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 冉
作為中國最高學府的北大,歷來就是萬眾矚目的焦點,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拒絕組團游客參觀,“三角地”被拆除,對“蹭客”學生下達“逐客令”……北大每年都會爆出奪人眼球的新聞。而在北京大學的百年歷史上,更是不缺少發(fā)出異聲的北大人,2007年也不例外。
陳平原:中國大學越來越像官場
陳平原,1954年生于廣東潮州,1984年于中山大學獲文學碩士學位,1987年于北京大學獲文學博士學位?,F(xiàn)為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中文系現(xiàn)代文學教研室主任。
如今已成為一代文學史大師的北大教授陳平原,常用魯迅《墳》中的一句話自比:“埋葬過去、但不無留戀”,人生即是在這種不斷的清理與反省中達成自我蛻變,直至成為今天的這個“新我”。而這一次,2007年10月11日,在廣州大學學校文化建設論壇上,陳平原又以一個人文學者的身份“反省”當代中國大學存在的問題。
行政力量干預大學發(fā)展
中國高校要應付各種各樣的評估,沒完沒了。我的意思不是不要評估,而是要注意評估的科學化。否則評估標準太多、太細,大學都按照教育部規(guī)定來辦學,很可能把一千所大學辦成一所大學。今天中國的大學有級別、專業(yè)的差異,面貌卻過分趨同。
另一方面,大學為了獲取教育資源,與行政部門過度融合,如請教育部和行政部門的退休官員到學校任職,盡管帶來了資源和人脈,“辦事”方便多了,但是大學里行政力量越來越強,也可能致使高校過度行政化,使得中國大學越來越像官場。
大學應調(diào)整大躍進心態(tài)
大學辦學需要空間,包括大學自主權,教師和學生獨立思考、自由表達的空間,同時也需要時間,所謂百年樹人,百年辦學。但現(xiàn)在,中國大學像辦企業(yè)一樣,政府投錢,希望三五年就出效益,還有人來問我,政府投入那么多錢,北大什么時候才能做世界一流大學?
大學校長和政府官員的任期有限,都希望在任期內(nèi)大學發(fā)生天翻地覆的變化,最能體現(xiàn)變化的就是房子。很多外賓來參觀中國的大學,確實感覺“舊貌換新顏”。中國高校硬件值得夸耀,但大學不能只有建筑。
現(xiàn)在,公眾對大學給予太多的關注,媒體上幾乎天天都有大學的新聞。面對政府和社會的雙重壓力,高等教育沒有辦法放慢腳步,我認為大學辦學應該是如馬玉濤成名曲所唱的一樣“馬兒啊你慢些跑”。
我反對一流學者當院長
我對現(xiàn)在選拔校長的制度感到遺憾。目前的導向是頂尖學者去做校長,但我認為第一流學者不該當校長,為什么?可惜了!專業(yè)頂尖者都有自己的盲點,一般都是性格強硬的人,在取得成績后容易剛愎自用,過于強烈的學術背景會阻礙他們以平常心看待其他學科,對其他學科容易有偏見。
大學里不同的學院、學科都有各自的發(fā)展,要做到協(xié)調(diào)不同的學科利益,就必須由二流學者當領導。以蔡元培為例,他在政治、文學等多個專業(yè)都是二流或以下的,但他對每個學科都有所涉獵,當校長是很合適的。
高校過分世俗化,極少教授仍能心如止水
大學需要圍墻嗎?絕大多數(shù)歐美高校都沒有圍墻,但大學與社會之間的區(qū)隔非常明顯。中國的大學都有圍墻,但是大學與社會之間無形的圍墻已被拆掉。過于世俗化,已成為大學的又一大問題。
教授、學生們和社會過分地接觸已經(jīng)影響了大學的發(fā)展,我敢說現(xiàn)在中國任何一所有圍墻的大學里頭,教授們都很難心如止水對待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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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陳平原
陳平原是一個溫潤儒雅的學者,人如其名,給人神閑氣定的感覺。他自己曾多次在不同的演講和文章中提及他的博導現(xiàn)代文學專業(yè)的開山鼻祖兼掌門大師王瑤先生對他的告誡—有才華是好事,橫溢就可惜了。一本《千古文人俠客夢》給他帶來了不期之譽:京城學術界的“獨行俠”。也是從那時起,人們開始把他和戰(zhàn)國四公子之一的平原君聯(lián)系起來,稱他為平原君。
多年來,陳平原一直保持著學術著述和散文隨筆兩種文體的嚴格區(qū)分,借此保持一種人間情懷,也因此把更多目光投入到北大精神和大學教育上。
陳平原的課,在北大是出名的受歡迎。研究生的討論課,有本科生來蹭座;限定本專業(yè)的課,趕不走跨專業(yè)的學生;選在小教室的課,不得不搬到大教室;教室里的位子提前被搶占一空,正點來的學生,便只好坐在窗臺上、地板上。
