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 田等
其實男人更懂感情
有編輯朋友約我寫一篇“暗戀”題材的小說,我因沒有暗戀經(jīng)歷而婉言拒絕,我不知在這張揚個性的世道還有沒有殘存“暗戀”這樣的事實,當(dāng)辦公室的女孩也能將裸照公布于網(wǎng)絡(luò)的時代,究竟有多少人還愿意做“暗戀”這樣無利可圖的事情呢?
我所知道的一樁暗戀,發(fā)生在兩個男孩之間。我的大學(xué)朋友SAM,是我發(fā)小無話不說,他在一次約我吃飯的席間告之另一男孩暗戀他的事件,令單純的他驚魂不已。那個男孩,也有一米八幾,充滿男子魅力,我也曾見他在操場上流星般跨欄,籃球賽上魚貫式扣籃,他儼然學(xué)校里的小明星,所到之處總有三三兩兩的女生拎著水壺佯裝打水,猜測他的標(biāo)準(zhǔn),他身邊出沒過的任何異性。但誰能知道,他迷戀的竟是一個男生?
有人告訴我,SAM走過樓道的時候(他們住同一幢宿舍樓),他會屏住氣在門后靜聽他的腳步聲;SAM奔向食堂的時候,他丟下一切歡喜地排在他的隊尾;SAM跑來女生樓找我的時候,他會悵然若失,凝望樓門口的閑花一朵朵落在柔軟的草里。我好幾次想走過去對他說:其實,我并不是SAM的女朋友。但那又如何?SAM晚一點也會有女朋友的。
工作以后我跟一男同事關(guān)系很好,有點類似我跟SAM的關(guān)系。有一次我們雨中擠在陽臺上抽煙,他說你知道暗戀的滋味嗎?我說不知道,我看上誰一般就直說了,接不接招是對方的事,暗戀聽起來好非常辛苦呵。他點了點頭,接著說:但那是最好的感情體驗。就比如在這樣的大雨中,或者在寂寞夜里,一個人想起他暗戀的女人,像一頭老牛一樣咀嚼吐哺,甜甜的酸酸的甚至帶點苦澀的,那才稱得上是真正的愛情。
我曾在成都透過酒吧玻璃看一對情人在下午分手,是同性。我確定我很多年沒見識過這么程度激烈的分手了,原因大概是其中那個年輕的決定要結(jié)婚了,年長的在做最后的掙扎:他不發(fā)一言,牙關(guān)緊咬,兩杯咖啡對峙楚河漢界。你可以聽到夏日里一只蒼蠅嗡嗡飛過時竹藤椅悉悉索索在打顫。他那種眼神令我想起了“鏡碎光不死”的比喻。
1992年白先勇的愛人王國祥病逝,6年后白先勇才撰下誄文《樹猶如此》。在臺灣的發(fā)表會上白坦承,與書中所悼亡友王國祥既有友情,亦有愛情。他說:“愛情和友情是一回事。若沒有友情,感情不會延伸下去;若只有友情,兩人不會永遠(yuǎn)在一起?!边@篇文章,據(jù)說張國榮生前的時候也很喜歡。
文/任田
愛情病癥
去小劇場再次看孟京輝導(dǎo)演的話劇《戀愛的犀?!?,臺上的總結(jié)說,A愛B,B愛C, C又愛D,而相愛的兩個人,卻注定要分離。
“明明”與“馬路”對于愛情近乎病癥般的執(zhí)著,在這個時代,幾乎成為稀缺的花草。偶爾在陰暗角落里看到,你不會覺得珍惜,反而會對其不合時宜的綻放,生出,憐憫與同情。
想起一個讀博士的朋友,曾經(jīng)癡情地愛過一個來自貧窮山區(qū)的女孩。我們都以為,憑借他自身的能力,畢業(yè)之后可以與女孩在這個城市里過上幸福的生活。他可以去一個大學(xué)做一個老師,而她,則可以在某個單位謀一份文員的工作。房子車子與孩子,皆可以慢慢地來。
可是朋友的父親卻斷然不同意他與女孩的結(jié)合。他帶她回家,父親拒絕與之見面,還對他諄諄教導(dǎo):你一定要找一個對你的前程有切實幫助的女孩,要么她工作與你相當(dāng),不差上下要么,她的父母親朋有顯赫的權(quán)勢,能夠在事業(yè)上助你一臂之力。
