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一直是個沉默的人,他最自在的時候是不需多言喧嘩的時刻,最自由的處所是可以靜默不語的地方。
年輕的時候為了生活,父親總是得逆著自己的性子去迎合工作上的關(guān)系,也被母親強迫著去應(yīng)對她娘家那一大群熱情的兄弟姊妹,而父親總是表現(xiàn)得不如旁人的期望,表面上他們說著“大松(父親的名字)真是個老實人!”心里頭下的結(jié)論卻是:“他真是個孤僻難相處的木疙瘩!這個外省女婿真是冷漠又難以親近!”
母親是典型的熱情之人,這一熱一冷的組合,最后讓彼此都消受不了。沉默的一方幾十年來承受著熱情一方的抱怨,母親終其一生都在抱怨父親的沉默,終歸無法從父親身上得到希冀的熱情與關(guān)心,也無法進入他的世界,而父親一輩子也只能以被動的姿態(tài)響應(yīng)母親的哀怨、批評。在母親的世界里,沉默已經(jīng)等同于冷漠,亦等同于摒棄。被摒棄的人,心中怎會沒有憤怒?既有憤怒,就有了高聲的指責。
于是,家里便有了不被明說的規(guī)則:沉默是不對的,不說話就應(yīng)該被指責。
難以解決的是,“不對”的人永遠都不對,“對”的人卻永遠得不到想要的。
家里的三個孩子都繼承了父親不多話的性格,也承受著母親對不多話的哀怨、批判,靜默成了孩子心中的原罪。
生性熱情的母親,在婚姻中長期壓抑著身心的不滿足,六十剛過就因病過世了。家里缺了母親,再也聽不到抱怨爭吵,也少了左鄰右舍來找母親串門予的熱鬧。父親的朋友實在太少了!
這些都不是問題,家中剩余的人其實都偏愛清靜的生活,然而母親所遺留的對與錯。依舊操縱著家人的每一條神經(jīng),總是以為應(yīng)該多說點兒話才是對的,于是,不知道要跟父親說些什么來噓寒問暖,成了孩子們與父親相處的最大難題,此時,沉默除了依舊是一種“罪過”,更變成一場尷尬。
其實大家都是孝順父親的,也很希望進行所謂承“歡”膝下的工作,但也是生性靜默的子女。真的也不知道如何“次樂地”去孝順一個習(xí)慣靜默的老男人。
問題好像是:不多話的子女要如何孝順不多話的老爸爸?如何讓大家的話多一點、熱絡(luò)一點?如何讓家庭時間變成鬧哄哄的溫馨聚會?
有一天,大哥就此去向一位心理咨詢師請教。心理咨詢師告訴他,何不換個角度來思考、孝順一定就是要歡樂又多言的嗎?家庭聚會一定要鬧哄哄。大家搶著說笑話才是正確的嗎?如果那樣。對愛好沉默的你父親來說,也許會是一種負擔吧?長此以往,他可能要自愿跑去住養(yǎng)老院了!
大哥得到啟發(fā),他覺得,孝順自己生性靜默的父親,也要有自己的方式才行。
一天,大哥陪父親一起去郊外安靜地散步,又開車去江邊看夕陽。在江邊,父子倆靜靜地看著公園里嘻笑的兒童,然后兩個人又去一起喝茶,整個過程父親都沒說幾句話,但父親臉上卻始終掛著久違的微笑。大哥寒然領(lǐng)悟:原來,靜靜地陪著父親,也是一種孝順。
順著這條思路,大哥又想,節(jié)日里一定得送大禮給爸媽嗎?一定要去大飯店吃大餐嗎?孝順就是一定要給父母親吃香喝辣,又穿金戴銀嗎?并非如此。于是接下來的幾個節(jié)假日,大哥約齊我們幾個弟妹,一起回家陪父親過節(jié),每人只帶了一點兒小禮物。大家雖依舊少言寡語,但看得出,父親的臉色較往日紅潤,神情也較往日歡愉。
原來,讓父母可以順著自己本來的性子,去接受子女的孝養(yǎng),其實就足夠了。這樣可以不必在子孫們各自回家后,父母才得以坐在客廳里大大地吐一口氣;子女也可以依著自己原來的樣子,去表達孝順,不必耗費心力,讓探望父母變成另一種壓力。
無言的孝順,可能更真實,也更輕松。
責編 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