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11月，在云南省普洱地區(qū)已經(jīng)銷聲匿跡20多年的野象群突然現(xiàn)身。然而，這群野象的到來并沒有給當?shù)厝藥須g樂——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它們先后殺死5人，傷害上百人，給當?shù)卮迕裨斐芍苯咏?jīng)濟損失1000多萬元。原本溫順的亞洲野象為什么會攻擊人類呢？帶著這個問題，云南思茅地區(qū)林業(yè)局的工作人員冒險深入密林進行調查……

野象殺人

2003年11月9日上午，云南省思茅地區(qū)普洱市翠云鄉(xiāng)綿羊寨的村民王青華與表弟和侄子正在自家承包的責任田里收割稻谷。突然，王青華看見4頭野象從田邊的密林里沖了出來，一邊狂吼一邊向他們奔來。她嚇得連忙大喊：“快跑！野象來了！”表弟和侄子聞聲丟下手中的活計沒命地轉身跑開了，而王青華就近爬上田邊的一棵楊樹?？墒牵齽偱实綐溲?，就被一頭跑來的公象用鼻子從樹上“抱”了下來，并拋向空中。王青華的6根肋骨被“抱”斷了，她當時就痛得昏死了過去。接著，從樹林中又跑出3頭野象，7頭野象齊頭沖到田里大嚼大啃。只一頓飯功夫，王青華的幾畝稻谷就被野象風卷殘云般吃了個一干二凈。野象們吃飽肚子后慢悠悠地重新走進樹林里。經(jīng)過及時搶救，王青華總算撿回了一條性命。

幾天后，這群野象又游蕩到了附近的南屏鎮(zhèn)太平堂村，這是一個只有20來戶人家的貧困山村。村民們第一次看到這么多野象，既好奇又害怕，他們敲鑼打臉盆，點燃火把，試圖嚇跑這群“不速之客”。可是野象毫不畏懼，大模大樣地闖進稻田，在“消滅”掉十幾畝稻谷后，還跑進村里把村民房前屋后的菠蘿、橘子也順口吃了。

看到自己辛苦勞作的果實被野象糟蹋，村民們又急又氣。為了防止這群“巨無霸”再來“作惡”，村民們連夜在村口挖了一條3米深、3米寬的防象溝?？伤麄儧]想到的是，當野象再次“光臨”時，它們聰明地聚集在一起，用長鼻子從上往下掀土將深溝填平，然后魚貫進入村里，把村里的50畝果園弄得一片狼藉。除了吃稻谷和水果，這群野象還鉆進村民家里“做客”。它們掀翻鍋灶，卷扯衣服和蚊帳，毀壞豬圈和門窗。

這群野象不斷制造事端。它們大搖大擺地在普洱市區(qū)的大街上“散步”，到學校里“上課”。有一次，它們居然跑到普洱機場的跑道上去“看飛機”，導致航班延誤。一次，它們毫無由來地在普洱至瀾滄的公路上攻擊一輛拖拉機，嚇得拖拉機手棄車而逃，拖拉機則被它們推下山澗，摔成一堆廢鐵。更為嚴重的是，普洱有線電視臺25歲的攝影記者穆少根在拍攝野象時，遭到野象的突然襲擊，被當場摔死。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普洱市先后有5人被野象“殺死”，上百人受傷致殘，給村民造成直接經(jīng)濟損失達1000多萬元。

野象四處“作惡”的消息令整個普洱市人心惶惶，居住在林區(qū)的村民更是談“象”色變。亞洲象原本天性溫順，很少主動攻擊人類，可這群野象為什么如此兇殘？在它們頻頻“殺人”的背后是否另有隱情？

為了弄清野象“殺人”的原因，云南思茅地區(qū)林業(yè)局野生動植物保護處處長曹亦功，帶領森林派出所的干警和林業(yè)局的工作人員一行10人，來到普洱市翠云鄉(xiāng)進行調查。

密林調查

循著野象的足跡，調查組來到老鮑山寨。一路上，他們看到大量被野象糟蹋的莊稼，在一處山坡上還發(fā)現(xiàn)了野象滑倒的痕跡。顯然，這里有野象在活動。大家停止說話，打著手勢悄悄地向山頂靠近……突然，前邊的灌木叢里傳來野象的吼叫聲和“唧唧唰唰”的奔跑聲。