朋友就在這樣的引導(dǎo)下,與父母安排的一個家世優(yōu)越的女孩見面,并很快地走在了一起。女孩的父母果然在他畢業(yè)的時候,幫他尋到了一份好的歸宿。而之后的買房結(jié)婚評職稱,他也一路走來,毫不費力。幾年后我們再見,他儼然成了我們這一群人中最春風(fēng)得意的一個。言談舉止里,全是上層人士的驕傲與自如。
有人在私下里問他,有沒有想起過那個曾經(jīng)與他愛得悱惻纏綿的女孩?他略略停頓,而后望向那不可知的遠(yuǎn)方,說,想又有什么用呢?生活不是談戀愛,所謂的甜蜜,不過也就是瞬間的感覺,之后過去,照例要為俗世奔波勞碌。
對于一些人,愛情是一種疾病,類似于發(fā)燒,或者感冒,一旦患上,整個人便會失去了方向般頭重腳輕,昏昏沉沉。而且,所有的器官都遲鈍起來,你只能聞得到愛情的味道,哪怕,是淺淺細(xì)細(xì)的一絲一縷。除此之外的一切味道聲音與色彩,皆視若無睹。
而對于另外一些人,愛情,則是路邊的一種可供欣賞的風(fēng)景,任誰走過,都可以采摘下來,把玩一番,一旦到了要啟程離開的時間,則能夠毫無牽掛地將之棄掉,去追尋前方更美的景致。
我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是那游客,不管怎樣地向往,終究還是在愛情的前方拐了彎,繞到那條通達(dá)開闊的馬路上去。而那通幽的小徑,權(quán)且留給詩人們?nèi)ヒ鞒?。我們只需在灑滿溫暖陽光的落地窗前,讀著詩人們用一顆備受愛情折磨的心寫下的詩句。
恰是這樣和暖的陽光,潔凈的空氣,明亮的書房,開闊的落地窗,飄逸的窗簾,可以遠(yuǎn)眺的陽臺,舒適的藤椅,讓我們終于可以閉眼,想念那被我們丟落在開滿鮮花的小徑上的愛情。
而就在這樣的時刻,我們突然間發(fā)現(xiàn),疾病一樣的愛情,在這樣擁擠熱鬧的生活里,已經(jīng)晨露一樣蒸發(fā)掉,再也沒有了蹤影。
我們成了徹底的健康的俗世中人。
文/安寧
取名
在我的農(nóng)村老家,十八歲以上的未婚男子就是光棍了。我打光棍的時間比較長。到了二十五六歲的時候,家里的催逼就顯得比較緊迫,說誰誰的孩子都多大了。
就像有導(dǎo)演為五十年后的觀眾拍電影一樣,我也開始為自己未來的孩子起名字了。剛好有一部什么電視劇,里面有一個和尚法號“可能”。我的孩子在家譜中的輩分是“可”字,我的兒子就叫李可能,一切都有可能。女兒就叫李可樂。
其實那時候我真的是很認(rèn)真的,但不知為什么后來自己也覺得是笑話了。所以,后來真的有了老婆,老婆又要有兒子的時候,我又開始為兒子的名字發(fā)愁。
我不愿意讓別人給我的兒子取名,現(xiàn)在只準(zhǔn)生一胎,起名的機會不多呀。像張愛玲說的“舊時代的祖父,冬天兩腳擱在腳爐上,吸著水煙,為新添的孫兒取名字,叫他什么他就是什么”,恐怕不行了。對下代有什么寄托先放到一邊,因為“除了小說里的人,很少有人是名副其實的”,但自己的志向趣味得體現(xiàn)出來。利用為孩子取名的機會以“名”明志,也算是勒之于石了吧。
原來,我打算讓兒子叫“根深”,根深葉茂、根深蒂固,多好。但是請教一位老詩人,他說不好,原因是兩個字是同韻的,叫起來別扭。母親大人也不同意,說老家話里容易聽成是“龜孫”。不作罷不行。原來我是喜歡“根”字的,覺得這個字太好了,好到無以復(fù)加,又淳樸,又厚重,又大氣。但是后來不知道怎么回事卻跟“深”字較上了勁。覺得這個字不得了,又深刻,又有味道,連花和尚的名字都叫“智深”。不管添個什么字,只要后面是“深”就一定好。
