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淵

摘要：本文以《詩經(jīng)·關(guān)雎》第一聯(lián)的五種英譯本為探討基礎(chǔ)，從詩譯的語言、形象、音韻、流動性及意境等幾方面對漢詩的英譯進行了比較分析，指出任何翻譯都是有目的的行為，目的決定著如何英譯為最佳。

關(guān)鍵詞：《詩經(jīng)·關(guān)雎》 詩譯特征 翻譯美學(xué) 比較分析 目的論おお

《詩經(jīng)·關(guān)雎》出自《國風·周南》，原詩如下：“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雎鳩，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zhuǎn)反側(cè)。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p>

國內(nèi)外有很多漢學(xué)家和翻譯家對《詩經(jīng)·關(guān)雎》進行了英譯，如汪榕培、許淵沖、楊憲益夫婦及Burton Watson、James Legge、Arthur Waley等。在翻譯中，譯者不僅要在一定程度上忠實于原詩精神，而且還要在詩譯中體現(xiàn)原文音、形、義等語言學(xué)審美特征，再現(xiàn)原語的文化審美特征以及原文美學(xué)思想。這種美的傳遞往往是難表其形，難達其意，翻譯名家也不例外。限于篇幅，筆者在此嘗試對《關(guān)雎》第一聯(lián)的五種英譯本在詩譯的語言、形象、音韻、流動性及意境等方面進行比較分析和相關(guān)探討。

お

Version A (Wang Rongpei)

The waterfowl would coo

Upon an islet in the brooks.

A lad would like to woo

A lass with pretty looks.お

Version B (Xu Yuanchong)

By riverside a pair

Of turtledoves cooing;

There's a good maiden fair

Who, a young man is wooing.お

Version C (Ding Zuxin)

The turtledoves coo,

Perched in pairs on shoal.

The best girl is pretty

For me to court. お

Version D (Burton Watson)

Guan! Guan! Cry the fish hawks

On sandbars in the river:

A mild mannered good girl,

Fine match for the gentleman.お

Version E (Yang Xianyi)

Merrily the ospreys cry,

On the islet in the stream.

Gentle and graceful is the girl,

A fit wife for the gentleman.

詩譯的語言學(xué)特征比較分析

在漢詩英譯的過程中，譯者除了要努力傳譯原作的精神外，還要決定譯文里面的語言學(xué)特征如主語人稱，動詞時態(tài)，名詞單復(fù)數(shù)等，這些細節(jié)問題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一首詩的意境。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中的“雎鳩”，俗稱魚鷹，相傳雌雄有固定的配偶。五個譯本中對“雎鳩”的理解有所不同，根據(jù)《新英漢詞典》，turtledove的解釋比較貼近詩中原意：A small, slender European dove having a white瞖dged tail and a soft, purring voice. 意為一種產(chǎn)于歐洲的體型纖細而小的鳩鴿（歐斑鳩），尾羽有白邊，鳴聲輕柔哀怨，且turtledove另有一解，即“情人”，和“君子好逑”的“窈窕淑女”有暗合雙關(guān)之效。如果改用Version D、E中的fish hawk（魚鷹）或osprey（一種食魚的巨鳥），則無寓意可言，而且用來象征談情說愛的少男少女未免欠妥（李貽蔭，1996）。另就單復(fù)數(shù)考慮，“雎鳩”應(yīng)為復(fù)數(shù)，因為本來這就是一種偶生的動物，契合原文人類求偶的情景。

人稱的不同選擇決定了讀者與詩作之間的距離和對詩的態(tài)度，此外，動詞的時態(tài)也影響了這種距離，例如，用現(xiàn)在時就比用過去時時空距離要短得多。在翻譯中可以有四種距離：1.第一人稱，現(xiàn)在時。2.第一人稱，過去時。3.第三人稱，現(xiàn)在時。4.第三人稱，過去時。如果用第三人稱，主題就推遠了，從合一退為欣賞，由參與退到旁觀。Version A選擇了4，是最遠的距離，所以Version A給人的感覺是非?？陀^，有點類似名言警句，而不是帶有強烈感情色彩的民歌，Version C選擇了1，最近的距離，可是太近的距離破壞了這種經(jīng)典之美，破壞了詩中涌動的古風。另外三種都比較一致地選擇了3，特別是Version B，其現(xiàn)在進行時態(tài)的使用使畫面栩栩如生。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整句動靜結(jié)合，更偏向于動。詩本身給我們?nèi)缏勂渎暤母杏X，這種動態(tài)美在Version B譯文中表現(xiàn)得較為理想，尤其是現(xiàn)在進行時態(tài)的使用，非常生動，而其他幾個版本都偏靜態(tài)，如Version A中的Would就沒有很好地傳達欲傳之效。

