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有“鐵蝴蝶”之稱的巴基斯坦前總理貝·布托近日遇刺身亡,這一事件震驚了全世界?!稏|方的女兒:貝·布托自傳》這本最新自傳收錄貝·布托不久前親筆撰寫的前言,也是其最后的遺墨。在前言中她寫道:“不是我選擇了此生,而是此生選擇了我。生于巴基斯坦,我的生命折射了她的動蕩、悲情和勝利?!必悺げ纪谢貞浟俗约好\多舛的一生及其家族的坎坷遭遇,展現(xiàn)了一段充斥著刺殺、牢獄與動亂的獨特家族史。
父親遇害的那一刻,我心有靈應
1979年4月4日凌晨,在拉瓦爾品第中央監(jiān)獄,他們殺害了我父親。我和母親被囚禁在西哈拉廢棄的警察訓練營里,離拉瓦爾品第有好幾英里遠,但在父親遇害的那一刻,我心有靈應。那晚母親給我吃了幾粒安定片,好讓我挨過痛苦長夜,可是在凌晨兩點,我突然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不——”我大聲尖叫起來。“不!”我感覺無法呼吸,我也不想再呼吸了。爸爸!爸爸!當時天氣很熱,我卻全身發(fā)冷。好冷啊,我不由自主地渾身顫抖。我和母親已經(jīng)沒有話來互相安慰。
一天前,我見了父親最后一面,見面時的痛苦讓人無法忍受。
4月2日凌晨,我正躺在軍用小床上,母親忽然來到房里。“萍姬,”母親呼喚我的小名,語氣讓我渾身發(fā)毛:“外面的軍官說,今天我們倆應該一起去看你爸爸,這是什么意思?”
我立即明白了這是什么意思,母親也明白,但我們倆誰也不愿承認。他們允許一星期探視一次,今天該母親去,而我應該要到周末。今天要我們母女倆都去,這只能意味著是最后一次了。齊亞就要對父親下毒手了。
我的大腦在翻騰:必須立即把消息傳出去,向國際社會和巴基斯坦人民發(fā)出最后一次求援,時間不多了!“告訴他們我身體不舒服,”我急匆匆地對母親說:“就說如果這是最后一次見面,我一定要去;如果不是,那么我們明天去。”趁著母親去和衛(wèi)兵講話,我趕緊展開已經(jīng)被我揉成團的紙條,又加了一句話:“我想他們今天是叫我們?nèi)ヒ姲职肿詈笠幻??!蔽也莶輰懲曜謼l,準備遞給外面的一個朋友,希望她能趕快告訴黨的領(lǐng)導人,讓他們通知外交使團,并把人民動員起來,人民是我們的最后希望。
“把這個立即交給婭斯敏。”我對忠實的家仆易卜拉欣講,深知這是非常冒險的舉動。沒時間等哨兵開小差再行動了,易卜拉欣可能被搜查,被跟蹤,但我顧不上這些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生死關(guān)頭?!翱欤∫撞防?,快去!”我催促著他?!案l(wèi)兵說,你去為我拿藥!”他立即跑了出去。
透過窗戶,我看到軍法管制部隊的衛(wèi)兵們在互相商量,然后用步話機通報我生病的消息,等待回復。易卜拉欣趁亂已經(jīng)到了大門口。“我得快點去為主人貝娜齊爾小姐拿藥,得快點?!彼麑﹂T衛(wèi)講,這個門衛(wèi)曾隔墻聽到我生病的消息。奇跡出現(xiàn)了,他們讓易卜拉欣走了。我的雙手顫抖,不知道消息能不能安全傳達。
不久我聽到窗外步話機里喳喳響了起來。然后他們過來對母親說:“既然你女兒得了病,你們可以明天去探望?!蔽覀?yōu)楦赣H又爭取到了24小時。但易卜拉欣走后,大門立即被緊緊關(guān)閉,我們預感到不祥的事情即將發(fā)生。
晚上8點15分,我和母親打開收音機收聽英國廣播公司的亞洲報道。我坐在那兒屏息聆聽,滿懷期待,渾身上下的每塊肌肉都僵硬了。突然廣播報道,我從監(jiān)獄里送出了一條消息,說明天,也就是4月3日,我將同父親見最后一面。消息終于傳出去了!我等待著英國廣播公司繼續(xù)報道我呼吁人民奮起抗議的內(nèi)容。但是沒有,它卻接著說這則消息還沒有經(jīng)監(jiān)獄長證實,我和母親都不敢看對方,最后一線希望破滅了。
我對自己發(fā)誓,要為巴基斯坦恢復民主而戰(zhàn)斗
一輛吉普車載著我和母親飛馳出西哈拉監(jiān)獄,監(jiān)獄大門急速地打開又關(guān)上。我們被帶進拉瓦爾品第監(jiān)獄,經(jīng)過又一次搜身,才被帶到父親面前。
