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為上策
安寧
天生嘴笨,所以遇到那些八面玲瓏的女子,常會從心底里佩服,想,爹媽為何不給自己生一張能吐蓮花的口,如是,我也不必在女上司面前,天天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
記憶最深的,是在一次聚會上碰到的女子。此女見到每一個比自己位高的人,都會無限真誠地上去拍一通馬。碰上西裝革履的男人,她會說,人逢喜事精神爽,看您這一臉的春風(fēng)蕩漾,不知道近段時間有多少樁好事臨門呢。若是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她則親熱地一把挎住人家的胳膊,嚷,看您這身子骨硬朗的,趕上18歲少女呢,今日打扮這么漂亮,是來相親的吧。而那些時尚驕傲的女子們呢,更被她拍得身價翻了倍似的,微笑從細(xì)微的魚尾紋里,汩汩流溢出來。
恰好我坐在她左邊,而另一個剛升職為她上司的中年女子,則在她右首。一個熱衷八卦,一個喜好拍馬,一個愿聽謊言,三個女人,當(dāng)即上演了一場小劇場的精彩好戲。
此女先從上司的頭發(fā)贊起,她視線里是層層疊疊的仰慕與驚嘆,就這樣看了足足有五分鐘,才將那醞釀了許久的一句感嘆開閘放出:天哪,韓領(lǐng)班,您這長發(fā)柔順光亮得完全可以代替劉嘉玲,去做洗發(fā)水廣告了耶!
我忍不住笑道:韓領(lǐng)班去的哪家美發(fā)沙龍啊,介紹我們也去做做?韓領(lǐng)班淡淡一笑,這么忙,我哪有時間去什么美發(fā)沙龍,還不是隨便用一些護發(fā)素罷了。此女一聽,立刻接過去,韓領(lǐng)班是天生麗質(zhì),你看我這一頭亂發(fā),去了多少美發(fā)沙龍,花了多少錢,都黯淡無光。韓領(lǐng)班的頭發(fā),在此女的夸贊里,果真神奇地又添了一層嫵媚的光澤。
此女關(guān)注的焦點,很快地順流而下,轉(zhuǎn)移到韓領(lǐng)班的裙子上。她恨不能立刻自己也買一條來,這樣,或許就會擁有領(lǐng)班高貴氣質(zhì)的十分之一;不過這樣脫俗出塵的裙子,也只有到韓領(lǐng)班的身上,才能熠熠生輝。
韓領(lǐng)班對于這樣的稱贊,一直很受用地笑納著,但她淺淡的笑里,卻有一絲絲外人不易察覺的愧疚。三個人在中途去了洗手間,對著鏡子補妝的空當(dāng),韓領(lǐng)班突然朝我神秘一笑,道,你猜猜,我這條裙子究竟多少錢買來的?我試探問道,肯定是很貴的吧?韓領(lǐng)班的臉微微地有些紅,停了一會兒,待唇膏干了,才撲哧一聲笑道:其實,它是我花30元從夜市上買來的,今天實在找不到可以匹配的裙子,只好穿了它來。
我還沒有來得及驚訝,此女便走了過來,馬不停蹄地贊道:我說韓領(lǐng)班是天生麗質(zhì)吧,像你這種身份的人,穿名牌固顯尊貴,而樸素的衣服,被你一襯,也立刻就會錦上添花了呢,我們韓領(lǐng)班,那么好的美人胚子,穿什么都一樣光彩奪目哦。
我透過鏡子,看著韓領(lǐng)班神采奕奕地在此女的陪同下,姿態(tài)優(yōu)雅地走出去,終于放棄了拆臺的打算,想,這樣化腐朽為神奇的一張嘴,怕是我說什么,它都能轉(zhuǎn)敗為勝、化險為夷吧。
頭陀苦行與不買房運動
李開周
但凡男人,十六歲以上,六十歲以下,荷爾蒙分泌正常,走在街上,瞧見美女,沒幾個不動心的。一動心,肌肉就緊張,內(nèi)心就發(fā)癢。
去癢之道有三:
其一,把錢包整鼓,把自個整帥,再接再厲,死纏爛打;
其二,尋求替代,轉(zhuǎn)移目標(biāo),天涯何處無芳草;
其三,舉刀一揮,做個太監(jiān),從此無欲則不剛。
但是生而為人,尤其生而為男人,除了好色貪淫,還好吃懶做,不僅瞧見美女動心,瞧見滿漢全席、名牌衣物、香車寶馬、高樓廣廈,也會肌肉緊張,內(nèi)心發(fā)癢。若是肉體上滿足了,又想要蓋過同學(xué)、朋友、親戚和鄰居,讓他們眼紅和尊重,贏得精神上的滿足。所求這么多,哪一樣求不得,都是痛苦,即便真的揮刀白宮,也只能去掉一種苦,去不掉別的苦。
用什么方法才能去掉所有欲望呢?
