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艾禾
這里地處邊遠,卻離天很近。有人說,這里才是西方人傳說的世外桃源。
秋那桶,是個奇怪的地名。它位于怒江大峽谷的最北端。這是個怒族語的地名,后來我們發(fā)現(xiàn),這一帶叫“桶”的地名很多,比如,四季桶、坎桶。桶在怒族語中是“幸福和諧”之意,我們后來開玩笑說,今后的新年祝詞,就是送你“全家桶”。
雨中的怒江峽谷,不時可見到宛如田園詩的村落。在秋天金黃色的莊稼映襯下,一座座古樸素雅的傈僳族農家村寨,冒著冉冉炊煙。其中的一座木屋,就容下了我們這些遠方來的異鄉(xiāng)客,給我們提供飯食,為我們遮風擋雨。
到秋那桶的那天晚上,我們走了15公里路,從丙中洛出發(fā),沿公路一路走,一路拍照,被這世外桃源般的境界弄得神魂顛倒。在重丁村,我們看那座在驢友圈中享有盛名的丁大媽管理的天主教堂;在石門關,我們看怒江被兩岸石壁掩成一線的奇觀;在五里村,拍那像油畫一樣的田園風景和蜿蜒的茶馬古道;在森尼打拉橋,我們親手把玉米粒撒入至今還在運轉的水磨盤中。到了秋那桶時,天已全黑,雨還在下,但是,余大叔家里溫暖的火塘驅趕了一切的寒意和疲勞。
余大叔名余新民,這是漢名。他是藏族,藏名白馬旺堆。他的老伴是怒族,他的兒媳是獨龍族。而峽谷中的居民們,多是傈僳族。歷史上怒江峽谷最早是怒族人先來定居,后來住在東邊的傈僳人因與納西人紛爭,就翻越碧羅雪山遷移而來,反倒成了這里的多數民族?,F(xiàn)在各民族的居民和諧共處,互通對方的民族語言。余大叔年輕時當過兵,會講藏語、怒語、傈僳語、獨龍語等,漢語當然不成問題,甚至還學了幾句英語。晚上在燭光之下,余大叔一邊喝著自家釀的玉米酒,一邊用藏語、傈僳語和漢語唱著歌,他家的大狼狗溫馴地將頭枕在客人的腿上,貓在一旁打盹。他家養(yǎng)的雞、豬、鴨在屋外嘀嘀咕咕,安居樂業(yè)。老伴和兒媳開始看電視,電源來自村里的小水電。余大叔歉意地對我們說:國慶節(jié)時來的客人太多,家里的雞都被吃光了,而我們,早被酒、歌和濃濃的暖意融化,忘記身居何處。窗外,天已放晴,一輪明月和滿天在北京看不到的星斗。這里地處邊遠,卻離天很近。
余大叔還有一個教名:保羅。余大叔說,信上帝就是讓人不做壞事,不撒謊,不懶惰,不偷盜。他們村里沒有吸毒的,有煙販子來,也被他們轟走了。走在這邊的山谷里,你時時可以感受村民的淳樸。在尼丹打村,我們吃了一頓午飯。因為村中并沒有專門的飯館,是一位農婦把我們領到她家中現(xiàn)做的飯,兩菜一湯,那一碗西紅柿雞蛋湯,竟然打進去4個雞蛋。到結賬時,只見她猶豫片刻,才嚅嚅地報出價來:兩人共25元。
在從六庫往北一兩個小時處,我們還看過一個教堂。那是從怒江拐向東邊盤山而上走十幾公路后,到達一個廢棄的縣城知子羅。離知子羅不遠就是老姆登教堂,這也是法國傳教士當年修的。教堂坐落在海拔2000米的山坡上,簡樸,潔凈,靜謐,典雅,旁邊的池塘里群鴨戲水,門口的鮮花盛開,一只小狗歡快地迎上來繞著我們表達喜悅。在這里,你的心會一下子安靜下來,盡享這個時代所缺少的安寧與充實。遠望怒江,一直伸延到天邊,高黎貢山的主峰雪山,隱隱可見。我們離開丙中洛往回返的那天,正好是星期天,一路上只見路邊一群群盛裝的傈僳人或是怒族的教徒,行走在去做禮拜的路上。
怒江大峽谷,從南端的六庫到北端的丙中洛共約300公里,只有沿江而行的這一條路。雖然今天的公路已經是平穩(wěn)堅固的柏油公路,但開上去也要整整走一天。峽谷兩側,西邊是高黎貢山,東邊是碧羅雪山,腳下的怒江時而怒吼,時而蜿蜒。從北京到這里并不容易,先坐飛機到昆明,再坐汽車到六庫,從六庫再到丙中洛,路上已花去三天。但是,進了峽谷后,你會覺得一切的辛苦顛簸都是值得的:有人說,這里才是西方人傳說的世外桃源,你到了丙中洛,才知道這么說是有道理的。特別是在春天的時候,丙中洛一帶桃花盛開,怒江江水碧綠如玉,江邊的桃花島(與金庸小說沒任何關系)上恐怕讓人如醉如癡??上覀兊綍r正值秋天,只能對著人家拍過的照片,在夢中來游歷這種仙境了。
從丙中洛到西藏的察隅,現(xiàn)在公路也已修通,而從離丙中洛不遠的貢山轉車西行,也可以去獨龍江。那些地方,是留給我們的下次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