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乃武

香姐，你在哪里？

多少次在夢中我呼喚過你的名字。多少次在痛苦的煎熬中醒來，望著窗外黑漆漆的夜和那冷冰冰的星星。

昨天夜里，我又夢見了你，還是童年時代那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

在夢中，我又回到了那屬于我們的童年。我們在山花爛漫的春天里奔跑，天空中一群大雁向北飛去，你是一只蝴蝶，在遼闊而寂靜的草原上翩翩起舞，我是一個誠實的牧童吹著柳笛為你伴奏，整個世界是我們的。

我采擷一束潔白的花兒戴在你的頭上，你回眸深情地一笑，那笑便銘刻在我的內(nèi)心深處。

我總熱切地希望和你在一起，然而真的在一起，又忐忑不安。我是一個貧苦人家的孩子，在你面前是個缺少男子漢勇氣的小弟弟。

某天的夜晚，我望著那奇遠而高的天空，徘徊在你家的門前，殷切地希望你能出來，哪怕只聽到你的笑聲。

一彎殘月倦了，你家的房門仍緊緊地關(guān)閉著。

為了能見到你，我總是極力地想著一切借口去和你接近，然而真的和你面對面，又惶恐不安，望著你那灼熱的眼睛，我似乎是偷了人家東西的孩子。

讀小學(xué)時，總愿和你同位，但坐在你的身旁，又總覺得有無數(shù)的目光在盯著我，我窘迫極了。

記得那是在小學(xué)五年級的時候，學(xué)校舉行慶“六一”兒童節(jié)，要求每個班級至少出兩個節(jié)目，上初中的姐姐花費了好幾天的時間，為我們編了一個小劇本，劇本的名字叫《兩個雞蛋》，寫的是一對農(nóng)民夫婦擁軍的事兒。我至今還記得劇本的開頭：“大家看，我們手里拿的是什么？是雞蛋，雞蛋雖小意義深，獻給親人解放軍。”

在挑選演員的日子里，我緊張得要命。你是學(xué)校的“?；ā?，又是學(xué)校宣傳隊的骨干，在咱們班，女主角非你莫屬，但男主角究竟花落誰家呢？班級里的20多名男生躍躍欲試。我從來沒有登過舞臺，就是在班級里發(fā)言，我也是一張嘴就臉紅的人。為了增強我的信心，每天放學(xué)，你都頂住流言蜚語，與我一道背誦臺詞，并反復(fù)幫助我糾正。經(jīng)過幾天的練習(xí)，我終于在男主角的競爭中脫穎而出。

排練的時間確定在每天的放學(xué)后，排練時，班級的40多名同學(xué)都不肯回家，趴在窗戶的外邊看我們排練。當我們排練完走出教室時，許多同學(xué)羨慕地跟在我們的身后，大聲朗誦著臺詞。

我們的節(jié)目由于是自創(chuàng)節(jié)目又符合擁軍主題，被學(xué)校確定為重點節(jié)目，當時鎮(zhèn)里的一個領(lǐng)導(dǎo)在看完咱們排練的節(jié)目后贊不絕口，并準備將咱們的節(jié)目報到縣里，參加全縣的“八一”匯演。然而就在演出的那天下午，我讓你失望了。看著外面黑壓壓的人群，我死活不肯化妝登臺，急得你哭了，老師和同學(xué)們也都急得團團轉(zhuǎn)。緊要關(guān)頭，咱們班級的一個女生挺身而出，在與你倉促排練一次后就登臺演出，才沒有使這個節(jié)目流產(chǎn)……

演出結(jié)束后，我悄悄地離開校園，一個人坐在山岡上呆呆地看著西邊的落日。你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我的身后，小聲對我說：“天快黑了，咱們回家吧?！蓖闫诖哪抗?，我愧疚地流下了熱淚，你則像往日一樣，拉起了我的手……

浪漫的季節(jié)漸漸離我們遠去了，我們長高了，童年的時光已經(jīng)不再屬于你我。我走進了令同齡人羨慕的大學(xué)校園，你則走向了養(yǎng)育你的土地。

在暑假里，我聽到了許多關(guān)于你和你母親的傳言。你把一顆少女的心獻給了另外一個男人，我恨死了你，發(fā)誓永遠不再見你。

記得那是一個雪花飄飄的冬天，我從村里人的口中聽到了你那負義的父親和一個年輕的女人離家出走的消息，我來到你家看望你，腳步卻異常的沉重。我恨我當時的懦弱，深為你的不幸感到不安。

父親的出走，對你來說是致命的打擊，你沉默了，從此，寂寞的山村再也聽不到你動人的歌聲，你連走路都很困難了。

那個冬天對你來說是個寒冷的冬天，你的戀人因為受不了流言蜚語，拋棄了你而遠走他鄉(xiāng)，你則默默地承受著苦難，挑起了家庭的重擔。

一個殘雪消融的夜晚，你微笑著向我走來，你對我說：“我是一朵凋零的花兒，不值得你的愛，你的表姐是個好姑娘，她求我給你做媒，去找她吧，她會給你幸福和快樂?！?/p>

我冷冷地注視著你，對你感到從未有過的陌生，一種委屈、一種憤懣籠罩在我的心頭，我狠狠地點了點頭，就在你轉(zhuǎn)身離去的時候，我分明看見了你的眼睛在流淚。

在你父親離家出走的第二年春天，我在大學(xué)校園的附近看到了他，他正領(lǐng)著一個紅顏女人匆匆趕路，我真想抓住他，給他一個狠狠的耳光。但一看到他那雙近似于哀求的目光，我沒有去阻擋他，只能看著他從我身邊走過。

看著你與年邁的母親在田壟上耕耘，我的心很痛，我力圖去幫助你們，然而又沒有勇氣，小村的閑言碎語把你們母女切割得支離破碎，人們都說你是一個下賤女人。

去年夏天，我又回到了家鄉(xiāng)那片熱土?xí)r，得到了一個不爭的事實，你帶著年邁的母親倔強地走了，說是去了鶴崗、去了雙鴨山、去了七臺河，我無法打聽你確切的消息。你走了，給山村里的男人們留下了一個永恒的話題。你走了，小村的流言蜚語幾乎在一夜之間消失……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