佛教提供的方法有很多,諸如守戒、坐禪、苦行、參話頭,都是。這里說說苦行。
據(jù)《北本大般涅槃經(jīng)》介紹,苦行分外道和正道兩種,前者指撞墻、挖眼、投火、跳崖、鉆荊棘、臥牛糞等極端行為,后者指乞食、節(jié)食、遠(yuǎn)離眾人、穿破衣服等不太極端的行為。佛陀反對前者,提倡后者,并尊稱修持正道苦行的信徒為“頭陀”。
頭陀的日常生活很有意思。首先,每天只吃一頓,每頓都不吃飽;其次,要少睡,多坐,而且必須坐在遠(yuǎn)離塵世生活的地方,比如林間、墓地、山洞中;再其次,獨身,不碰女人,不積蓄財寶。據(jù)說這樣的日子過久了,就可以少欲、知足、無疑、滅愛,進而斷絕欲望,得到解脫。
我覺得,頭陀修苦行的訣竅其實很簡單,就是一切跟生活對著干:想吃美食,吃不到,干脆每天一頓粗茶淡飯;想住華廈,買不起,干脆搬到墓地跟死人做伴……用這種痛苦來消滅欲望。
所以我又覺得,頭陀們都有明顯的憤青傾向,就像那位發(fā)起不買房運動的哥們兒:不是房價高嗎?不是讓俺買不起嗎?OK,老子還不買了,老子一輩子租房!
這樣對著干究竟有多大收效,我沒做過頭陀,也沒參加不買房運動,不敢妄言。對于苦行的效果,無妨做幾天頭陀驗證一下,發(fā)覺不能斷絕欲望,再還俗也不遲。至于不買房運動,坦白講,我是不敢試的,萬一哪天緩過勁來,再想買房可就吃大虧了——誰知這狗目的房價還會漲到哪個地步?
自助餐
青絲
偶然在網(wǎng)絡(luò)上看到這么一句話:“扶著墻進去,扶著墻出來。”這句話的原意是想要表達什么,已經(jīng)無從知曉,卻有人給它添加了一個絕妙無比的后綴——吃自助餐的最高境界。
不是嗎?生活中常能聽到有人開玩笑,要從赴宴的當(dāng)天早上就開始“辟谷”,攢著肚子吃一頓狠的,以抵回禮金的票值。這話不管是真是假,至少有一層意思是明白無疑的,就是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無論是觀念還是形式,自助餐都是地地道道的舶來品,畢竟中國菜更適合于推杯換盞、觥籌交錯的場合,而不適合人情淡薄的自助形式。雖然自助餐中不可能有鮑魚龍蝦、茅臺XO等物,但可以毫無顧忌地放懷大嚼,而不必?fù)?dān)心多搛了幾筷會遭到長輩的白眼,或者有同桌的客人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你。
能夠滿足人的潛意識中的貪欲,是自助餐的另+賣點。叔本華說:“財富就像海水,飲得越多,渴得越厲害?!笔澄镆彩且粯印.?dāng)琳瑯滿目、品種繁多的美食呈現(xiàn)于面前,又有誰不珍惜這樣的機會并且希望這個期限是一萬年呢?
