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鳴劍
《國歌》的詞作者田漢,詩人氣質(zhì)頗濃,一生的情感生活坎坷曲折。而他的兩次重慶之行,則將他的情感風波推向了浪尖。
1940年5月,田漢應陳誠電召,從桂林第一次來到陪都重慶,與從武漢撤退至重慶的第三任(第一任妻子易漱瑜病亡,第二任妻子黃大琳離異)妻子林維中、女兒瑪琍和兒子海云團聚。夫妻間暫時忘卻了志趣和追求上的分歧與矛盾,一家人同去北溫泉,游縉云山。林維中后來稱這半年時間是她和田漢的“黃金時代”??上Ш镁安婚L,秋末冬初,與田漢分別兩年的紅顏知己安娥,帶著兒子田大畏,從陜南經(jīng)川北來到重慶后,這種和諧的家庭生活就隨風而逝了。
相比于林維中的賢慧與顧家,安娥的紅色經(jīng)歷和浪漫才情,更契合田漢的“飄泊”本性和浪漫氣質(zhì)。所以,在1929年秋冬之際,原名張式沅的安娥,奉黨的指示來“動員田漢入黨”時,他們一見鐘情,隨后就開始了同居。不久,安娥懷上了田漢的骨肉。正當他們沉浸在靈肉和諧的浪漫情懷時,林維中從南洋回來了。重諾踐行的田漢,愛安娥,又不能忘情林維中在他愛妻病死、南國社陷入困境時所給予他的安慰與支持。在經(jīng)過痛定思痛后,他遵守前盟,于1931年初與林維中完婚?!凹t色女郎”安娥含淚退出。安娥的離開,使田漢一直都沉浸在自責和煎熬的愧疚之中??箲?zhàn)初期,他們重逢于撤離上海到南京的船上,愛火旋即復熾。隨后,安娥伴隨田漢,輾轉(zhuǎn)于長沙、衡陽、桂林等地“開碼頭唱戲”,致力于傳統(tǒng)戲曲的創(chuàng)作與改革。在志趣相投的相濡以沫中,田漢的感情逐漸從林維中的身上轉(zhuǎn)移到安娥身上。
林維中對此無法容忍。當她知道安娥也隨田漢來到了重慶,住在張家花園65號“文協(xié)”的宿舍后,一腔妒恨噴薄而出。在她心中,她始終認為是安娥的插足和田漢的花心才破壞了自己的幸福生活。積怨日久,喪失理智,全不顧田漢的身份,在張家花園和兩路口車站等地大吵大鬧,使田漢十分難堪。同時也促使了生性猶豫的田漢在妻子與情人間的取舍。他寫信向林維中要求離婚,郭沫若害怕林維中受刺激太大,將信壓下。因林維中的糾纏,安娥也常?;乇芴餄h,田漢此時是欲哭無淚,痛苦不堪。在看川劇《情探》時,他觸景生情,寫下“雙鬢近來秋意滿,何堪此夜看《情探》”的詩句。
正當田漢陷入情感的旋渦而心力交瘁之時,重慶的政治氣候更是烏云密布。1940年9月,撤銷“三廳”后組建的文化工作委員會,僅限于“文化研究”上的紙上談兵。時任“文工會”藝術組組長的田漢,對“在朝”向來不感興趣,加上三角之中的尷尬處境,使他決定離開重慶。走前,特約好友郭沫若騎馬登南山春游,以示臨別紀念。1941年3月6日,郭沫若和“文工會”的朋友們?yōu)樘餄h餞行。他在田漢收藏的古畫《六駿圖》上欣然題六首七絕送別,并在跋語中寫道:“壽昌于3月3日約予過江騎馬登南山,越三日乘舟東下,將暫別矣?!碑斕焱砩?,田漢只身乘船南下,輾轉(zhuǎn)于川、鄂、湘的崇山峻嶺之中,向湖南衡陽、南岳進發(fā)。
