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琳
摘要:《紫顏色》以塑造一個備受摧殘、沉默寡言的黑人女性這一表象為掩護,藉“女同性戀小說”文本形式向男權(quán)統(tǒng)治宣戰(zhàn),顛覆和否定了黑人女性所處的“他者”地位。小說運用雙層文本敘述策略既揭示了黑人婦女生存的困境,又強調(diào)了黑人女性團結(jié)的重要性以及重建和諧平等的兩性關系的必要性。
關鍵詞:表層文本 隱含文本 女同性戀 婦女主義お
一、 引言
艾麗斯·沃克的代表作《紫顏色》使她成為第一位榮獲普利策文學獎的黑人作家。該小說是一部典型的成長小說,講述了一個平凡的黑人少女西麗如何走出男性傳統(tǒng)的樊籬、最終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故事。西麗作為一位身處男權(quán)社會邊緣地位的“他者”婦女,長期生活在沉默的世界里,看不到自身的價值,也看不到生活的希望。她唯一能夠擺脫困境的方式就是尋找一個聲音來打破這種沉默的被動地位。因此,沃克賦予小說一個獨立、叛逆的聲音,那就是蘊含男性氣質(zhì)的莎格,西麗的同性愛人。這樣,小說就具備了雙重聲音、雙層文本,西麗軟弱無力的傾訴和莎格剛強鮮明的聲音時常交織在一起,讓讀者難以分辨。小說的表層文本描述了黑人女性忍辱負重、尋找自己聲音的艱難歷程;而隱含文本則顛覆了男性的“霸權(quán)話語”,宣揚了沃克提出的“婦女主義”,贊美了黑人女性的姐妹情誼,強調(diào)了重構(gòu)和諧平等的兩性關系的重要性。
二、 表層文本——黑人女性困境的書寫
在《紫顏色》的表層文本中,西麗通過笨拙的書寫述說著自己作為一個黑人婦女的不幸。十四歲的西麗被繼父玷污,先后生下了兩個孩子。懵懂的年紀,西麗對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茫然不知所措,她不敢向任何人吐露事情的真相。在繼父的淫威下,西麗被剝奪了話語權(quán),墜入苦難的深淵。在此后的日子里,西麗一邊忍受著繼父的蹂躪,一邊用自己柔弱的肩膀支撐起整個家庭,因為媽媽死了,她必須負擔起照顧更小的孩子和料理家務的責任。雖然西麗不言不語,但她是善良而敏感的,當她發(fā)現(xiàn)繼父將邪惡的目光投向妹妹耐蒂時,她毅然將妹妹置于自己的庇護下,選擇犧牲自己來保全妹妹的清白。當繼父終于厭倦了他的玩物時,他就迫不及待地將西麗像賣東西一樣嫁出去。而西麗的丈夫某某先生想要娶她的理由無非是為了找一個能給他照看孩子的人,當然西麗的繼父許諾送給西麗一頭牛作嫁妝也促使他作出了最后的決定。就這樣,西麗麻木地接受繼父的安排,稀里糊涂地變成了某某先生三個孩子的繼母。
西麗在某某先生家的生活顯然是她以前所遭受的苦難的延續(xù)。她悉心照料三個邋遢的孩子,精心照看菜地和農(nóng)田,但這一切的辛苦絲毫沒有打動丈夫的心。在某某先生眼中,妻子必須像騾子一樣擔負重荷、任勞任怨;而且,他把西麗當成泄欲工具,全然不顧西麗的勞累和感受。雖然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西麗卻幾乎沒有和丈夫說過話,更不用說去了解他,以至于多年以后她才知道丈夫的名字。更可憎的是,丈夫在西麗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公然把情人莎格帶回家治病,并要求妻子照顧她。面對丈夫給自己帶來的恥辱,西麗沒有任何反抗,而是默默地遵從著丈夫的號令。西麗的愿望很簡單,只要能活著,哪怕是茍且偷生地活著也就足夠了。她認為順從丈夫的意志對于她乃至所有黑人婦女來說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
更可怕的是,西麗像其他成千上萬的黑人婦女一樣,潛意識地將父權(quán)文化所強加給她們的價值觀念內(nèi)化為衡量自身價值的標準,而且從來沒有質(zhì)疑過。雖然西麗曾經(jīng)對有獨立精神、自由自在生活的黑人女性暗地里向往過,但當她得知兒媳索菲婭像男人一樣主宰自己的家庭時,她本能的反應就是建議索菲婭的丈夫使勁揍她。女性間的分離和嫉妒割斷了聯(lián)合起來對抗父權(quán)文化的可能性,甚至連維護自己尊嚴的能力都沒有。
