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偉

他們并不相識，但經(jīng)歷了同一場災難。在四川大地震發(fā)生的那個殘酷春天里，李林松和小文一樣大，都是18歲。

他們都是好孩子。5月12日，在都江堰搖晃的樓房中，李林松放棄獨自逃生，分別從一樓和三樓背扶出兩名行動不便的老人；而遠在汶川縣的同齡少年小文，將自己的牛奶給了一位來學校避難的受災群眾，感動得對方下跪。

李林松拒絕說出自己的名字，獲救的老人在電視臺和報紙上苦苦搜尋未果；小文也沒有說太多，他的事跡只是通過他的爸爸向人傳遞。

之后，災難慢慢過去。兩個孩子的故事，也變成千萬個故事中的一些片段。他們會被人忘記，而那些閃光的品質(zhì)將幫助他們過完此后的人生。在長長的人生中，他們還有許多路要走，有許多關口要過。

湊巧的是，他們馬上來到了其中一個很重要的關口。這個夏天，因為地震而延期的高考終于舉行。李林松和小文，各自面臨這場決定人生的考試。

故事就這樣，拐了個彎。

李林松考砸了，他離本科線差了幾十分。父母顯然明白這意味著什么：普通的大學、普通的工作和很可能平庸的一生。

他們抓起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父母的苦苦規(guī)勸下，一直沉默的李林松站了出來。盡管不情愿，他還是找到自己幫助過的老人，請他們證明自己的“見義勇為”。

這個少年漲紅了臉，囁嚅著公布自己的善行。在這之前，除了向父母提起幾句，他從來沒把這件事放在心里。他一定沒想到，從前認為“莫得事”的事，如今變成一個籌碼。

“家人對我抱了很大的希望，我不想傷他們的心。”他有些軟弱地辯解著，不知道是為了說服別人，還是為了說服自己。

被救的老人流著淚見到了自己的恩人。幾個月中，他們牽掛著這個孩子為救他們所留下的淤青和傷痕。而如今，與那些肌膚損傷相比，這個孩子面臨著更大的難題。

偶發(fā)的善舉，曲折地成為改變?nèi)松淖詈笙Ｍ?。老人絲毫沒有吝嗇自己的褒獎，記者采訪時，他們不停地強調(diào)：這么好的娃，就算北大、清華都應該錄取他?！斑@樣的品質(zhì)應該得到弘揚，也應該受到政府褒獎?！逼渲幸晃贿@么說。

至此，李林松和他的父母，除了期待，已經(jīng)沒什么可做的了。而小文要做的還有很多，接下來的這個暑假，甚至之后很長時間，他可能得面對撲天蓋地的質(zhì)疑。

與李林松的父母不同，當小學校長的父親，早早就替小文做了打算。在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進行的“抗震救災優(yōu)秀學生”評選中，父親把他的“事跡”報了上去。結果，小文當選。這個榮譽除了代表某種認可，更代表著一種實在的利益：可以免試進入大學。

跟利益有關的事情，從來就不會那么簡單。很快，關于小文當選的質(zhì)疑不絕于耳。最強烈的疑問是，有些比小文事跡更突出的學生落選，而小文卻當選，這叫人“想不通”。

想不通的人告上了教育局，而教育局的調(diào)查組也很快給出了調(diào)查結果。這是一個官方機構對待質(zhì)疑的最好表現(xiàn)，而調(diào)查結果，也符合人們對一場官方評選的一貫印象。

解釋是，許多表現(xiàn)優(yōu)秀的學生因為材料“僅僅以表格的形式上交，敘述很簡單”而落選。而小文的材料“寫得很詳細，是以故事的形式呈現(xiàn)”，因此更加引人注意。

事實上，“爸爸學校里一位叔叔幫忙弄的”這份材料，除了“送牛奶”這些事情外，還采用了夸張的修辭手法，描述了小文“渾身是傷，冒著飛石搶救小學生”等事跡。

最后，這份半真半假而繪聲繪色的材料，為小文贏來了免試上大學的寶貴機會和數(shù)不清的指責。

據(jù)說，這個孩子私下曾承認，父親這么做是“有點兒過”。不過，在父親眼里，這件事“問心無愧”。

也許大人永遠比孩子更明白這個道理：延續(xù)一生的品質(zhì)和名聲，遠不如一所好大學，更能影響人的將來。對很多人來說，他們還有很多機會可以創(chuàng)造名聲、鍛造品質(zhì)。但是，考大學往往只有一次。而這一次的成敗，以后無論如何努力都很難更改。

地震已經(jīng)過去，18歲的年紀也會過去。這兩個不相識的孩子，從同一場災難中走出來，又一同陷進另一場磨煉中。單純的時代結束了，世俗的考量已經(jīng)開始。

也許我們要很久以后才能想清楚，這場地震教給了我們多少東西。而我們還得多久才能想清楚，我們應該教給這些孩子的，究竟是什么？

（摘自《中國青年報》欣生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