“你們怎么都來了?”父親問道,身后的牢房如同地獄一般。
母親沒有作聲。
“這是最后一次了嗎?”他問道。
母親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了。
“我想是的?!蔽艺f。
父親叫過站在旁邊的監(jiān)獄長,他從來都要監(jiān)視我們的會面。
“這是最后一次見面嗎?”父親問他。
“是的?!彼鸬?,似乎為身為當局計劃的執(zhí)行人而感到羞愧。
“你安排一下,我要洗個澡,刮一刮胡子?!备赣H對他說?!笆澜缡敲篮玫?,我要干干凈凈地離開?!?br/> 牢房里燈光昏暗,我看不清父親。以前每次見面,都允許我們進入牢房坐在一起,今天卻不讓。我和母親擠靠在鐵柵欄上,隔著牢門和父親小聲地說話。
“把我的愛轉(zhuǎn)達給其他幾個孩子?!备赣H對母親說:“告訴米爾、薩妮和沙,我一直在努力做個好爸爸,真想能和他們說聲再見?!蹦赣H點點頭,但說不出話來。
“你們倆也受了很多苦?!备赣H說:“既然他們今晚要殺了我,我想你們也就自由了?,F(xiàn)在憲法不行,軍管當?shù)?,如果你們愿意,就離開巴基斯坦。如果你們想平靜一下身心,可以去歐洲。我同意你們?nèi)?,你們可以去?!?br/> 我們的心都碎了?!安唬覀儾?!”母親說:“我們不能走,我們也絕不會走!絕不能讓那些將軍以為他們勝利了。齊亞又要舉行大選,盡管沒人知道他到底敢不敢這么做,但是如果我們一走,就沒人來領(lǐng)導人民黨了,這是你一手創(chuàng)建的政黨?!?br/> “萍姬,你呢?”父親問?!拔乙步^不走!”我說。父親笑了?!拔艺娓吲d,你知道一直以來我是多么愛你?。∧闶俏业恼粕厦髦?,一直都是。”
“時間到了,”監(jiān)獄長說:“時間到了?!?br/> 我死死地抓住鐵柵。
“請把門打開,我要和父親說聲再見?!?br/> 監(jiān)獄長拒絕了。
“求求你了,”我說:“我父親是民選的巴基斯坦總理,我是他的女兒,這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了,我要摟一下爸爸!”
監(jiān)獄長仍然不允。
我把手從鐵柵欄中間伸過去想夠到父親,父親形容枯槁,已經(jīng)被瘧疾、痢疾和饑餓折磨得不成人樣。但是他盡力伸直腰,夠著我的手。
看守們走了進來。
“再見了,爸爸?!蔽冶从^,母親也把手伸進鐵柵欄觸摸著父親。我們緩緩地走出滿是塵土的牢院。
“再見了?!蔽衣牭礁赣H的聲音。
5點鐘過去了,又到了6點鐘。我每呼吸一次,就想到父親的呼吸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
關(guān)于父親之死的各種說法很快傳開來。報紙上也登載了各種關(guān)于父親之死的可怕說法。有的報道說,他受盡折磨,奄奄一息,是用擔架抬上絞架的。還有一個報道堅持認為,他是在監(jiān)獄沖突中致死的,因為陸軍軍官們強迫他在一份“自白書”上簽字,內(nèi)容是他自己導演了政變,請齊亞出來接管國家,遭到父親嚴辭拒絕而引發(fā)爭執(zhí)。
這則報道里還說,一名軍官猛推了父親一把,父親跌倒了,頭撞在牢房的墻上,再也沒有蘇醒過來。當局找來醫(yī)生,給他進行心臟按摩,并做了氣管切開手術(shù)。
我傾向于相信這個說法。不然為什么父親身上看不出有絞刑的痕跡?不然為什么我凌晨兩點突然醒來,與預定的絞刑執(zhí)行時間相差整整三小時?另一位政治犯巴巴爾將軍告訴我,他也在深夜兩點突然被一陣寒冷驚醒。世界各地的朋友和支持者都有這種感覺,就像父親的靈魂游蕩于愛戴他的人中間。
現(xiàn)在,父親未盡的事業(yè)落到了我的肩上。站在父親的墳前,我感到父親的靈魂給予我勇氣和力量。那一時刻,我對自己發(fā)誓,要為巴基斯坦恢復民主而戰(zhàn)斗,不達目的決不罷休,要讓父親點燃的希望之火永遠照耀下去?,F(xiàn)在要靠我們來繼承他的事業(yè)。
?。ㄕ浴稏|方的女兒:貝·布托自傳》譯林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