍耐推向了極致。果文沒有來，昔日無話不談的老同學居然對我不咸不淡，整個聚會。所有人都在含沙射影地指責我的無情無義。那場聚會因為我的到來讓大家不歡而散。酒店門口分手時，沒有人跟我說再見。還是老班長忍不住地對我說：“文竹，去咱班的校友錄上看看果文的傾訴吧，換位思考下他的處境，讓他尊嚴掃地，你就臉上有光嗎?你毀了全班人的理想，你們是班上惟一一對把兩小無猜變成恩愛夫妻的典范，大家以你們倆為驕傲?？墒?。你毀了咱班37個同學的夢啊……”

我迫不及待地回到家里，進了我們班的校友錄，并迅速找到了果文的那篇《我曾尊嚴掃地的婚姻》，里面栩栩如生地羅列了N個悍婦虐夫的場景：

單位給她配了輛車，她趾高氣揚地對我說：“從今兒起，你就做我的專職司機，隨叫隨到?！庇幸淮?，我跟一個當事人談事兒，接她下班晚了十分鐘，她二話不說。把我從駕駛座位上拽下來，開著車揚長而去，把我扔在大街上。

一度，事務(wù)所的工作陷入困頓，我向她借10萬元錢，她不僅讓我打了借條，還附加一條——包攬全部家務(wù)。有一天，我加班至晚上9點鐘。回到家里，她不但沒做飯，還指著她煮完方便面的鍋和用過的碗對我說：“你的活兒。”

……愛她，就為她做牛做馬，這是我打小在心中對文竹許下的承諾。可是，自從她高升之后，我便開始了尊嚴掃地的日子，家里也再沒有了平等自由的歡樂祥和?；橐鲆咽且粓隹嘁邸Ｗ詈?，我選擇了離婚。

此次同學聚會，誠希望一如往年，穿行在大家羨慕的眼神間，依然是把初戀繼續(xù)到婚姻的樣板工程，可是對不起，讓大家失望了。我沒能堅持到底。因為我想尊嚴比那一紙婚書更重要。

看了那些言之有物的文字，我甚至都有點兒相信果文有理有據(jù)有節(jié)的申訴了。聯(lián)想到離婚后聽來的種種，突然間明白，果文所作所為無不是在鋪墊：轉(zhuǎn)移資產(chǎn)，離婚，惡人先告狀地爭取主動，等到天下人都認為他是一個受盡屈辱的弱者之后，我作為強者再發(fā)言，所說的當然都是假的了。我真的憤怒了，心里更有說不出的難過。好聚好散最應(yīng)該適用于我和果文。從小到大，他比我的父母陪伴我的時間還要長，他如果直接告訴我：我有外遇了，我得給她買房買車跟你離婚。我會像每一次為他撲火似的那樣說：行，這些你都拿去，需要幫忙時一定記得找我。不是我大度，是我們在一起太久了，感覺比一輩子還要長，我見不得他為難，更沒學會拒絕他。我最難過的，是他對我的算計。他買斷的是我和他前半生的情義。

四

還未來得及找他，果文卻主動送上門來，一臉憔悴。他進門就開始講，他的女兒剛滿月，被查出患有先天性膽管閉鎖，光手術(shù)費就要50萬元。他絮絮叨叨地講述著，我還是相信了。他說的那些癥狀，我都聽說過，他描繪的那種絕望，沒有人可以裝得出來。我知道我一定會幫他，跟單位借錢。開車去提款，然后送他們一家三口去北京做手術(shù)，安排他們的食宿。我，在那樣的危急時期，居然成了兩個無法冷靜下來的父母的主心骨，

謝天謝地。孩子的手術(shù)十分成功。看著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的溫馨景象，我識時務(wù)地知道——我該走了。轉(zhuǎn)身的時候，果文追了上來：“文竹，對不起，我做的那些事一定傷害了你……”

“都過去了，我們都別說它，就當作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你是我的親人，我不原諒你，你也還是我的親人。這是我改變不了的事實，所以，我提不起要去記恨去計較的勁頭兒，” 2008年3月，我再婚。他問我：“你前夫是一個怎樣的人?”我說：“他很好，只是我們不大合適?！?/p>

離婚后，為那個人守口如瓶，是看重當初的情義。如果當初沒有錯，那么就看在當初的面子上，寬容，讓若干年后，那人再想起你，不會心生惡意。重要的是，不帶著對前婚的怨氣走向新婚，那是一種重塑幸福的能力。

責 編 王 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