田漢雖然離開了重慶,但他仍然放心不下林維中身邊的兩個孩子,對安娥的思念更是如影隨形。他在這期間寫下的《南歸日記》中,思念之語處處顯現(xiàn)。積郁在心,不吐不快。他從南岳到達桂林后,在翻新歐陽修《秋聲賦》基礎上寫成的五幕同名話劇中,就將現(xiàn)實生活中自己與林維中、安娥的矛盾,化解為作家徐子羽與妻子、情人,為了民族大義捐棄前嫌、共赴國難的歸宿??涩F(xiàn)實的生活畢竟不同于藝術的詩意。1942年,應云衛(wèi)在重慶排演《秋聲賦》,因林維中不能容忍劇中的妻子胡蓼紅與情人秦淑瑾握手言歡的結(jié)局,拼命阻止,使之在重慶的演出流產(chǎn)。
田漢在撤離桂林時,從林維中給兒子海男的信中看見了這樣傷心的話:“后悔當初不嫁哈同的兒子或那位印度先生淑斯特里,卻嫁給你爸爸這樣全無心肝的人?!笔顾麄闹翗O。不久,田漢與林維中的小兒子海云患腎炎而夭,使業(yè)已破裂的夫妻感情更是雪上加霜。
1946年2月10日,田漢應周恩來電召,與安娥同機第二次來到重慶。正逢“較場口事件”,郭沫若等60多名愛國人士被國民黨特務打傷。田漢隨即前往醫(yī)院探視和慰問,并在重慶戲劇界歡迎他的聚餐會上發(fā)表演講,對國民黨反動派的倒行逆施表示了極大的憤慨。接著,田漢專程前往曾家?guī)r50號中共辦事處拜訪周恩來同志,并向他匯報了自己在昆明的工作情況。此次來渝,田漢與母親、林維中和子女們同住九塊橋。
田漢第二次重慶之行,只有短短的三個月,心緒頗不寧靜,情感風波使他心力交瘁,政治高壓又使他倍感壓抑。林維中始終認為,她是田漢名正言順的妻子,誓死捍衛(wèi)自己的家庭和愛是她的正當權力,她絕不容忍他人染指。這種心思長此以往,導致了她的偏執(zhí)。她不理解也不尊重田漢的事業(yè),把滿腔怨恨全部發(fā)泄到奪她之愛的安娥身上,乃至于做出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來。當她知道安娥住在黃家埡口中蘇文協(xié)時,幾乎每晚都要去騷擾,挖窗窺洞無所不至,使住在樓上的侯外廬,屢見其黑影,驚駭不已。一天,劇協(xié)在抗建堂請翦伯贊演說,田漢碰巧在安娥處。林維中知道后,偕其女友陳伊文怒氣沖沖而來,爭吵謾罵之中甚至潑水相向,田漢氣憤至極卻又無可奈何,只得息事寧人,和她到了陽翰笙的家里了事。4月下旬,全國“文協(xié)”將在安娥所在的中蘇協(xié)會舉行“抗戰(zhàn)八年文藝座談會”。按照會議議程,田漢將在此會上發(fā)言。林維中知道后,便事先在安娥住所的門外貼上辱罵她、控訴田漢始亂終棄的傳單。來開會的郭沫若、馮乃超先后各自扯得一張交給田漢,并說:“鬧到這樣子很不好?!绷志S中的無理取鬧,使田漢傷透了心,他們之間的婚姻也走到了盡頭。由洪深、陽翰笙作保,田漢在一年內(nèi)付給林維中300萬元“贍養(yǎng)費”,兩人協(xié)議離婚。田漢帶著無限凄楚的悵惘之情,于1946年5月4日乘機離渝奔赴上海。
可田漢與林維中的恩怨并未結(jié)束,一度在報刊上鬧得沸沸揚揚,直到解放后,他才和安娥名正言順地走在了一起。
(選自《文史天地》2008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