由于得不到他人的尊重和關心,又看不到自己的未來和出路,西麗只好把自己所有的感受寄托在寫給上帝和妹妹耐蒂的信中,試圖在寫信的過程中發(fā)掘說服自己活下去的理由。長期的沉默使西麗退居到一個被人忽視的角落,但同時又賦予她理性和細膩去觀察身邊的人和事。西麗以寫信的方式不斷地擴充自己的認知范圍,不斷地提高自己的思維能力,更重要的是潛意識地助長追求自身價值的渴望。其實,上帝永遠不會對西麗寫的信有任何回應,而耐蒂四處漂泊也無法及時給姐姐慰藉;所以,在某種程度上說,所有的信件就是受盡凌辱、身心俱疲的西麗寫給一個思維成熟、意志堅定、理想化的黑人女性的信。在寫信的過程中,西麗的掙扎真實地反映了黑人女性努力打破沉默、尋找自己聲音的艱難歷程。
三、 隱含文本——黑人姐妹情誼的見證
在小說的表層文本背后,還隱藏著另外一種文本,即“女同性戀小說文本”。作者安排莎格自由穿梭在男性主宰的世界里并且成為西麗的愛人,以這種隱蔽的方式向男性霸權(quán)統(tǒng)治發(fā)起猛烈的攻擊,同時鞏固了黑人婦女之間的團結(jié)和情誼。
莎格是一個與黑人女性傳統(tǒng)格格不入的反叛女性,甚至具備某些處在霸權(quán)地位的男性的特點。她不會料理家務、不懂照顧孩子,她喜歡把自己打扮得艷麗奪目,站在燈光絢爛的舞臺上盡情歌唱。她時刻以自我為中心,把享受生活當作是人生全部的內(nèi)容,她和西麗過著兩種截然相反的生活。而沃克卻別出心裁地讓兩個不同的聲音交織在一起,通過莎格的語言及行動把西麗長期壓抑的心聲全部表現(xiàn)出來。從某種意義上說,莎格就是逐漸成長起來的西麗的影子,是西麗內(nèi)心深處等待爆發(fā)的另一個自我。沃克在《尋找我們母親的花園》中一篇題名為《美:我與另一個我共舞》里強調(diào)過兩個“自我”的和諧性。她說她夢見兩個“自己”翩翩起舞。她滿心歡喜,沉醉于這種美好的氛圍,她說:“我們擁抱著、親吻著,我和另一個自己跳了一夜舞。我們跳得酣暢淋漓,她那么美麗,那么獨立,那么自由,她就是我?!?Alice Walker, In Search of Our Mothers Gardens. New York: Harcourt Brace Jovanoish, 1983, p.393.莎格的出現(xiàn)使困惑、麻木的西麗看到了生活的希望,西麗逐漸從莎格身上感受到深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那個反抗的、自由的自我的存在。
黑人學者貝納·貝爾指出:“同性戀是西麗走向自我,走向姐妹情誼和人間所有情誼的橋梁?!盉ernard Bell, The Afro睞merican Novel and Its Tradition. Amherst: 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Press, 1987, p.246. 莎格和西麗之間的情誼不僅局限在兩人對對方身體的欣賞上,更重要的是莎格喚醒并鼓舞了西麗追求幸福的意志,幫助西麗擺脫了所有男權(quán)文化及白人文化強加給她的價值觀念。
在莎格的引導下,西麗第一次真正認識了自己的身體,第一次感受到作為女人的歡娛。雖然西麗已經(jīng)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可她對男女之間的關系始終是困惑不解的,甚至是懼怕的;所以當她明白自己的身體也能迸發(fā)出激情時,她欣喜若狂,喜極而泣。一旦最原始的情感和欲望被喚醒,西麗開始對自己有了重新的認識,對生活也開始了美好的憧憬。盡管這種認識是膚淺的、朦朧的,但對西麗來說卻是一個具有重要意義的人生轉(zhuǎn)折。
