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灘,舒展多皺的思緒。
腳印,叩亮一串年輕的音符。
高高低低,平平仄仄,延伸進(jìn)視野的焦點(diǎn)。
呻吟、囈語、喧囂……抖落五千年的銹斑。
你將門沉沉地扣上。家,被關(guān)在永不回頭的記憶里。
你去尋源——
祖父說:五月初五,是鬼不走魔不跳的日子。
你不能走,你不能走呀!
晶淚,爍亮一粒粒衰老的哀號。
你,卻走了。
腳印,是你的家,養(yǎng)育流浪。
自你問世那刻起,時(shí)代就缺水。龜裂的饑荒,焦渴了唇、目光,和本能。
自你初始那一瞬,渾濁的精液和沉重的卵子,便孕育一個(gè)災(zāi)難。
干涸的孕床,擱置于冬的寒風(fēng)中,萎縮的臍帶,吹不響生命。
惟有咯血的歷史習(xí)俗,從碎裂的處女膜——淌出……
裊如溪流、湖泊、江河的潺湲,匯成浩瀚的汪洋。
然而,日積月累,生鱗長翼,也游不出半點(diǎn)新意。
于是,堤岸在,柵欄在,繩索在。
笨重的門環(huán),咬于獅頭的巨口,圓睜偶像的威嚴(yán)。
魚,陌生了泳姿;
船,遺失了羅盤:
錨,在沙灘上用三只手伸著懶腰。
你的目光,就這樣被常規(guī)咬斷。罩上八百度的鏡片,也無濟(jì)于事。
路人與你對視了一個(gè)世紀(jì),你卻驚詫于對撞的瞬間。你的視線是拐彎了,還是起伏了?誰也不知道。
正如那一孔幽深的極處,靜坐井底之蛙。
太陽和月亮?xí)r有光顧,耀眼的時(shí)辰如刺,你卻不暈眩。只讓硬幣般的斑斕,爍亮瞳仁。
當(dāng)資源那眼噴泉,濺濕你的跋涉,你傾斜于崖邊的姿勢,定格成——雕像!
歡呼和雀躍,凝固了。天空,沒有流云和柔風(fēng)。
那不是長睫毛下的眸子么?
那不是夏娃母性的圣地么?
那不是你的起源和歸宿么?
蕩開遮羞的水草,一個(gè)活靈活現(xiàn)的欲望,戰(zhàn)栗、躁動、翻騰……
這一刻,思想,固化成溪中的鵝卵石,沉眠于水之國度。
有先人稱為煉獄,便有了但丁的《神曲》。
在死寂幾百年的荒野,奏響陰森森的和弦。你就是其中一個(gè)不醒的休止符,早于圣者長夢于華夏交響曲——
呈示部,醒不來:
展開部,喚不醒:
再現(xiàn)部,心扉已掛上了銹蝕的長命鎖。
沒有鑰匙,永遠(yuǎn)也啟不開。
你從哪里來?
還要去問剝蝕的墓碑,還要去叩沒有牙齒的傳說么?
你的視覺、在地平線上豎起來。
聲音鉆出了凍結(jié)的厚土,如雞雛破殼,如嫩芽綻綠。
我要順流而下!
我要順流而下!
是瀑布的咆哮:是舟楫的吶喊;
是心靈的呼喚;是人子的喘息。
資水——洞庭湖——長江——東?!窖蟆?/p>
順流而下。逆風(fēng)而上。
駕一葉輕舟,披一領(lǐng)蓑衣,頭戴太陽這頂金黃色的斗笠,或月亮這只銀白色的氈帽。
沒有槳,無須槳:
沒有舵,無須舵;
沒有帆,無須帆;
沒有桅桿,無須桅桿。
礁和漩渦,默然。巢和翅膀,默然。
惟有你水淋淋的情感,濺濕了所有無形和有形的時(shí)空。
很多年后,晾曬余味,還能泛出又咸又澀的鹽斑。那里,沒有缺水的季節(jié)。
水,在悲歡的合奏中,蒸化為飄蕩的云彩。
有水,沒有船。
哪怕一葉輕浮的嫩芽,也在春寒的猙獰里,凋謝。
你只能讓自己的軀殼,空虛為船。任思緒和魂靈,漂流而下。
在某一個(gè)港灣,或某一個(gè)擱淺的沙灘,有人問你——
找到了源頭嗎?
你那盛生命之水的圣杯呢?
沒有回答。
劃過天穹的流星,只有瞬逝的光屑。偶然相遇的隕石,也無言無語。
心聲的隧道,專為科幻開鑿?;匾舯冢蔀橐环N想象。
偉岸于某一隅——
不是紀(jì)念碑,紀(jì)念碑總會風(fēng)化。
不是山峰,山峰終要淪陷。
不是樹木,樹木定將腐朽。
是影子。漆黑漆黑的影子,也許叫屏障,也許叫墻。
爬滿青藤和綠苔的思維,無法逾越自己的高度,而爬高的腳手架,束縛了踮起腳尖的眺望。
還在四月最殘忍的日子,安魂曲中誕生了艾略特的悲哀,
荒原,焦慮的太陽雨,燃燒著腥熱的血。干裂似蜈蚣爬行的印痕,成為失去記憶的道路。
無可置疑,也在尋源。
他竟說,沒有源。
無源,可是一個(gè)古老的玩笑。
人子啊!羞于來龍去脈,也是槐樹椏里結(jié)的苦果果。
那紙剪的花瓣,那蠟制的壽桃,那進(jìn)進(jìn)出出的雙葉門,是什么?
而那跋涉,那探求,那離騷中溺死的詩魂:那星夜,那童謠,那銀河里漂泊的鵲音,又是什么?
問誰?誰緊捂著謎底?
原始部落。高擎無血無肉的骷髏。現(xiàn)代人群,簇?fù)頍o魂無魄的圖騰。
一片吆喝聲,血與淚的汪洋。
一代又一代,無止境地流浪。
一遍又一遍,盤弄著念珠。
有草繩的結(jié),有鐘表的嘀嗒,有鳳凰的涅槃,有十字架的交叉。
所有人都知道嗎?
源淌自祭牛節(jié)的血眼,源淌自苗嶺那神秘的山洞。
如果,真有源。
那噴涌的輝煌,光怪陸離,染亮山民粗野的笑,濡濕少女溫柔的囈語。
你曾醉迷于水波褶皺,任思緒如水草游弋,任靈魂如魚啄開波圈。
回蕩的濤聲,喚不醒醉意。你在迷醉中,尋源。
世上有多少條水路呢?
一個(gè)人有一個(gè)人的源。
無窮盡地循環(huán),有無窮盡地探求和尋覓。因而很多人不再尋源。
情愿溺死于自己的腳印,成為一具沒有知覺的木乃伊,千年萬年,如酒浸的人參。
你忽如一只水鳥,掠過生活。羽翼,扇起動蕩不安。
給陽光、月光及目光,一片片,破碎的夢屑。
飄飛的靈氣,在空中,逝如一線長長的弧。
世紀(jì)風(fēng),再也沒有繽紛的色彩,黯然失色于嶄新的傳說。
當(dāng)遺忘的角落,頑童有意無心地用稚氣敲擊如磐的歷史,老態(tài)龍鐘的望夫礁,會張開千孔百瘡的嘴,敘述一段模糊的往事。
盡管,交錯的思路不會流暢。但,無邪的童心,會萌芽——
在春,在夏,在秋,在冬的枯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