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含冰

這天我一上班，一個約摸七旬左右的老人就闖進門來，將一張寫好的離婚協(xié)議書丟在我面前，請求我即刻給他辦理離婚手續(xù)。

哎，都這一把年紀了，也學著年輕人瞎鬧騰！再說了，既要離婚，那就得男女雙方一起來啊，你一個人來我怎么敢發(fā)給你離婚證？

老人說，老伴來不了，所以才自己一個人來。我正想再問他點什么，老人兜里的手機響了，接聽后出門就走，連扔在桌上的離婚協(xié)議也顧不得撿起，說一聲：“我趕緊到醫(yī)院去，老伴病危了！”

這叫什么事兒呀，老伴重病住院，他卻在這里鬧騰離婚，我心里立刻斷定這老頭兒不是什么好人。不錯，從協(xié)議離婚書上看出他們是一對再婚夫婦，但即使那樣也不能做這么絕情的事啊！現(xiàn)在的老人們，不顧子女的阻攔要結(jié)婚，結(jié)了婚后不好好珍惜來之不易的黃昏情，拼了命又要離婚。這種事我見得多了，但像今天這種情況卻是第一次遇見。

不容我多想，醫(yī)院又打來電話，又是那老人，催問離婚的事到底能不能辦。我決定去醫(yī)院看個究竟，如果真的合情合理，就在醫(yī)院現(xiàn)場給他們辦理有關(guān)手續(xù)。要是有悖常理，我得好好奚落那老頭幾句。

進了病室，一眼就看見找我的那位老人，正俯身床前輕聲細語和病人說著什么，眼里還含著淚。那位病入膏肓的老太太瘦骨嶙峋的手緊緊攥住老頭的手，含含糊糊地說：“你不會因為我提這樣不近人情的要求而惱恨我吧？我知道這樣做對你不公平，可我那時候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他?！崩项^兒趕緊安慰她：“我真的沒有什么別的想法，你這樣做我能夠理解。再說，你已經(jīng)給了我很多很多。咱們說點別的話吧，你不是說還有許多話想給我說嗎？我打了電話，人家說一會兒就來醫(yī)院給咱們現(xiàn)場辦公呢?！?/p>

病人連點頭搖頭的力氣也沒有了，閉了一下眼又吃力地睜開，說：“別的沒什么，我就是不放心你?。∧阕约荷眢w也不好，每天記得吃藥。特別要把那個速效救心丸時刻裝在身上?！崩项^兒一聽眼里的淚更多：“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比缓筇统鲆话咽嶙樱毿牡厥崂砝咸∈璧念^發(fā)：“孩子們都在身邊，你有什么話盡管給他們說?！币换仡^看見我來了，說：“來了？真是太麻煩你了?！庇洲D(zhuǎn)身對老伴說：“你歇著，我們到一邊說幾句話。”

這哪像感情決裂的老夫妻??？我不解地問老人：“你們這是唱的哪一出戲呀？”

老人把我拉到一邊，告訴我其中緣由：“我的老伴已經(jīng)被醫(y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她有個愿望，想在身后，把自己的骨灰和她的前夫名正言順合在一起，因為那時候他們說過生死都不分離的話，現(xiàn)在要兌現(xiàn)。所以……”

原來是這樣?。∥沂裁炊济靼琢?，緊緊握住老人的手，想再問他幾句話，卻終于沒有問出口。

簽名的時候，氣息奄奄的老太太強撐起身體，但無論怎么努力也無法握穩(wěn)那支筆。“還是按手印吧?！彼兆∷氖?，在印泥里蘸了一下，再重重地落在紙上……

老太太吃力地將老人的手握住，拉在自己的胸前，大口喘息著說：“你真是個好人！謝謝，謝謝你！”

我的眼睛潮濕了，急忙背過身去。

肖進摘自《天津老年時報》編輯/孟醒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