促使西麗毅然決定離開某某先生的根本原因,是她在莎格的幫助下對上帝以及男權(quán)文化有了實質(zhì)性的認識。生活在白人文化和男權(quán)統(tǒng)治社會的西麗一直想象著上帝是一位慈眉善目、長著白胡子的白人老頭。但是莎格告訴她:“上帝不是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它是一切,現(xiàn)在的一切,以前的一切,將來的一切?!?艾麗斯·沃克:《紫顏色》,陶潔譯,譯林出版社,1998年,第149頁。莎格是個虔誠的“泛神論者”,她堅信上帝存在于萬事萬物中,存在于每個人心中,上帝無處不在;而且上帝喜歡所有信仰它的人們所做的一切事情。在莎格看來,上帝、人和世上的萬事萬物是和諧統(tǒng)一的,上帝根本沒有種族色彩、更沒有性別,它是一種精神,一種貫穿自然和整個人類社會的精神。
當西麗向莎格傾訴她對男人的困惑和恐懼時,莎格喊出了具有個體意識的女性宣言:“男人腐蝕一切。他坐在你的糧食箱上,待在你的腦子里,收音機里。他要讓你以為他無所不在。你相信他無所不在的話,你就以為他就是上帝??伤皇恰H绻阍谧龆\告,而男人堂而皇之地一屁股坐下來接受你的禱告的話,你就叫他滾蛋……”(151)這一宣言是對男權(quán)統(tǒng)治的絕對挑戰(zhàn),同時也凝聚著成千上萬個被剝奪話語權(quán)的黑人婦女反抗壓迫的夢想。西麗被莎格強有力的反叛話語深深觸動了,她雖然沒用任何激烈的言辭來表示她的震撼和認同,但她決定不再給上帝寫信。西麗在莎格的激勵下,逐步地把那個麻木、愚鈍的自我趕走,取而代之另一個獨立的、叛逆的自我。終于有一天,西麗面對丈夫的凌辱不再沉默,毅然宣布要離開這個家,沖出帶給她無盡苦難的牢籠。西麗爆發(fā)性的反抗讓丈夫措手不及,他驚慌失措,惱羞成怒,企圖用最歹毒的話語咒罵她,用最粗暴的方式毆打她,但西麗毫不畏懼,她大膽地反駁:“我窮,我是個黑人,我也許長得難看,還不會做飯,有一個聲音在對想聽的萬物說,不過我就在這里?!保?60)西麗用樸實的話語證明了自己的存在,同時宣告了想要擺脫“他者”地位的決心。
離家出走后的西麗在莎格的鼓勵下,開始以做褲子謀生。事業(yè)上的成功和經(jīng)濟上的獨立讓西麗更加肯定自己生存的價值,對生活傾注了更多的熱情,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西麗和莎格朝夕相處,互相扶持,對莎格的依賴和愛慕是她克服一切困難的力量源泉,她曾經(jīng)幼稚地認為莎格就是她愛情的全部。因此,當莎格又愛上了一個年輕小伙子時,西麗非常氣惱,但此刻她已經(jīng)轉(zhuǎn)變成一個思維成熟,頗為自信的女性,所以她很快意識到愛一個人應該給予她享受生活的所有權(quán)利。西麗學會放開心胸,真心對待身邊每一個人,包括曾經(jīng)虐待過她的丈夫。自西麗離家后,某某先生認真地審視自己的所作所為,為自己的粗暴和魯莽懺悔。當再度見到煥然一新的西麗時,他既羞愧難當,又為妻子的轉(zhuǎn)變驚詫不已。而西麗在歷經(jīng)風雨后,終于心平氣和地和丈夫肩并肩坐在一起,談友誼、談生活、談上帝以及他們共同愛著的人。這一刻,父權(quán)文化鑄就的男性和女性固有的關系模式被打破了。只有男性和女性都能意識到建立新型的兩性關系的重要性時,生活才是美好的、充滿希望的。這一點和沃克的“婦女主義”是相吻合的。
四、 結(jié)語
20世紀60年代以來,美國黑人權(quán)利運動尤其是黑人女性權(quán)利運動出現(xiàn)了嶄新的局面。備受壓迫的黑人女性生存狀況雖然有所改善,但仍有成千上萬的黑人婦女生活在社會“邊緣”,黑人婦女問題亟待解決?!蹲项伾返谋韺游谋揪褪且砸粋€普通黑人少女的成長歷程為線索探討了黑人婦女面臨的一切苦難和障礙以及黑人內(nèi)部的關系。而小說的隱含文本即“同性戀文本”則以同性間相親相愛的最極端的方式,說明黑人婦女相互之間的團結(jié)和扶持是幫助她們反抗父權(quán)、走向獨立、同時重新建構(gòu)和諧的兩性關系的一個重要因素。
(張琳:曲阜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郵編:2731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