詩譯的形象思維比較分析

詩中給我們展現(xiàn)了若干個鮮明的形象：鳴叫的雎鳩，河中的沙洲，窈窕女子和謙謙君子。這些是詩的靈魂。

在詩譯當中，不同的遣詞能夠彰顯出不同的形象，如coo和cry二者給人傳達的印象和效果是完全不同的，一個歡娛，一個更可能是悲憫，Version A和Version B都用了動詞coo，按LONGMAN的釋義，coo有兩個意思：1）to make the low soft cry of a DOVE or PIGEON, or a sound like this; 2）to speak softly and lovingly，西方人酷愛鴿子，可以說是妙譯。再如，說到“窈窕淑女”，“窈窕”實際上就是指嫻雅美好的樣子，也就是說姑娘文靜而又漂亮，一般歐美人稱贊一個姑娘，多半只用lovely, pretty, nice或beautiful之類詞中的一兩個?！蛾P(guān)雎》屬《國風》，為“里巷歌謠之作”，所以，這里的“女”當指勞動女子，年齡也不會大，稱lady似乎有些典雅，不若稱girl更合民歌風味，可譯作the lovely girl（辜正坤，1986）。Version C、Version D和Version E不約而同地都選用了girl，而Version A中作 A lass with pretty looks, Version B作 There餾 a good maiden fair，強調(diào)了女子外貌的姣好。Version A的lass常出現(xiàn)在蘇格蘭著名詩人彭斯的作品中，形容女孩的那種質(zhì)樸和不飾雕琢，在這里也似乎顯得并不貼切，因為“淑女”，首先強調(diào)的是德行，其次才是質(zhì)樸、清純。與之相對的是君子，有的用gentleman，或者是a young man，還有用me的，此處的“君子”恐怕還是作古代中國男子的美稱解恰當些，與gentleman意思相近，因而譯為gentleman較好，me中并不隱含謙謙君子的內(nèi)涵，用于描述“君子”則過于牽強了。

詩譯的語言流動性比較分析

語言的流動性跟動詞的時態(tài)和動詞的選擇都有著很大的關(guān)系，Version B中有這么一種流動之美，動態(tài)之美，主要原因在于Version B用的是現(xiàn)在進行時態(tài)，把這種意象栩栩如生地表現(xiàn)出來了，我們仿佛看到電影中的一個鮮活鏡頭：那對求偶的雎鳩似乎要呼之欲出了；第二句中，譯者巧妙地由靜變動，其效果非常不錯，不僅與前面靜態(tài)的“河之洲”很好地對應(yīng)，而且做到了“化美為媚”，譯文活潑、動態(tài)，極具流動性，引人回味。相反，Version D和Version E中的最后一句則過于忠實原文，因為在中國人眼中，雎鳩求魚象征男子求女，然而典型的中國式戀愛觀講求“雎鳩貞潔慎匹”，講究含蓄，只宜意會不可言傳，是不會像英美國家人士那樣直言不諱地譯為Fine match for the gentleman或A fit wife for the gentleman的。

詩譯的音韻比較分析

《詩經(jīng)》中的詩歌本是可以演唱的樂歌，幾乎首首有韻。《關(guān)雎》首聯(lián)詩即采用了疊言“關(guān)關(guān)”、疊韻“窈窕”和“鳩”、“洲”、“逑”押韻手法?！瓣P(guān)關(guān)”為雎鳩的叫聲，在《毛傳》中解為“和聲也”，或解為“雌雄相應(yīng)之和聲”，非常動聽和諧。Version D中對其采取音譯法，將“關(guān)關(guān)”譯為“Guan! Guan!”，考慮到了原詩中的音律，很直觀地保持了原文的風格。另外該譯文中仍保持了“關(guān)關(guān)雎鳩”的語序，也較好地還原了原詩的意境，因為在第一聯(lián)中是先聞雎鳩和鳴之聲，再循聲視之，有個先后的問題，采用了完全直接對等的方式，與原詩簡單質(zhì)樸的內(nèi)涵十分吻合。

