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牙科候診室
為了排隊不整齊的牙齒,不得不在醫(yī)院排著整齊的隊。一排排整齊的椅上,齊刷刷坐著一排排候診的人,乖乖地等候護士阿姨的點名,就像等候“吃果果”的小朋友一樣。
不一樣的是年齡,不一樣的是心情。一樣的只是一個字:痛。
牙痛不是病,痛起來真要命。即使愁眉苦臉,呲牙咧嘴,也不能像小朋友一樣,哭出聲來。
啊,那些歪歪扭扭、崩缺潰爛的牙。那些彎彎曲曲、或明或暗的洞,帶來多少煩惱與苦難,多少無眠之夜與無盡之災(zāi)。
一位母親在開導稍知悔意的頑童:誰叫你要吃那么多的糖?我的耳邊,也放響了兒時母親的聲音。只是,后悔總是追不上變老的腳步。
沒有牙痛的人,也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吧。不過,沒有甜味的年代,也是不堪回味的童年。
電視記者遲到了
滿場的歡樂都在等待。迎風歌唱的彩旗,盡情蹦跳的鑼鼓,越喊越高興的銅管樂隊,和一排排一隊隊一片片激動的心情,都在等待。
焦急的,盼望的,越來越不耐煩的眼光,此起彼落又不約而同地抬起的疲憊的手腕。
手表沒有遲到。發(fā)條與時針,沒有遲到。就連平時經(jīng)常姍姍來遲的在臺上準備剪彩的人物,今天也不會遲到。臺上那些惱怒的臉快要變形了,但響遏行云的開幕的號令并沒有發(fā)出。
原定的重要的時刻在嘀嘀嗒嗒中過去。眾目睽睽中,終于迎來了幾位扛著攝像設(shè)備的人,
他們的手表也沒有遲到。只是戴著準時手表的那些人遲到了。他們不怕遲到。他們知道,等待者有等待的理由。在引來指責的同時,他們也終于引來響亮的號令。場上,恍然大悟與難免牢騷的聲音在交頭接耳。
小小的騷動與斷斷續(xù)續(xù)的怨聲,不知在指向那些遲到的記者,還是在臺上等待剪彩的人?
擠上長途客車
像火車一樣,長途客車里也有上鋪下鋪。
比火車的走道更窄。比火車的鋪位更矮。
嘈雜聲,談笑聲,吆喝聲,啼哭聲,和大包小包的拖箱與旅行袋一起,把車廂擠得滿滿。
煙味,汗味,又咸又辣的盒飯和南腔北調(diào)的方言的混合味,讓空氣混雜得有點嗆人。
車里,彎著腰走動。車子,跳著舞飛奔。
滿載著望穿的秋水與似箭的歸心,客車就這樣夜以繼日,風雨兼程,穿山越水,走州過省。
煙分著抽,酒輪著喝,小寶寶換著抱,笑段子滿車飛。外出打工的人很容易找到共同語言,五湖四海在一路上展覽著和諧。
那天,擠上來戴眼鏡的我,前往一座僻遠的沒有鐵軌的城市。一車粗獷的聲音包圍著,讓我融為一體。他們不介意。當然我也不介意。我知道,除了多幾滴墨水,我同他們沒什么兩樣。
讀傅小石畫展
一幅幅潑彩人物畫、沒骨人物畫,一個個美麗的女性、高潔的靈魂,掛滿了展館的四壁。
坐在輪椅上的他,平日就是把畫紙掛在墻上,艱難地展開他的攀登。用他僅能活動的左手揮筆潑墨,抒發(fā)他人生的理想與理想的人生。
不堪回首啊!當壓了他二十二年的帽子一旦摘去,當構(gòu)陷冤獄的因由在陽光下昭雪,他轟然癱倒,半身不遂,說話能力也幾乎失卻了。
他卻在千難萬劫中,開始輪椅上的跋涉,用左手從頭再來。我知道他是傅抱石大師的長子。
他沒有躺在大師的影子里。他把父親價值連城的畫作、手稿與篆章等國寶,義捐給國家。
面對父親畫作點一下或搖一下頭就可得巨額酬勞,他也不愿去做。只愿用脆弱又頑強的生命,去攀上自己的巔峰。
掛滿展館的精品,和滿屋仰望的眼神,宣告著:大師的第二代,也會成第二代大師。
在相伴一生的老伴的陪伴下,他正為讀者與觀眾不倦地簽名。我沒有擠上去索取簽名。我已無需求取簽名。
我已把他的大名,簽在我激動不已的心里。
借我一雙慧眼吧
都說他有一雙慧眼。
一雙鑒別真假的眼,一雙識別偽劣的眼,一雙不為疑云迷霧所惑,不容砂子塵埃所侵的眼。
就像一把刀子,那樣銳利,準確,一針見血,那樣由外到內(nèi)由表及里透過現(xiàn)象直取本質(zhì)。
令消費者拍手稱快,讓假冒偽劣產(chǎn)品原形畢露,使制假者售假者望風而逃膽顫心驚!