不一會，3頭母象和2頭小象從樹叢里跑了出來。其中一頭母象扇著耳朵、甩著鼻子、吼叫著朝隊員們沖來，另外一頭母象也緊跟著跑上來助陣。隊員們被嚇得魂飛魄散，紛紛準備爬樹逃生。但令大家意想不到的是，在沖到距離人10米遠處時，兩頭母象突然停了下來，沒有進一步攻擊隊員。人象對峙幾分鐘后，母象帶著小象消失在叢林深處。

從老鮑山寨回來后，曹亦功頗感疑惑：母象為什么不攻擊隊員們呢？隨后幾天，曹亦功在調查中逐一走訪了曾經(jīng)受到野象攻擊的現(xiàn)場目擊者，仔細詢問了當時的情況，并觀看了現(xiàn)場錄相資料。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些“殺人象”全是20來歲的青年公象。亞洲象只有公象才長有長牙，而母象不具備發(fā)達的門齒，因而可以根據(jù)象牙區(qū)分母象和公象。

通過調查，曹亦功終于揭開了野象“殺人”的事實真相。原來，在上個世紀70年代末的那場“捕象運動”中，這里先后有8頭成年公象被捕殺。目睹了血腥捕殺場面的母象帶著幼象逃離此地，20多年來不曾露面。近年來，由于當?shù)卣哟罅藢σ吧鷦游锏谋Ｗo力度，這里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大為改善，這群幼象成年后重歸故里。然而，大象是一種智商很高的動物，尤其是公象，它們的額部長有兩個鼓突的“智慧瘤”，它們恩怨分明，有恩報恩，有仇復仇。由于幼年受到人類的傷害，在報復心的驅使下，它們現(xiàn)在見到人就主動攻擊。曹亦功推斷：這群公象頻繁攻擊人類是來尋仇報復的。

真相揭開后，人們不禁憂心忡忡：如何拯救這些兇暴的“殺人象”，以免在它們的引領下，下一代公象更加殘暴，對人構成更大的威脅。

救助落難公象

一天，曹亦功和兩名隊員來到翠云鄉(xiāng)太平掌寨，在野象經(jīng)常出沒的一條河邊觀察野象。突然，他們發(fā)現(xiàn)，有一頭大象躺倒在河邊的淤泥里無法動彈。曹亦功知道，對大象來說，倒地是十分危險的，因為龐大的身軀會壓迫其呼吸系統(tǒng)直至窒息死亡。于是，他們趕緊跑了過去。

這是一頭年輕體壯的公象，體重不下4噸。當看到有人走過來時，平日里兇悍的野象此時也只能示威性地甩了幾下鼻子，眼睛里流露著絕望與驚恐。

曹亦功決定對這頭大象施以援助。然而，要把這樣一個龐然大物從淤泥中拉出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曹亦功他們趕緊向太平掌寨的村民求助。聽說是救大象，村民們都表現(xiàn)得十分熱心。在曹亦功的指揮下，村民們將自家的大門卸下來，一塊一塊地塞進大象的身體下，然后用繩子栓住大象的鼻子。他們一邊往上拉大象的鼻子，一邊使勁地將大象的身體往木板上移動。聰明的大象好像明白了人們的用意，顯得非常配合，每當人抬它一下，它就哼哼地用勁往木板上拱。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公象終于從泥潭中被拉了上來。被救的公象站了起來，它一改往日的兇悍，感激地朝恩人們揚了揚鼻子，然后一搖一擺地走進了密林。曹亦功給這頭雄壯的公象取了個威武的名字——“威亞”。

曹亦功和隊員們?yōu)榱私咏跋?，在野象每天飲水的河邊撒上香蕉、甘蔗、食鹽等它們喜愛吃的食物，然后隱蔽到附近的樹叢里，靜候野象的到來。

一天傍晚，野象從密林里魚貫而出。當它們走到為它們準備的食物面前時，象群中突然發(fā)出一陣騷動。大象們警惕地抬頭四處張望，不敢貿(mào)然享受地上的美味。躊躇之間，一頭重約3噸的少年公象突然從象群中沖了出來，徑直向曹亦功他們藏身的樹叢奔來！在陸生哺乳動物中，大象的嗅覺是最靈敏的，這頭少年公象一定是聞到人的氣味了。曹亦功大吃一驚，連忙招呼隊員們上樹。就在少年公象沖到離他們約有20米遠時，突然，從樹林中氣勢洶洶地奔出一頭體格健壯的青年公象，只見它用身體橫擋在少年公象的前面，同時豎起耳朵，揚起鼻子，做出攻擊的姿勢，嚇得少年公象轉身退了回去。

