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甫文
進入冬季,天氣寒冷。在外地工作的小兒子給我郵來一雙皮棉鞋,打開一看,烏黑锃亮,美觀大方,里邊帶有厚厚的綿羊毛,還是鱷魚牌的呢!妻子拿在手里,仔細端詳,像是未曾見過的稀罕物:“這雙皮棉鞋可能得二三百元吧!”女兒在一旁聽了哈哈大笑:“媽媽,你可真沒有見過世面,這是名牌鞋,至少也得一千四五百元??!”妻子聽了愕然一驚,立即催促我:“這么昂貴的皮鞋,可不能當‘老毛窩穿??!快拿去砸副鞋掌,保養(yǎng)著穿?!?/p>
天空陰冷起來,像是要下場雪的樣子,我提著心愛的皮棉鞋,迎著街面上的冷風,左顧右盼,來到中山路與人民路交叉處的西北角找到了補鞋匠。有一位留著白胡子的老頭,遠看頭臉上像是飄落一層雪花,估計也得六十多歲吧。他正低著頭細心地操作著那臺破舊的補鞋機,不停地發(fā)出嘎嘰嘎嘰的響聲。
“師傅!請你給我砸副鞋掌?!蔽野哑っ扌f給他。老人抬起頭接過我的鞋,灰黃色的臉上露出很慈祥的笑容,非常和藹地向我解釋:“我剛接到好幾份急活兒,先放這兒,下午來取吧!”
誰知下午單位開會直到六點多才結束。我想老人一定走了,還是明天去取吧!第二天,一下中班我就匆忙去取鞋,來到補鞋老頭的鞋攤處,沒有他的影子,我以為他可能是年紀大怕冷提早回家了。第三天我提前下班又去取鞋,仍不見補鞋老頭,問周圍的人,他們都說不知道。以后又是連續(xù)三四天,每天都去瞅瞅,還是未見那位老頭的蹤影。我疑惑,看那補鞋老人不像騙子???一雙高檔的皮棉鞋就這樣白丟了嗎?回到家妻子也對我好一陣子埋怨:“如今的人能輕易相信嗎?看看,一千多元的東西扔在水里,連響聲都沒有?!蔽衣犃烁没凇F拮佑謫栁遥骸笆莻€說蠻話的人吧?”她是指近期城里來的外地手藝人。我說:“哪是什么蠻子啊,明明是一口鄉(xiāng)音的本地人,還是個白胡子老頭呢?!逼拮勇犃烁由鷼猓骸膀_子還分什么白胡子黑胡子嘛?你呀,就是少心眼,不管什么人都認為是好人。你今年凍腳活該!”我默然,活該、倒霉也只得認定了!
四個星期之后,一天中午下班,呼呼的西北風裹著雪花襲來,抽打人的臉面像刀割似的。街上行人稀少,不同型號的出租車也像怕冷似的急速從身邊穿梭著,我不得不把圍巾裹緊頭部,雙手插進棉襖兜里匆忙回家。因腳下穿著一雙舊棉鞋,覺得腳趾凍得有些僵硬,不由得又懊喪地想起兒子寄來的那雙皮棉鞋。當途經補鞋老頭的攤點時,眼睛禁不住又往那邊掃描一遍。突然,視線中出現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撐著一把小花傘蹲在那里,面前擺著黑乎乎的像是幾雙鞋子,是偷著在這里轉賣的嗎?我迅速走近一瞅,?。∠袷俏夷请p烏黑發(fā)亮的皮棉鞋,我迅速拿起仔細一看,正是鱷魚牌,41碼的。我慍怒,沖著女孩喝問:“這雙鞋你從哪兒弄來的?”小女孩一驚,撲閃著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倒卻露出一種喜悅,微笑著對我說:“是爺爺讓我在這兒等客戶取鞋的。叔叔!這是你的鞋嗎?”
“正是我的鞋!你爺爺怎么沒來啊?”我總算松了一口氣。
“那天爺爺回到家,夜間就得了腦溢血,在徐州二院已治療四個星期,昨天才有好轉,但仍不能講話。他醒來后,就用顫抖的手寫出生病前接收五雙修鞋子的主人大體印象,要求我快速歸還人家,別再耽誤人家穿啦!爺爺現在還不能起床呢……”小女孩說著,眼淚像泉水一般,她一邊用已經凍得發(fā)紅的小手擦了擦眼淚,一邊從衣兜里掏出一張她爺爺寫的紙條遞給我。我接過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黑色新皮鞋,是一位50多歲男的,像干部。紫色新皮鞋,是一個燙花頭女青年的,穿格子上衣。半舊黑色布棉鞋,是一位白發(fā)老太婆的……
讀著老人的字條,我心中頓生一種感激,看著自己的新皮鞋前后鞋掌全部砸上,非常標準,牢固結實,我仿佛看到修鞋老人正在一針一錘認真考究他那精細修鞋技術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