他是質(zhì)量監(jiān)督局的工程師,他是遠近聞名的“打假專家”啊。
都想借他的一雙慧眼。
那雙潛心學習、刻苦鉆研的眼,那雙多年來在實踐中越磨越亮實戰(zhàn)中越煉越神的眼啊!
如今,他卻突然下崗了。
一位激戰(zhàn)前沿的哨兵,被解除武裝了。一位沖鋒陷陣的攻擊手,被撤換退場了。
不是因為他的眼睛有什么毛病。而是因為別的眼睛出了毛病。新來的局長,據(jù)說為了某些人的“投訴”,不得不讓打假專家“下課”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也許,該借給那位局長一雙明辨是非的眼。也許相反,根子在這位專家有一雙洞察一切的眼。
沙漠也能淹死人
一位國家級專家,應(yīng)組織部之邀,去參加人才戰(zhàn)略研討會。邀請就參加吧,反正在家無事。那個“不”字,并不是那么好說出口。
他不用上班。上級劃了一條年輕化的“杠”,就把他“杠”回家了。保障局卻不給辦手續(xù),說是還得等三年才到退休年齡。
六層的樓梯,“登登登”幾下就走上去了。尚未老邁的腿腳,回報他的是臉不變色心不跳。
高屋建瓴的文件,高瞻遠矚的規(guī)劃,高層云集的規(guī)格,同寬敞的會議廳的燈火一起輝煌。
鏗鏘有力的言辭,慷慨激昂的聲調(diào),激情澎湃的話語,同新出的音響設(shè)備的反響一樣響亮。
啊,會場上洋溢著珍重人才的氛圍,官員們閃耀著求才若渴的目光。
受到感染與鼓動的專家們暢所欲言,談起了口號與實際,理論與實踐,研討與實施……
一位老專家說得興起,感嘆本地是人才的沙漠。輪到這位還不算老的專家發(fā)言了,他只是說:“沙漠也能淹死人啊!”
——因為,他就是在沙漠里淹死的……
專家躺在機場地板上
一位專家,躺在外國機場走道的地板上,旁若無人地打響了他的呼嚕。
登機口大廳的門緊閉著,一排排座椅放出藍色的光芒,一群群乘客卻隔著玻璃望而興嘆。
專家盡情地呼出他的舒暢。同伴用手勢護衛(wèi)著他的安詳。他實在太疲乏了,即使在出國休假的前夜,還不肯放下他夜以繼日的繁忙。
他太需要喘息了,只有在稍縱即逝的片刻,才能夠補償他廢寢忘食的夢幻。有失體面?有失風度?甚至有人在嘀咕“國格、人格”……
不!現(xiàn)在,他只是一位乘客啊,只是一位沒有公務(wù)的休假者與旅游者。忙中偷閑,累中稍歇,面對著開放的世界,展示了豁達的人生。
在崗位上,他挺身而出,勇挑重擔,有聲有色地工作:
不在崗位,他不擺架子。有滋有味地生活。
能上能下,能拿能放,隨遇而安,自得其樂。于他,純屬是自然自在;于人,是一種多大氣魄。
他肯定感受到那些目光的詫異。他全然不理會那些議論的無稽。
一位專家,安然地躺在外國機場的地板上,在富于樂感的呼吸聲中,不知不覺間展出了他的坦蕩與儒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