簫聲
蘆花掩映的野鴿子。注定要在洞簫啼雪的音階上迎來一場失火的愛情。
一個人的冬天,還有什么比淚花更容易破碎?誰能告訴我隱隱作痛的心扉,如何拒絕洞簫的敲打和撞擊?
洞穿雪野的簫聲,給荒蕪的天空帶來一縷音樂的水光、梅花的清芬:為板結(jié)的大地注入一泓雪的清純、冰的晶瑩。
檐上的風(fēng)鈴響了,將低音區(qū)里回蕩的簫聲推向高潮的。是打在草垛上的一抹殘陽和雪人手里的一根救命的稻草。
一個人的冬天,野鴿子的叫聲是被風(fēng)漂白的野生音樂。一只落單的野鴿子,屏氣凝神。一截空心的竹子聲淚俱下的傾訴,只能站在蘆花的光亮里諦聽。
一片雪
一路踏雪而歌的梅,為美所傷。無法掩飾的一朵光亮,讓落雪的關(guān)東在流血的傷口中找到一根男人的肋骨。
蒼茫的大地一片寂靜。我沙啞的歌音,從穿過紅塵的一片雪開始,到一瓣凋落的梅花散入空茫為止,始終保持著音質(zhì)的柔軟和清澈。
我凍僵的手指無法將一片雪和支離破碎的夢拼在一起。一片雪。帶著梅的香韻和清芬,落在陶罐上、睫毛上抑或花瓣上。是一種宿命。
一如在花朵的光亮里散步的。可以是烏鴉、麻雀、水鳥和野鴿子。
也可以是一片雪,但絕不是鷹。
漆黑的鴉群
肅穆的鴉群,將潔凈的雪野涂得一片漆黑。
容易受傷的雪,遺棄在詩情畫意之外的國色天香,在喪失秩序的灘涂上。給無助的生命帶來終極的關(guān)懷。
還有怎樣的力量能將生命的根從凍土里拔出,將漆黑的鴉群從渾然一體的雪野中剝離出去?整個落雪的關(guān)東,冷香撩人。
破敗的鳥巢孵出的曉風(fēng)殘月,無法暖熱烏鴉冰涼的脊背。
遷徙就是逃避,但鴉群不能。肅穆的鴉群。使暗夜的黑得以在陽光下延續(xù)的,是一片喪失平仄的鼓噪,是一聲聲凝血的質(zhì)問。
踏雪尋梅
水岸浮動的霧氣。令冥頑不靈的冷和硬。羽化成暗香繞指的軟和柔。
一個人的冬天,紛紛揚揚的大雪使關(guān)東大地一夜間純凈得讓人嘆為觀止。我將呈現(xiàn)怎樣一種感恩的姿勢,在滿含熱淚的歌唱中,珍藏起梅花斗雪的孤傲和清芬。
洞簫里夾雜著野鴿子的鳴叫,時斷時續(xù)。
沿蒼涼的簫聲踏雪尋梅,每一個腳印,都把如煙的往事踩得咯咯作響。
一片云影斜過野鴿子的翅膀打開的天空。
待我回過身來,發(fā)覺啼雪的梅,披一身襲人的冷香,正一瓣一瓣地割我的心,對整個冬天的痛。全然不顧。
蘆花
呼號的白毛風(fēng)沿著張開的羽翼,漫過蘆葦瑟瑟的戰(zhàn)栗。
一路張揚的蘆花,貼近瓷的白皙,在雪野的腹地飛揚跋扈,像蓄意的挑釁,又像無言的揭示,令平凡的生命陷于虛妄的幻滅中不能自拔。
在雪和蘆花的交匯處,在鷹的翅膀與天空的焊接點上,七管蘆笛響了,水質(zhì)的音樂,在鐵灰色的鷹爪下,旁逸斜出。
蘆花傾斜的身子越來越低:秸稈上的守望一節(jié)比一節(jié)冷。
獨步大野的蘆花,在馬蹄鐵敲打的蘆葦蕩里平鋪直敘。不著邊際的飛白,透著狂草的蒼涼和犀利,直逼冬天的冷和虛空。
馬車
橫陳于大野之上的馬車,為豐腴的牧歌和宏大的贊美,運來明亮的陷落和清脆的蹄聲。
歸巢的鳥影拉長了落日斜暉。
香醇的米酒注入汲水的陶罐,裊裊炊煙勾畫出一幅野性的圖騰。低矮的村莊安靜下來。
一彎新月挑起一角夜幕,幾顆星斗蹲在谷垛上,像踮起腳尖翹望的麻雀。遠(yuǎn)去的馬車,什么也沒有留下。什么也沒有帶走。
我在如泣如訴的洞簫聲中將散落的糧食和花籽藏入懷中,我知道自己終生仰望和追趕的不是馬車,是將太陽一直壓在翅膀下的鷹。
紅塵過客
棲息于睫毛上的雪花,在窺視我心靈的隱私嗎?