李零:孔子是一條喪家狗
李零,1948年6月12日生于河北邢臺市。1979年考入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考古系,1982年畢業(yè),獲歷史學碩士學位。1983~1985年在中國社會科學院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研究所從事先秦土地制度史的研究。1985年至今任教于北京大學中文系。
近兩年,國學呈現(xiàn)復興之勢,各大高校紛紛開設國學系,解讀《論語》、《孟子》、《莊子》的著作更是層出不窮。在這樣的形勢下,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李零卻把他講《論語》的講義結(jié)集出版,書名叫《喪家狗》。
他是一條喪家狗
文/李零
我的講義,正標題是“喪家狗”,副標題是“我讀《論語》”。
什么叫“喪家狗”?“喪家狗”是無家可歸的狗,現(xiàn)在叫流浪狗。無家可歸的,不只是狗,也有人,英文叫homeless。
讀《論語》,我的感受,兩個字:孤獨??鬃雍芄陋殹,F(xiàn)在,有人請他當心理醫(yī)生,其實,他自己的心病都沒人醫(yī)。
我想告訴大家,孔子并不是圣人。歷代帝王褒封的孔子,不是真孔子,只是“人造孔子”。真正的孔子,活著的孔子,既不是圣,也不是王,根本談不上什么“內(nèi)圣外王”?!叭羰ヅc仁,則吾豈敢”,這是明明白白寫在《論語》里面的(《述而》7.34)。子貢說,孔子是“天縱之將圣”,當即被孔子否認(《子罕》9.6)。
我寧愿尊重孔子本人的想法。
孔子不是圣,只是人,一個出身卑賤,卻以古代貴族(真君子)為立身標準的人;一個好古敏求,學而不厭、誨人不倦,傳遞古代文化,教人閱讀經(jīng)典的人;一個有道德學問,卻無權無勢,敢于批評當世權貴的人;一個四處游說,替統(tǒng)治者操心,拼命勸他們改邪歸正的人;一個古道熱腸,夢想恢復周公之治,安定天下百姓的人。他很惶,也很無奈,唇焦口燥,顛沛流離,像條無家可歸的流浪狗。
這才是真相。
當年,公元前492年,60歲的孔子,顛顛簸簸,坐著馬車,前往鄭國,路上和他的學生走散。他獨自站在郭城的東門外等候。有個鄭人跟子貢說,東門外站著個人,腦門像堯,脖子像皋陶,肩膀像子產(chǎn),腰以下比禹短了三寸,上半身倒有點圣人氣象,但下半身卻像喪家狗,垂頭喪氣。子貢把他的話一五一十告訴孔子,孔子不以為忤,反而平靜地說,形象,并不重要,但說我像喪家狗,很對很對(《史記?孔子世家》、《白虎通?壽命》、《論衡?骨相》和《孔子家語?團誓》。
在這個故事里,他只承認自己是喪家狗。
孔子絕望于自己的祖國,徒興浮海居夷之嘆,但遍干諸侯,一無所獲,最后還是回到了他的出生地。他的晚年,年年傷心。喪子,哀麟,回死由亡,讓他哭干了眼淚。他是死在自己的家中——然而,他卻沒有家。在他身上,我看到了知識分子的宿命。
任何懷抱理想,在現(xiàn)實世界找不到精神家園的人,都是喪家狗。
關于“喪家狗”的爭論
李零將孔子比作一條喪家狗的論調(diào)在國學熱的形勢下自然顯得不合時宜,一“書”激起千層浪,在學術界引起了軒然大波。2007年4月22日,在魯迅博物館召開的李零新書研討會上,批評和褒揚《喪家狗》的雙方各執(zhí)一詞。
陳明(首都師范大學哲學系副教授):寫這本書的李零實際就是一個“憤青”。憤青的行為特征是情緒化思維,為憤怒而憤怒。李零以尊重文本為名把孔子分為“活孔子和死孔子、真孔子和假孔子”,活孔子是“喪家狗”,死孔子是“道具、玩偶”;真孔子是“教書匠的祖師爺”,假孔子是“歷代統(tǒng)治者的意識形態(tài)”。實際上《論語》這樣的經(jīng)典、孔子這樣的符號不僅本身內(nèi)涵深厚,而且在歷史進程中與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積極互動,意義一直在積淀和生長之中。這期間雖不免泥沙俱下菁蕪并存,但以不真實為名而加以否定抹煞,一定是別有用心。在我看來,有憤青情結(jié)的人,是很難做成大文章的。
錢理群(北京大學中文系退休教授):李零開章明義地表示:“在這本書中,我想告訴大家,孔子并不是圣人?!崩盍闳绱丝纯鬃樱退纯鬃拥男膽B(tài)、方法有關。他說他“思考的是知識分子的命運,用一個知識分子的心,理解另一個知識分子的心”。那么,李零和孔子是有心靈的相遇的:他是把孔子看作和自己一樣的普通人,普通知識分子,有追求,也有苦惱,有價值,也有缺陷。
