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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帶你回家

        2008-12-12 10:04:44肖春飛
        37°女人 2008年11期
        關(guān)鍵詞:夾縫預(yù)制板摩托車

        肖春飛

        大地震過去一段時間了,吳家方還是反復(fù)做一個夢,夢見把妻子石華瓊緊緊綁在自己背上,發(fā)動了摩托車。他一次次在夢中醒來,凄冷的月光下,他看著妻子的新墳,覺得妻子也在看著自己。

        5月14日,吳家方騎摩托車從漢旺鎮(zhèn)把妻子接回家,那張名為《給妻子最后的尊嚴(yán)》的照片,那對摩托車上綁在一起的生死不離的夫妻,深深感動了世界。

        吳家方家住四川省綿竹市興隆鎮(zhèn)廣平村三組,他的家在地震中變成危房,不能住了,他和兒子在房前搭了一個棚子。

        22年前,吳家方騎著自行車把新娘石華瓊載回家,石華瓊雙手緊緊摟住他的腰,臉貼在他的背上。他至今還記得那一天她溫?zé)岬氖?,淺淺的笑。那一年,他22歲,她21歲。從漢旺到興隆,這段路夫妻倆不知走過多少回,先是騎自行車,后來騎摩托車,每次妻子都雙手緊緊摟住丈夫的腰,臉貼在丈夫的背上。

        石華瓊嬌小俏麗,喜歡照相。吳家方在枕頭下放著一個信封,里面全是石華瓊的照片,沒事兒時他就拿出來看看。

        當(dāng)年,吳家方與石華瓊在漢旺鎮(zhèn)東汽測試樓工地上打工時相識,吳家方說,當(dāng)時他很窮,石華瓊“看上的是我這個人”。時至今日,吳家的經(jīng)濟(jì)條件仍然一般,村里很多人蓋了樓房,他們家還住在平房里。吳家方說,石華瓊嫁給他以后,從來沒有后悔過。他怕妻子受累,不讓她出去打工。有時夫妻倆難免會吵架,每次都是丈夫讓著妻子,“她在娘家時,她的爸媽就慣著她,我也慣著她,從來就沒讓她吃過苦”。

        5月12日那天中午,吳家方從工地回來,妻子已炒好幾個小菜。飯后,石華瓊說下午去漢旺鎮(zhèn)上給手機(jī)充值,吳家方開摩托車把妻子載到去漢旺鎮(zhèn)的路上。一輛班車開過來,妻子上了車,對丈夫說:“你做活的時候把細(xì)點兒!”丈夫?qū)ζ拮诱f:“你早點兒回來!”

        這是夫妻倆的最后一次對話。再次相見時,已是陰陽相隔。“她要是不去漢旺就好了,她要是早點兒回家就好了……”吳家方看著照片上笑容燦爛的妻子,一遍遍念叨。

        大地震發(fā)生那一刻,吳家方正在離家不遠(yuǎn)的水泥廠里,他發(fā)瘋般騎上摩托車趕回家,兒子驚惶地站在院子里,妻子卻沒在家。他又發(fā)瘋一般騎著摩托車沖上了去漢旺鎮(zhèn)的路。離漢旺鎮(zhèn)越近,倒塌的房屋越多。到了鎮(zhèn)上,遍地瓦礫,塵煙蔽日,無數(shù)人驚叫著朝鎮(zhèn)外跑,吳家方逆著人流到了鎮(zhèn)上的電信營業(yè)廳,營業(yè)廳沒有倒塌,但石華瓊不在里面。

        吳家方又朝石華瓊最愛去的一家茶樓趕去,這家4層樓高的茶樓在漢旺公區(qū)醫(yī)院旁,已經(jīng)塌成一片廢墟。吳家方爬上廢墟,大聲呼喊著石華瓊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卻沒有人答應(yīng)。他希望妻子不在這里,可又不敢離開,擔(dān)心妻子就在廢墟中的某一處等著自己把她救出來。來回尋找?guī)妆楹?,吳家方透過兩塊預(yù)制板之間的夾縫,看到了自己的妻子——她背對著他,倒在一扇門后,后腦勺上壓著一塊預(yù)制板……

        吳家方鉆進(jìn)夾縫,把妻子抱在懷里,妻子的身體正在慢慢變冷,他搖晃著妻子,大聲喊她的名字,妻子還是沒有回答。他大哭起來,想把妻子從夾縫中拉出去,但夾縫太窄。他爬出來,正好碰到自己的侄子,兩人找到一段電線,纏在預(yù)制板上,硬把夾縫拉開一個大口子,他又跳下去,托起石華瓊的身子,侄兒在上面拉,終于,她被拉出來了。

        他把妻子放在廢墟最高的一塊預(yù)制板上,跌跌撞撞跑到公區(qū)醫(yī)院,找來醫(yī)生,但醫(yī)生觀察后說,石華瓊已經(jīng)遇難,致命傷,是壓在后腦的那塊預(yù)制板所致……

        吳家方不記得那一天自己是怎么回家的。晚上,他翻開衣柜,里面都是他給妻子買的衣服,他選了一件石華瓊最喜歡的桃紅色的羽絨衣。13日,大雨傾盆,無法出門,他和兒子搭了一個棚子。14日,天晴了,早上5點,他找了幾個親戚,騎著4輛摩托車去漢旺,接妻子回家。剛到漢旺,他們被攔了下來,說是上面堰塞湖可能潰堤,洪水馬上就沖下來了。親戚們回去了,他一直等在警戒線外,直到下午,洪水還沒來,他騎著摩托車進(jìn)了漢旺鎮(zhèn)。

        妻子仍舊靜靜地躺在那塊最高的預(yù)制板上,他跪下來,在妻子身邊點上蠟燭,燒了一沓紙錢,放了串鞭炮。然后,他扶起妻子,用一雙大手替她洗凈臉上的塵土,慢慢理順?biāo)顏y的頭發(fā),給妻子穿上她最喜愛的衣服,用圍巾包住她的頭。旁邊忙碌的武警戰(zhàn)士都看著他,有人淚流滿面,但他沒有哭。他對妻子說:“我?guī)慊丶??!?/p>

        幾個武警戰(zhàn)士幫他把妻子抬上摩托車后座,用繩子把他和妻子的上半身緊緊綁在一起,妻子雙手交叉抱住他的身體。

        他發(fā)動摩托車,踏上了回家的路。這段路,以前只要10分鐘,這一次,吳家方卻感覺像一生那般漫長,路上都是瓦礫、人流,他小心翼翼地駕著車,惟恐顛簸了妻子。妻子還像從前一樣緊緊地?fù)ё∷难?,把臉貼在他的背上。但是,他再也聽不到妻子的笑聲,再也感覺不到她的呼吸與體溫,她的腿是那般僵硬,手是那般冰涼。他默默開著車,帶自己心愛的女人回家。迎面一輛輛軍車開來,默默為這對夫妻讓開道路。

        回到家里,吳家方用準(zhǔn)備建新房的木料,親手給妻子做了一副棺材,安葬在離房子20米遠(yuǎn)的麥地里,每晚睡覺,他的頭都朝著妻子的墓地。他說,“我把她埋在那里,就是為了白天黑夜都能看到她?!?/p>

        (摘自《現(xiàn)代快報》廖新生 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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