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高菊蕊的小說,我有一種親切感,她家在永濟,我老家是臨猗,兩地相鄰,她筆下的風土人情,都是我所熟悉的。
比如在《王滿水的革命和愛情》中,寫到劉紅果要出嫁了,邀請了幾個鄰居婦女為她縫被子的情景,我小時候在農(nóng)村就多次見過。就是有些很細微的地方,也能引起我的聯(lián)想,比如《南方不是太遙遠》中,康萬紅去老婆墳前祭奠,墳前有個專供燒紙錢的“磚窯”,起初我還疑惑,墳前怎么會有“磚窯”呢,繼而一想,也就明白了。那不過是用幾塊磚壘的一個小小的磚洞,上面可放供品,下面燒紙錢可以避風,在我們那兒的墳地隨處可見的。叫磚窯不為錯,若叫成磚窯窩或磚窯兒,更恰當些。
用了兩天的時間,將書中的六篇小說讀了一遍,感觸還是很多的。我得承認,雖說很早就關(guān)注這位同鄉(xiāng)作家,且知她是以小說名世,此前我?guī)缀鯖]有讀過她的小說作品,讀得多的是她的那些散文作品。長的短的,總有十幾篇吧。
我的感觸有三點。
一是作者對人情世態(tài),有獨到的體味與把握。以《南方不太遙遠》為例,寫的是一個犯罪的故事。一開篇就是主人公康萬紅要去燒村支書辦的棉花加工廠,行進中無意間將支書那個苦命的妻子砸昏。而這個女人,竟沒有去報案,給丈夫說了康的名字又后悔不迭,多次通風報信,以求良心的平衡。康萬紅呢,對這位遠房的表妹,也有著一種深深的戀情與同情,當這個女人被丈夫遺棄且瘋了之后,竟收留了她,結(jié)成沒有名分的夫妻。這些看起來幾乎不可能的事情,作者娓娓道來,入情入理,我們只有信服。不是對人情世態(tài)熟諳于心且有獨到的體味,怕難以有這樣的藝術(shù)功效。
二是作者編織故事時,頻出“險招”。比如《一條通往天堂的路》,寫?zhàn)囸I年代,一個名叫??纳a(chǎn)隊長,為了村里不餓死人去糧站借糧受阻,唯一的希望是籌集資金買平價糧,而身上卻只有少得可憐的十幾元錢。返回的路上,遇當?shù)伛v軍一戰(zhàn)士搭順車(馬車),竟為了戰(zhàn)士挎包里不多的錢(去鎮(zhèn)上寄捐助款,郵局無人又帶了回來),將戰(zhàn)士騙人蘆葦?shù)?,揣下車搶走錢,致戰(zhàn)士被狼吃而亡。即使生活中真有這樣的事,我相信好多作家也會把戰(zhàn)士改為其他人,比如商人,或是干部,而菊蕊偏就這樣寫了??吹倪^程中,我不由得暗暗擔著心,這樣殘害一個解放軍戰(zhàn)士,該怎么收場呀?當然,最后??x擇的是在軍營前上吊這條通向天堂的路。這個地地道道的殺人犯,經(jīng)過與兩只狼的搏斗,總算趕在軍號吹響前爬到軍營前了斷了自己。
三是作者語言的靈動飽滿,極具質(zhì)感。這是我最為心折的。山西作家的小說語言,有個幾乎是共同的特點,那就是,以質(zhì)樸流暢見長,菊蕊小說,卻幾乎反其道而行之,她的追求不在質(zhì)樸,也不在流暢,而在一種極具質(zhì)感的靈動飽滿。空疏的感受,在她的筆下,總能化為具象的描述。比如《一條通往天堂的路》中這樣的句子:
兵蛋子對身邊的常奎毫無覺察,他快樂地哼著一首當兵人常唱的歌,歌詞鏗鏘有力的旋律扇動著翅膀貼著雪地上下翻飛……常奎一腳踩下車閘,車閘尖利的叫聲在河灘的雪地上打了個旋,驚起一群覓食的飛鳥。
有了“扇動著翅膀貼著雪地”這個比喻,歌聲就再也不是抽象的旋律,而成了可以觸摸的物件了。同樣,有了“打了個旋”,尖利的車閘聲,也就成為具象的了。這里只是隨手拈來兩個例子,實則菊蕊語言上的技巧與功力,絕非這么兩個未必準確的例子可以說明的。
“險招”頻出的事件,以對人情世態(tài)獨到的體味掌控之,以靈動飽滿極具質(zhì)感的語言敘述之,這就使菊蕊的小說有了一種在山西作家中稀見的品質(zhì)。還應當指出的是,作者對農(nóng)村生活縱深的挖掘,六個中篇,有的寫土改,有的寫大饑餓,有的寫集體化,有的寫當今商品大潮的沖擊,幾乎涵蓋了中國農(nóng)村各個歷史時期。以她的年齡,能對農(nóng)村幾十年的滄桑變化,有這樣深刻的理解,是很不容易的。
菊蕊的小說作品并不多,每年也就是一兩個中篇,但是,幾乎每出一篇,都能獲得相當?shù)姆错?,有的為選刊選載,有的獲得這樣那樣的獎項,比如《一條通往天堂的路》,就獲得了最近一次趙樹理文學獎的中篇獎,這一獎項,全省僅三人獲得,規(guī)格不可謂不高。
雖說有了這樣的成就,作為同鄉(xiāng),作為一個已退出文壇的老兵,我還是要勸勉菊蕊,短時期內(nèi)再上一個臺階。對于一個有這樣能力的作家來說,該不算是苛求吧。
責任編輯:吳 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