于是,李零發(fā)現(xiàn)了“喪家狗”孔子。因此,他對“喪家狗”的孔子有這樣的闡釋:“他是死在自己家中——然而,他卻沒有家。不管他的想法對與錯,在他身上,我看見了知識分子的宿命”。李零說:“任何懷抱理想,在現(xiàn)實世界找不到精神家園的人,都是喪家狗”。也就是說,孔子是一個有理想的知識分子——他有“烏托邦”理想,他的烏托邦就是“周公之治”,這也可以算是他的“精神家園”吧。問題是他在“現(xiàn)實世界”找不到他的精神家園。這一方面喚起了他批判現(xiàn)實的激情,另一方面,就注定了他在現(xiàn)實社會里,只能處于“疏離主流,邊緣化”的地位,終生“背井離鄉(xiāng)”,顛沛流離,“像一條無家可歸的流浪狗”。盡管如此,他仍不放棄自己的努力,還在現(xiàn)實世界不斷尋找精神家園。在我看來,這是抓住了孔子本質(zhì)的東西的,這也可能是一切真正的知識分子本質(zhì)的東西。有人說,李零是喪家狗,我一開頭說我對李零的書有強烈的共鳴,原因就是我也是喪家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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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人的精神導師——錢理群
錢理群,1939年1月30日出生于重慶,1956年考入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1978年考取北京大學中文系文學專業(yè)研究生,師從王瑤、嚴家炎先生攻讀現(xiàn)代文學,畢業(yè)后留校任教,任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現(xiàn)代文學專業(yè)博士生導師。
見過錢理群的人不可能不留下深刻的印象:碩大光亮的腦門,寬厚的嘴唇,總是笑瞇瞇的樣子,有人說他不用化妝,就能扮演“南極仙翁”。他曾被“最難伺候”的北大學子擁戴為“最受歡迎的十佳教師”。
在北大,錢理群除了非常愛護北大學生外,對那些來北大求知的“精神流浪漢”更是鼓勵有加。他可以為一個素不相識的旁聽生擔保辦理借書證,可以將自己的飯卡給經(jīng)濟困難的學生用。而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是這樣一個故事。一位在北大旁聽的文學愛好者給住在燕北園的錢理群打電話,自稱是一位文學天才,遇到了經(jīng)濟困難,希望錢教授能夠幫助他。錢理群放下電話馬上帶著錢打車從燕北園趕到北大校園,及時將錢送到那位旁聽生手中。只要是青年學生的正當要求,錢理群總是有求必應。
在北大,中文系老師講課的風格各異,但極少見像錢理群這么感情投入的。由于激動,眼鏡一會摘下,一會戴上,一會拿在手里揮舞。講到興頭上,汗水在腦門上亮晶晶的,來不及找手帕,就用手抹,白色的粉筆灰沾在臉上,變成一張花臉。即使在冬天,他也能講得一頭大汗,脫了外套還熱,就再脫毛衣。這樣的全神投入,氣勢磅礴,以至于課畢總是“大汗淋漓,頭冒蒸汽,癱倒椅上”。
如今的錢理群已經(jīng)從北大退休,轉(zhuǎn)向鄉(xiāng)村教育:“我自己做了檢討,學者一般關注的都是城市的中學教育,特別是重點中學,我想我不需要再做錦上添花的事,而應該轉(zhuǎn)向鄉(xiāng)村教育,做些雪中送炭的事。”
但是,他對大學的關注依舊。當他從《南方周末》記者口中得知北大“三角地”被拆的時候,猛地從沙發(fā)上站起來,“那以后所有消息都得先通過學校審批了?”未等記者回答,重又靠回原位,“那就不再是‘三角地了?!?/p>
2007北大學者的“諍”言“針”語
孔慶東(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今年春晚總體水平20年來最低。
夏學鑾(北京大學社會學系教授):不止星巴克,故宮中所有店鋪都應該清出;網(wǎng)友們反對取消“五一”黃金周的強烈表態(tài),并不代表絕大多數(shù)民意,因為,從心理上來說,如果贊同,網(wǎng)民會較少去發(fā)言,而反對者則要提出自己的意見,所以會去發(fā)言。
張維迎(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院長):一個真正好的體制,是可以收費高,花80%在獎學金上,窮人就上得起大學了。目前的情況是高校收費太低,導致窮人上不起學。
賀衛(wèi)方(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虎照門”事件已經(jīng)不僅僅涉及到華南虎存在與否,也不只是周正龍是否涉嫌欺詐犯罪的問題,它折射出的是我們整個治理體制上的大缺陷,對于政府能否誠信地對待國民也是一個大考驗。
葉自成(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外交系主任):中國應緩建航空母艦,重點發(fā)展先進戰(zhàn)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