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冬林
以俯身的姿態(tài),貼近每一個卑微的生命。
秋日的田野,蒲公英像個寂寞的小婦人百無聊賴,趴在午后的陽臺上吹泡泡。那年春天,和朋友們閑逛,在一處院落里,看見一地的黃花,在三月的陽光下明晃晃地盛開,春色奢華。朋友問我花名,當(dāng)時也不知。經(jīng)年之后,辭典的一角,迎面撞上“蒲公英”三字,幾下端詳,竟是詩句里的故人。于是趕緊撥電話,告訴朋友說:某年某月某地,你問我的那野花兒是蒲公英!電話那頭,言辭吞吐,朋友大約是早記不起那年的滿地黃花。時間的長短并不僅僅是以分秒和歲月的標(biāo)尺來丈量的,歷事多了,淡漠了,時間就遠了。有些事,隔了二十年還仿佛在昨日;而一朵黃花,再憶起,便已是隔了一場戀愛的時間。打住,不想??雌压ⅲ茨且粓F白頭的花絮在風(fēng)里,看蒲公英把果實當(dāng)花朵開放到天涯海角,把身體里的香深深塞進泥土里。趕一場又一場的春色,即便是近于無名的卑微,也不肯缺席。
于是想到吃草的牛羊。如今的堤上,牛只見過一條。與放牛的老伯談起二十多年前的牛群,竟像在談一個遙遠而沸騰的年代。連天的秋草地上,卻只有一條牛,像置了一桌豐盛的佳肴,已經(jīng)冷了,舉箸者寥寥。于是喜歡看羊群,像一粒粒黑的白的珍珠,滾落在毯子里。每天,牧羊人跟在它們后面上坡下坡,踩露珠,披夕陽。悠閑,自在,誰知道是羊群在放牧牧羊人,還是牧羊人在放牧羊群呢!倒是那些羊,低眉順眼地來來去去,仿佛和這些草兒做了三十年的夫妻。羊是老實厚道的種,不懂得玩蜜蜂的那套——看似是在嚶嚶嗡嗡地抒情,實則是有著采花大盜的濫情。
在羊低頭咀嚼的身影里,秋草永遠是香的。叫人想起蕓蕓小民的日子,沒有光影的浮華,有的只是不招眼的甜實。
責(zé)任編輯 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