在雪抵達(dá)心靈的黑暗之前,大風(fēng)折斷的枝柯,猝然擊碎了我深情的凝視和柔弱的歌音。
一個人的冬天,插在凍土中的一根肋骨,填補了雪野沒有植物抽芽的空白。獨旅人生的紅塵過客,在沒有拂去一身征塵之前,想一想高潔的雪都覺得奢侈,更不忍玷污。
在落雪的關(guān)東,除了肉體我還能掩蓋什么?
直到與生俱來的東西喪失殆盡:直到雪地里的烏鴉將我心靈的黑暗部分和盤托出,才被自己的齷齪和丑陋驚得目瞪口呆。
白毛風(fēng)
鷹企及的高處,嵐氣散盡。
我心儀的梅,輕啟芳唇,吐氣如蘭。在遠(yuǎn)離愛情的灘涂上,晾涼了熱血男兒的一腔豪情。
被呼嘯的白毛風(fēng)趟出雪溝的凍土承載著肉體的重荷和靈魂的積淀。在疏影橫斜的水岸,一排如泣如訴的簫孔依次流淌出花香的細(xì)、鳥語的輕、雪質(zhì)的軟、音樂的柔。
如果吶喊,我將同自己的回聲一起消失。
誰能告訴我,在白毛風(fēng)的喝彩聲中。除了抽芽的雪柳和折斷的洞簫,是否還有比骨頭更堅硬的東西?
一群嘰嘰喳喳的麻雀。灑一地閑言碎語,飛走了。即使是錯覺,我也不敢將自己想象成一只凌空展翅的鷹。
瓷
整整一個冬天,孤獨的瓷,不插雪蓮也不插梅花,只插一根野雞丟掉的羽翎。
我不是袖手旁觀的陌路人,我是瓷的一個良知還沒有泯滅的鄰居。
在太陽的背面,我用流血的傷口見證了雪的輝煌及消失的過程。
瓷,能否理解我的苦心孤詣?
當(dāng)水質(zhì)的音樂叩響虛掩的柴扉,兩根顫動的琴弦拉緊冬日的冷和疼。
在水一方的瓷,為誰捧著半瓶關(guān)關(guān)雎鳩的情戀和蒹葭蒼蒼的往事?
一個人的冬天,我一直堅信擲地有聲的瓷,是一粒能在凍土中抽芽綻葉的種子,不然怎會在滴水成冰的數(shù)九,瓷的身心內(nèi)外芳草萋萋。
雪囚
女人的紅指甲剝開的天空,藍(lán)得像情歌的底色。天衣無縫,找不到一點瑕疵和破綻。
死魂靈在軀殼里的撞擊聲漸去漸遠(yuǎn)。
我將肉體裸露的部分植于洞簫中,作為音樂的一個支點。我沒有繳械,卻成了俘虜。我被一只白皙的手緊緊地抓住,一只充滿力量和溫情的手,使我感到一種幸福的疼痛。
我堅信沒有大愛就沒有忍耐和固守,我愿意接受雪賜予的傷害。我注定要成為雪的一部分,我欠缺的不是雪的潔凈和空靈,是關(guān)東的博大和遼闊。
一個人的冬天,除了雪撩人的光焰,還有什么能讓一個雪囚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