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新元
翻開人類古代文明史冊,我們看到,西域文化處于中國中原文化之西、西方文化之東這樣一個樞紐和交匯地帶,西域以其寬闊的胸懷,廣泛接受了東方文明的影響,經(jīng)過長期的選擇和消化,形成別開生面、獨具一格的西域文化。同時它又以極強的反作用力不斷對東西文化施加影響,在世界文化史上占據(jù)著極其特殊的地位。期間,西域音樂文化因其匯聚了眾多民族文化、獨特的地理文化和歷史更迭的宗教文化,加之“絲綢之路”的震蕩和輻射,使其在東西方音樂文化碰撞、交融、耗散、整合的背景上,成為東西方音樂文化交融的范本,在整體上呈現(xiàn)出多元性和開放性的文化特征,形成西域音樂交流史中最動人的樂章。限于篇幅,本人主要論及西域音樂文化的東漸。
西域音樂文化東漸中原的歷史源遠流長。早在漢代,隨著絲綢之路的開通,西域音樂不斷涌入中原,如漢樂府中著名的“橫吹曲”即出自西域。據(jù)《后漢書·五行志》記載,“靈帝好胡服、胡帳、胡座、胡飯、胡箜篌、胡舞,京都貴戚皆竟為之”,“胡化”之風成為時尚。西域的龜茲樂等紛紛流入中原。到五帝時,西域樂舞已正式歸入漢宮廷樂舞機構(gòu)“大思樂”中傳習。至隋,已有“西國龜茲”、“齊國龜茲”、“土龜茲”三種龜茲樂舞流行長安,風靡朝野。到了唐代,西域樂舞在中原達到極盛時期,唐代燕樂在隋九部樂基礎(chǔ)上增加了《高昌樂》。定為十部,西域樂舞竟達十之有七的比例。其中包括《龜茲樂》、《安國樂》、《康國樂》、《疏勒樂》等,以及以西域樂舞為中介的《天竺樂》。關(guān)于此,日本著名史家林謙三在《隋唐燕樂調(diào)研究》中曾作出如下結(jié)論:“唐代燕樂諸調(diào),除開清商一部外,大抵是用著龜茲樂派生出來的東西?!薄耙札斊潣氛{(diào)為唐燕樂的原型或母胎絕不會是不妥當?shù)??!迸c此同時,許多西域作曲家、演奏家、歌唱家、舞蹈家也源源不斷到中原,有效的傳播了西域音樂文化。如著名龜茲音樂家白明達,疏勒琵琶演奏家裴興奴,舞蹈家裴承恩,歌唱家裴大娘,于闃音樂家尉遲青、尉遲章,康國琵琶演奏家康昆侖、曹婆羅門、曹僧奴、曹妙達、曹善才、曹剛,安國演奏家安萬善,米國歌唱家米嘉榮等。到唐開元、天寶年間,西域樂舞對中原文化的補充和滋養(yǎng),使其樂舞藝術(shù)達到了鼎盛階段。同時,西域樂理、樂制、樂譜和樂器也傳到中原,對漢民族音樂文化產(chǎn)生了革故鼎新的深刻影響。為進一步論述這個問題,我們以《十二木卡姆》為例說明。
維吾爾古典音樂經(jīng)典《十二木卡姆》是15世紀葉爾羌王朝經(jīng)王妃阿曼尼沙汗將西域各地民間的“木卡姆”音樂收集、整理并加以規(guī)范和系統(tǒng)化,使其成為西域維吾爾民族古典音樂的集大成者。在這以前,木卡姆音樂已經(jīng)對中原唐宋大曲產(chǎn)生著重要影響。如唐代的大曲大多沿用西域木卡姆的形式,主要有三種:一是從西漢至南北朝時期,傳入中原的大曲,主要是由艷、曲、亂組成的大型歌舞套曲。這種形式與現(xiàn)今新疆莎車和喀什木卡姆中的第一部分瓊乃額曼(又稱大曲)相同,它由散序、歌曲及歌舞曲組成。作品有《秦王破陣樂》和《春鶯囀》等;二是由散序、中序、破組成的大曲,在形式上與哈密木卡姆相同,作品有《武媚娘》、《上元樂》等;三是一種在漢文史籍中未曾記載的多變性多段聯(lián)想(唐時也稱大曲)作品有《蘇羅密》、《移都師》等。又如宋詞曲調(diào)《瑞鷓鴣》,對其音樂形態(tài)及特點進行分析,可看出它明顯具有西域木卡姆音樂影響的痕跡?!度瘊p鴣》的旋律大體有56712345結(jié)合而成,其中57124處于骨干位置,樂曲以七位結(jié)音,這種樂調(diào)在現(xiàn)代漢民族的傳統(tǒng)音樂中很難見到,而在維吾爾族大型古典套曲《十二木卡姆》中卻可覓見蹤影。如在第十套“納瓦木卡姆”的“散板序唱”和“第三達斯坦”中,都可以看到與《瑞鷓鴣》曲調(diào)的主音和結(jié)音中非常相似的情況。與漢民族傳統(tǒng)音樂相比,《瑞鷓鴣》的旋律中各相鄰樂音之間的音程聯(lián)系關(guān)系有許多不同。除了大多數(shù)漢民族傳統(tǒng)音樂中常見的大二度和小三度構(gòu)成的純4度音列,即571的旋律和減5度的音樂連接(74)旋律非常具有個性特色。另外,在《瑞鷓鴣》的旋律中,出現(xiàn)了極多的弱拍起句和切分形式等。以上這些在木卡姆的故鄉(xiāng)——新疆南部維吾爾民族傳統(tǒng)音樂中屢見不鮮。據(jù)專家考證,宋詞曲調(diào)《瑞鷓鴣》也源自唐代開元天寶年間的大曲《舞春風》,而該大曲又是源于西域傳人中原的龜茲大曲。綜上所述的音樂相似之處便豁然而解了。
綜上所述。西域音樂文化東漸中原,尤其至隋唐時期造成了中國古代音樂文化史上空前繁榮的輝煌局面。這由當時中原王朝開明的民族政策和兼收并蓄的開放文化思想所致,也有繁榮穩(wěn)定的經(jīng)濟基礎(chǔ)以及統(tǒng)治者的個人喜愛,游宴音樂之風尚等原因,更有中原與西域諸民族之間在精神和文化上的相通性(不像與西方文化的差別那么懸殊),從而導致西域中原雙方在文化藝術(shù)上相融互補,共同提高,乃至達到相互交流的境界。西域樂舞風靡中原,大大豐富了以大唐為代表的善于博采眾長的漢民族音樂文化體系。同樣,中原文化以恢宏的氣度接納西域文化的同時,也以巨大的輻射力向西域輸出它的文化精神、資源與產(chǎn)品,給西域各民族的文化藝術(shù)寶庫增添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