所以,即使是修禪的林清玄,在吃完自助餐后也說:“一般最能自我節(jié)制的人,也免不了吃下比平常食量更多的東西?!?/p>
我有個朋友,早些年曾與他人結(jié)伴到海南旅游,頭幾天下榻的賓館為住客提供免費自助早餐。住客早上起來,下樓踱到餐廳,跟門口的侍應(yīng)生報一聲房號,就可以進去任取自己喜歡的食物大啖。雖然食物不外乎都是些極其平常的肉蛋奶及熱帶水果,可是這種占到了便宜的感覺卻令人極為舒心,畢竟它是免費的,而且敞開吃。接下來幾天,他們換了一家賓館,沒有自助餐提供。于是每天早上起來,他們一行
就駕車回到原來下榻的賓館享用免費早餐。餐廳的侍應(yīng)生并不掌握住客的信息,只要來人報出房號,就可以進入餐廳進餐。
多年以后,這個朋友以一種略帶羞愧的語氣跟我說起了這件事情。他說,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想要去占這個便宜。換在平時,即使有人請吃,我還要想方設(shè)法地推辭,可是當(dāng)時眼看著便宜就在面前,如果不去占,倒像是自己的智力有問題……
你是暴風(fēng)雪,也是松枝
葉傾城
你也許,根本沒聽說過蕭颯。她十七歲,便以“文學(xué)天才少女”的姿態(tài)成名,作品三次入選臺灣《年度小說選》,分別是1978年、1980年和1982年——那一年,你出生了嗎?
你很可能,知道楊惠珊,即使你沒看過她演的《玉卿嫂》。我曾經(jīng)與美國朋友坐在國貿(mào)里的星巴克聊天,他自稱略諳中文,我信手一指對面的招牌,他認(rèn)真地看了半天,念出一個“工”字,淺藍眸子極其無辜:“那三個字太難了?!边B起來是“琉璃工房”,正是楊惠珊的產(chǎn)業(yè)。從艷星到工藝美術(shù)家,華麗轉(zhuǎn)身?啊不,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有幾年,張毅、蕭颯和楊惠珊分別以導(dǎo)演、編劇和女主角身份合作,號稱臺灣電影界的“鐵三角”。這三角真是撲朔迷離,開始的時候,張毅是蕭颯的丈夫,結(jié)束的時候,他歸了楊惠珊。是戲假情真還是戲真情假?不重要,已經(jīng)二十多年過去了。
而蕭颯,憤而寫下《給前夫的一封信》,歷數(shù)楊惠珊的種種罪狀:“有些人是會為了自己的私欲和寂寞,心中不存一點道德的?!庇址瓧罨萆旱牡着疲骸拔抑还肿约寒?dāng)時判斷錯誤,以為她曾經(jīng)因為介入別人家庭,慶得不歡,總會受到教育,不愿再重蹈覆轍?!边@不是第一次,楊惠珊愛上已婚男人,用現(xiàn)在的網(wǎng)絡(luò)語言,她是“慣三”。
子曰:上士殺人使筆端。果然沒錯。此信發(fā)表在《中國時報》上,頓時群情大嘩。張毅與楊惠珊的演藝生命,自此結(jié)束。
有人責(zé)備蕭颯,說她的《給前夫的一封信》,“像一場暴風(fēng)雪打在苦難的女人心中……至于會不會壓垮別人的松枝,已無關(guān)雪或文字之罪?!笨墒鞘掞S與張毅十多歲相識,共同度過的時日,超過了他們互不相識各自成長的歲月。難道,不是楊惠珊先成為她的暴風(fēng)雪,毀掉了她的家?
只能說:這一場婚變,三敗俱傷。人人都是兇手,人人都是死者。
那一年,正是臺灣第23屆金馬獎頒獎,楊惠珊憑《我的愛》入圍——諷刺的是,這部電影,仍是改編自蕭颯小說,蕭颯編劇,而且說的就是這一段外遇故事。典禮上,主持人張小燕在臺上說:“我們希望楊惠珊熬過去……楊惠珊站起來……”
這么多年過去了,楊惠珊熬過去了,站起來了,有她與張毅的二十年婚姻為證,有她雕出的四百多個觀音像為證。她甚至可以說:“身如琉璃,內(nèi)外明徹?!闭婺敲疵鲝貑?啊,往事不必再提。
蕭颯呢?她再沒結(jié)過婚。甚至,她也很少寫了。也許,她在沉淀;也許,她只是正常地枯竭了。作家也像其他職業(yè)一樣,可以退休,誰也不必寫到“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但也有可能,她被婚變擊潰,正如許多其他毀于愛情的女作家一樣,“她涉入自己太深了”。
蕭颯曾寫道:“小說就是人生,總是無可奈何?!钡松皇切≌f,不是關(guān)上書頁就可以結(jié)束,所以,一定要撐下去呀,一定要站起來。
誰不曾辜負(fù)誰或者被辜負(fù),誰不曾傷害誰或者被傷害,誰不是暴風(fēng)雪,誰不是松枝?而有一句詩是這樣說的: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