在《關(guān)雎》的五個譯本中，Version A和Version B同屬有韻譯法（詩歌譯法），富有歌詠性，節(jié)奏感強，譯文押ABAB韻，韻腳如Coo, woo, Brooks, looks和 pair, fair, cooing, wooing，譯文讀來朗朗上口，再現(xiàn)了原詩的美感。Version C、D、E的譯法都沒有用韻，三者同屬散體譯法，但也取得了相當好的詩譯效果，因為采取何種譯法決定于翻譯的目的，目的不同，則譯法各異。

詩譯的意境比較分析

古詩詞中的意境，是指詩人的思想感情與描繪的生活途徑融合一致而形成的一種藝術(shù)境界。

《關(guān)雎》詩中開篇先言“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用一唱一和的雎鳩鳴叫，引起所詠之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物”與“所詠之詞”不是毫無關(guān)聯(lián)，而恰恰是共通的，正如雎鳩的相互鳴叫與君子對淑女的愛慕是一致的。復(fù)數(shù)Turtledoves，Version A和Version B中的coo, woo比興手法運用自如，很好地表達出了這種清新自然、真實可親的人類情感訴求，不拘泥于形而原詩神韻躍然紙上。Version D和Version E則前兩句跟后面兩句很難交融合一，缺乏一定的情感力量，如果給外國朋友看，他們是很難把這兩句話聯(lián)系在一起去享受這種美感的，外國朋友會十分詫異，為什么看到魚鷹鳴叫會與君子求偶聯(lián)系在一起呢，這里最需要的是一個相似物的聯(lián)想，turtledoves不經(jīng)意間收到奇效。詩人要抒發(fā)的復(fù)雜感情是通過事物形象來表現(xiàn)的，詩人沒有直接抒懷而“情”更濃，同樣，譯者也無需挑明而“意”會更深，因此，直譯保留了空白，將原作的美盡數(shù)展現(xiàn)了出來，而Version C、D直接做出了判斷，破壞了這種空白美，導(dǎo)致了不必要的猜想和思索。

結(jié)語

辜正坤（2003）認為，翻譯《關(guān)雎》，首先得抓住《關(guān)雎》屬“里巷歌謠之作”這一特點，以民歌體譯之，否則必入歧途。若詳言之，則至少應(yīng)注意以下五點，才有可能產(chǎn)生貼切的譯詩來。第一，情感需樸質(zhì)。“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弊g筆不可渲染太過，背離古詩所謂溫柔敦厚之旨，情緒若太張揚，則失漢詩含蓄之長。第二，用語亦應(yīng)簡樸，忌藻飾，重天籟。第三，節(jié)奏宜明快，不宜拖沓。每行字數(shù)以少為上，達意即可，冗句為病。第四，保留原詩的基本修辭方式，如比興手法，重復(fù)法等。第五，最好能押韻?？v然難押全韻，near rhyme, imperfect rhyme也無不可，總比素體詩強些：因為這是民歌，民歌不押韻，如何能歌之？

如今看來，辜正坤的上述五點注意雖是一家之言，或有不足之處，但對于很多推崇有韻譯法的漢詩譯者而言仍具有很好的指導(dǎo)作用。任何翻譯都是有目的的行為，因此目的決定著如何翻譯為最佳。在篇中，筆者較為推崇Version B并不是說這個譯本在任何情況下都是最好的，如果說我們面對的受眾是學(xué)者或者文學(xué)愛好者，或者可以說它是最好的，但是如果是著眼于中國漢文化的傳播，或者向普通的外國朋友推薦此詩的時候，那這個版本是否最好就還有待商榷了。例如在即席翻譯中，筆者將《關(guān)雎》第一聯(lián)試譯為：

Pair of birds is crying

On the shoal

A pretty girl is

Wooed by a gentleman

譯文雖然略顯粗糙，卻能將詩中的音韻譯出，表現(xiàn)出了極好的現(xiàn)場感，達到了溝通交際的目的。

主要參考文獻：

1.余光中:《余光中談翻譯》，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2年。

2.劉宓慶：《翻譯美學(xué)導(dǎo)論》，中國對外翻譯公司，2005年。

3.顧正陽：《古詩詞曲英譯美學(xué)研究》，上海大學(xué)出版社，2006年。

4.辜正坤：《中西詩比較鑒賞與翻譯理論》，清華大學(xué)出版社，2003年。

5.許淵沖：《中詩英韻探勝》，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2年。

6.李貽蔭：《<詩經(jīng)·關(guān)睢>英譯》，載《外語與外語教學(xué)》，1996年第5期。オ

（程淵：江西理工大學(xué)外語外貿(mào)學(xué)院，郵編：34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