這個時候,同事們紛紛替我出主意,說起名有很多套路:比如父姓加母姓。我姓李,老婆姓程,同事說叫李程就很好,還可以叫李程碑,更響亮。有的說,今年奧運嘛,叫李奧運,但我‘咱十年八年過后,一喊奧運,滿大街的男孩女孩都答應(yīng)。還有人說,翻書嘛,挑一個喜歡的詞,還舉例說周星馳的“星馳”,就來自于《滕王閣序》的“俊采星馳”。但我的古文實在不好。
我趕回老家時,兒子已經(jīng)出生了,四千五百克,母親問叫什么名字,我焦頭爛額,就按最古老的取名套路說:九斤。母親聽岔了音,說:景深好,比根深好。
原來我怎么沒有想到把“景”字放在“深”字前面呢?過了一段時間,慢慢體會,越來越覺得景深這個名字好。
兒子終于有了自己的名字,一直不為這事操心的老婆替我感慨:取名字怎么有點像生孩子,事前想得千般好,臨門一腳卻往往還得靠運氣。
文/李落落
讓一部分人先總起來
有一天,聽見有人叫“吳總”,我環(huán)顧四周,確定這個聲音是沖著我來的。我不顧斯文,對這個還算相熟的同事說:“再亂叫‘總,打得你臉腫?!币唤椴家侣殕T如我,何德何能,只愿安心工作,安心領(lǐng)薪。
企業(yè)文化,各邦有異,有的公司是早生早育,有的是拉幫結(jié)派,還有的是兔子就吃窩邊草,而我處的這隅,則是互稱老總。無論部門經(jīng)理還是主管,只要手上能管個把人,就都可以“總”起來,頗具勵志功效。就像我愛稱剛1歲的小女為“幼兒園的小朋友”,她因此能乖乖吃飯乖乖穿鞋。
在這樣的氛圍熏陶下,一時間公司高層密布,套用一個段子:一個電梯壞了,困在里面的10個人有8個都可以稱為“總”。尤其是出席外部會議時,大家默契而熱鬧地互相寒暄著“王總”“李總”,每每令主辦方感動得熱淚盈眶:“貴公司真是太重視此次會議了。”我站在一邊很囧很汗顏。我這個唯一沒“總”起來的人,很自然地以綠葉姿態(tài)襯托大家。這倒是很切合木棉花的精神,花開時節(jié),滿是紅艷尤物,綠葉無須多。
以我的情商來看,如果被人冠以高出一截的職位,應(yīng)心有不安,受之有愧。但究竟是什么原因令同事們既追捧又坦然呢?我恨自己不夠單純到直接向他們發(fā)問,只能默默地做一個觀察者。
與我朝夕相處的普通員工Justin積極向上,并熱衷擺譜,我們一幫女士出于調(diào)侃他,都叫他“孫總”,以為他就此會內(nèi)心備受煎熬而反省,而正常起來。但事實是,他對這一稱呼很受用,并且完全進(jìn)入角色,擺起譜來有過之而無不及,無論腔調(diào)還是行為完全以“總”自居,總是以俯視的姿態(tài)和大家相處,差遣起各位來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有一次我參加產(chǎn)品發(fā)布會時,對方公司的銷售經(jīng)理也花枝亂顫地跑過來“孫總”長“孫總”短,我一時間很茫然她問的是誰。
終于有一天,在公司改組的歷史洪流中……他真的,一舉進(jìn)入了公司核心管理層……的邊緣。
這個結(jié)局,童話得太不真實,以至于我們這些當(dāng)初不懷好意叫他孫總的人,都在反思: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標(biāo)簽效應(yīng)”?他在被我們“標(biāo)簽”為老總之后,是否真的可以產(chǎn)生一種自我認(rèn)同的強烈暗示,暗示自己站得更高,看得更遠(yuǎn),氣質(zhì)更強勢,并以領(lǐng)導(dǎo)者地位自律——機會總是留給像他這樣有準(zhǔn)備的人,而不見得會眷顧我等連別人叫“總”都渾身不自然的角色。
從這個角度看,讓一部分人先“總”起來,也可視為員工培訓(xùn)的一部分。
文/亦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