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聞浪
1865年11月,擔任中國海關(guān)總稅務司的英國人赫德向清政府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掌管外交、通商事務,下簡稱“總理衙門”)呈送《局外旁觀論》一文。文中,赫德希望清政府改革弊制,施行新政。轉(zhuǎn)年2月,英國駐華公使館參贊威妥瑪又托公使阿禮國上呈總理衙門《新議略論》,提出了與赫德呈文類似的要求。威妥瑪還用威脅的口吻說,中國若不變革,借取新法,難免受到各國的干預。
赫德和威妥瑪?shù)某饰牧钋逭憫?zhàn)心驚。按照1858年中國與英、法、美、俄簽訂的《天津條約》,1 867年為修約之年。此時的清政府對于10年前英法借口修約發(fā)動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還心有余悸,遂將二文轉(zhuǎn)發(fā)江南督撫,要求他們認真籌劃應對之策。
總理衙門內(nèi)的辦事大臣認為,“近來中國之虛實,外國無不洞悉;外國之情偽,中國一概茫然。其中隔閡之由,總因彼有使來,我無使往。以致遇有該使倔強任性,不合情理之事,僅能正言折服,而不能向其本國一加詰責,默為轉(zhuǎn)移”。于是,總理衙門暗中醞釀遣使出洋。但統(tǒng)領(lǐng)總理衙門的恭親王奕訢發(fā)現(xiàn),清廷上下竟無一人能夠勝任此職,因此他只好將目光放在即將卸任的美國駐華公使蒲安臣的身上。
美國公使成了欽差
蒲安臣生于1820年,是美國著名的律師、政治家和外交家,也是著名的廢奴主義者。1856年6月2日發(fā)表的著名演說《馬薩諸塞州的抗辯》,后來成為美國解放黑奴運動的重要文獻。
1862年7月20日,蒲安臣作為清政府接納的第一批外國公使之一入駐北京。蒲安臣來華之時,風雨飄搖中的清政府先后遭遇太平天國運動和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兩次打擊,內(nèi)外形勢岌岌可危。
1862年,美國國務卿西華德提出對華“合作政策”,其要點是:在中國,對于一切重大問題要協(xié)商合作;在維護條約權(quán)利所必需的范圍內(nèi)保衛(wèi)條約口岸;在條約口岸內(nèi),既不要求,也不占用租界,不用任何方法干涉中國政府對它自己的人民的管轄,也不威脅中華帝國的領(lǐng)土完整。
美國的“合作政策”在西方列強中獨樹一幟。在這個政策的支持下,清政府度過了19世紀60年代的政治危機,自然對這個政策的執(zhí)行者蒲安臣心存感激和信任。
1867年11月,蒲安臣任期屆滿,準備向清政府辭行。辭行之時,蒲安臣向奕祈表示,“今后(中國)遇有與各國不平之事,必十分出力”。奕祈問他是否愿意代中國領(lǐng)命出使西洋各國,蒲安臣當即答應。
1867年11月27日,奕訢正式向清政府上奏,請旨欽派蒲安臣權(quán)充辦理中外交涉事務大臣。
為在列強之間協(xié)調(diào)平衡,清廷又請英國駐華使館官員柏卓安和擔任過中國海關(guān)官員的法國人德善為左、右“協(xié)理”,充當蒲安臣的副手。另派記名海關(guān)道志剛、禮部郎中孫家谷隨行出訪,會同蒲安臣辦理中外交涉事務??偫硌瞄T特別強調(diào),中國此行所派之員,均系欽差。
1868年2月25日,蒲安臣使團自上海虹口港乘坐“格斯達哥里”號輪船起航。
首航美利堅贏得頭彩
作為老練的政治家,蒲安臣深知此行難度之大。因此,他將此行的第一站選在了他最有把握的美國。
在海上航行了一個多月后,蒲安臣使團抵達舊金山,引起熱烈反響。加利福尼亞州州長在歡迎宴會上稱贊他的同胞蒲安臣是“最年輕的一個政府(美國)的兒子和最古老的一個政府(中國)的代表”。蒲安臣在致答謝詞時也興奮地說,他的出使意味著中國已經(jīng)步入和平與進步的途徑。
1868年6月2日,蒲安臣一行取道巴拿馬抵達華盛頓。次日,使團成員拜訪了美國國務卿西華德;6月6日,拜望了美國總統(tǒng)約翰遜。在紐約,蒲安臣竟以中國代言人的角色向美國公眾宣稱:“中國愿意和你們通商,向你們購買貸物,賣東西給你們?!薄皻g迎你們的商人和傳教士,告訴你們的傳教士,讓他們把光亮的十字架,插到每一個中國的山巔和溪谷……”蒲安臣在發(fā)表這些演說前根本沒有得到過清政府在這方面的授權(quán),這些演說令清政府目瞪口呆,立即對外宣布,不承認這些演說。
在此后的一個多月中,中國使團遍游美利堅,到7月下旬才回到華盛頓,由蒲安臣與西華德在密室中商談《天津條約》的續(xù)增問題。由于西華德與蒲安臣均系對華“合作政策”的決定性人物,兩人在對華政策上的默契不言自明。志剛、孫家谷等中國官員則樂于將此重任推給蒲安臣,自己則忙于各種交際應酬。
7月28日,蒲安臣與西華德簽訂了《中美續(xù)增條約》,史稱《蒲安臣條約》。條約規(guī)定:“大清國與大美國切念人民前往各國,或愿常往入籍,或隨時來往,總聽其自便,不得禁阻,為是現(xiàn)在兩國人民互相來往,或游歷,或貿(mào)易,或久居,得以自由,方有利益?!睆淖置嫔峡?,這的確是近代中國所簽署的最平等的條約。清廷上下尤其對美國在條約中聲明不干涉中國內(nèi)政這一點倍加贊賞。美國則通過這一條約將騙招華工合法化,解決了內(nèi)戰(zhàn)后和修建太平洋鐵路勞動力緊缺的問題,因此,也有人將此條約戲稱為“廉價勞動力條約”。
在歐洲的艱難交涉
9月19日,蒲安臣使團抵達倫敦。10月20日,蒲安臣一行在溫莎宮受到了維多利亞女王的接見。蒲安臣使團在英國耽擱的時間較長,因為當年12月4日英國大選內(nèi)閣更替,自由黨獲勝組閣,英國對華政策可能出現(xiàn)變數(shù)。
12月26日,英國新任外交大臣克拉蘭敦會見了蒲安臣等人。會談中,蒲安臣以“中國欽差”的身份,向英國政府提出“合作政策”問題。克拉蘭敦也宣布英國政府愿意同中國政府“以和濟事”,但兩天后,克拉蘭敦照會蒲安臣,表明與中國修約的主動權(quán)應屬英國。事實上,英國在修約問題上也的確表現(xiàn)得過于沉著,以至于此事一拖就是30多年,直至1901年方派出專使赴華商議修約。
在同一份照會中,英國政府還闡述了他們今后對華政策的走向:“(英國)不實施與中國的獨立和安全相矛盾的一種不友好的壓迫;英王陛下政府寧愿同中國的中央政府直接接觸,不愿同各地方官吏交涉?!庇颂岢龅慕粨Q條件是:中國應忠實地遵守各種條約義務,英國保留使用武力,“以免生命財產(chǎn)受到迫切的危害”。對于這樣一份以保護者自居,充滿威脅口吻,并以使用武力為保留條件的照會,蒲安臣竟于3天后復信表示完全贊同。
1869年1月2日,蒲安臣一行到達戰(zhàn)爭陰影籠罩下的巴黎。當時英法結(jié)盟,在遠東政策問題上都唯英國馬首是瞻。況且當時普魯士大兵壓境,普法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法國政府也不想在中國問題上過多糾纏。1月5日,法國外交部長拉法特致函英國政府,表明法國政府與英國政府立場一致。1月21日,法國皇帝拿破侖三世接見了蒲安臣。蒲安臣一行在巴黎前后待了半年多,雖受到很好的接待,但他沒有取得像在華盛頓那樣的條約,或者像在英國那樣的自制性的照會。
9月21日,蒲安臣使團前往瑞典、丹麥和荷蘭等國。由于這些國家并無修約交涉的任務,代表團過得頗為愜意。
1870年10月20日,蒲安臣使團到達柏林。代表團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完成了同普魯士的談判,普魯士首相俾斯麥發(fā)表了對中國有利的聲明。普魯士是后起的資本主義國家,在中國問題上尾隨美國。美國政府此前已于1869年8月間經(jīng)由官方將其對華政策正式通知了北德意志聯(lián)邦(德意志南部諸邦當時歸奧匈帝國和法國統(tǒng)治)議會議長。因此,蒲安臣等人在柏林的交涉比較順利。
得肺炎病死在俄國
1870年2月1日,蒲安臣一行自普魯士前往沙俄。此時,正值沙俄大肆侵略中國西北和黑龍江流域,中俄關(guān)系萬分緊張。由于沙俄與美國沒什么矛盾,因此沙皇亞歷山大二世看在美國的面子上,于2月16日在圣彼得堡接見了蒲安臣一行。本來,蒲安臣是代表中國與沙俄進行交涉,亞歷山大二世卻在會談中大談俄美關(guān)系,這令蒲安臣十分尷尬。
此時的蒲安臣心情惆悵,他深知中俄之間矛盾重重,加之他一路鞍馬勞頓體質(zhì)下降,無法抵抗俄羅斯的嚴寒,于會見次日病倒,被診斷為急性肺炎。在病中,蒲安臣仍然每日看報,尤其注重俄國時局的發(fā)展,唯恐“辦法稍差,失顏于中國;措語未當,又將貽笑于俄人。乃日夜焦思,致病勢有加無已”。一周后,蒲安臣在圣彼得堡去世。
根據(jù)志剛的敘述,蒲安臣在出使過程中頗為賣力:“查蒲使為人明白豪爽,辦事公平,而心志未免過高,不肯俯而就人。一遇阻礙,即抑郁愁悶而不可解;兼有水陸奔馳,不無勞瘁。受病已深,遂致捐軀于異國?!敝緞偟仍谄寻渤疾∈藕螽敿唇o其妻治喪銀6000兩;清政府為酬其擔任駐華公使時“和衷商辦”及出使期間“為國家效力”,而“加恩賞給一品銜,并賞銀一萬兩”。蒲安臣雖是美國人,但是在中國當時外交人才極缺的情況下,代表中國政府第一次促進中國與外國官方交往,對發(fā)展中國與美國等國的關(guān)系作出了貢獻。
蒲安臣死后,志剛等人繼續(xù)與沙俄交涉,并相繼出訪比利時、意大利、西班牙等國,后于1870年10月18日回國。
編輯/汪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