曹亦功仔細一看，這不就是幾天前他們救助的“威亞”嗎？只見“威亞”翹起鼻子朝曹亦功和隊員們嘶叫了一聲，同時還扇了幾下耳朵向他們“敬禮”，然后走到食物前，津津有味地大吃起來。看到?jīng)]有什么危險，象群也一擁而上……

由于“威亞”的報恩行為，曹亦功和隊員們得以從容地接近并觀察這個象群。每當其他公象對人有攻擊行為時，“威亞”就會站出來阻攔，而曹亦功也會扔給它一串香蕉以示獎賞。漸漸地，“威亞”的性情變得溫順了，受它的影響，其他公象也開始收斂暴性，對人鮮有攻擊行為。

見證王位之爭

2005年3月28日，還在睡夢中的曹亦功接到翠云鄉(xiāng)林業(yè)站的報告：“不好了，野象在離南島河不遠的綿羊寨山谷內(nèi)打了起來?！辈芤喙σ还锹捣砥鸫?，帶上給大象止血止痛的豬油，與隊員們驅車趕往現(xiàn)場。

剛到寨口，他們就聽到一陣野象的吼聲，看樣子這是一場大戰(zhàn)。曹亦功從望遠鏡中看到，在空曠的草坪上，“威亞”正與一頭青年公象相對而立，兩頭大象不時地發(fā)出吼叫聲，而旁邊有一群母象似乎正在觀戰(zhàn)。曹亦功估計，這是公象之間為贏得與母象的交配權而進行的“決斗”！野象是一種社會性動物，在平時能和睦相處，但在發(fā)情交配期間，公象間將展開慘烈的爭斗，只有最后的勝利者才擁有和象群里的每一頭母象交配的權力。

曹亦功看到，那頭青年公象在與“威亞”對峙一會兒后，突然豎起耳朵，身體接連后退幾步，然后揚起鼻子，猛地撲向“威亞”?！巴啞币婚W身避開了青年公象的攻擊。曹亦功這時才發(fā)現(xiàn)，“威亞”的身上已有好幾道傷口，看來在這之前它已經(jīng)歷了一場或幾場惡戰(zhàn)。青年公象圍著“威亞”繞起圈子。繞了幾圈后，青年公象再次吼叫著沖向“威亞”?！巴啞倍汩W不及，身上又被撞開一個口子。疼痛之下，“威亞”反身用鋒利的長牙刺向青年公象，青年公象發(fā)出一聲慘叫，鮮血從口中噴出。負傷的青年公象匆忙逃離了“戰(zhàn)場”。

“威亞”并不追趕青年公象，而是揚起鼻子朝遠處大聲嘶鳴了幾聲。這時，母象們紛紛跑向“威亞”。曹亦功也趁機走到“威亞”身邊，親切地拍了拍它以示祝賀，然后把豬油涂抹在它的傷口處。豬油不僅有很好的止痛止血效果，而且還可以防止發(fā)生感染。“威亞”感激似的朝他揚了揚鼻子，耳朵扇了扇向他“敬禮”，然后左擁右抱著母象們走向密林。

人象和睦共處

通過考察，曹亦功和隊員們對于野象有了全新的認識。他們認識到，野象其實并不總是那么兇殘，相反，它們聰明、溫順，而且恩怨分明，懂得知恩圖報。從這一點上看，人象完全可以和平共處。

為了讓野象在普洱的密林里自由自在地繁衍生息，當?shù)卣杉{了曹亦功的建議，將野象活動頻繁的翠云鄉(xiāng)、南屏鎮(zhèn)的7個村寨劃為野象棲息地。在國際愛護動物基金會的大力支持下，啟動了“亞洲野象棲息地保護”項目，前后共投入170多萬元，將棲息地擴大，為野象修建了5個供鹽的硝塘。同時，對承諾不破壞野象棲息地生態(tài)環(huán)境、不亂砍伐森林、不傷害野象的村民每戶資助800元，用于發(fā)展農(nóng)副業(yè)生產(chǎn)，增加他們對野象造成損失的經(jīng)濟承受能力，同時積極籌措資金用于賠償野象給村民造成的各種損失，緩解人象沖突。自古視大象為“吉祥物”的村民們也自覺地保護野象。村民們還在村寨邊上筑網(wǎng)，以防止野象入村搗亂。曹亦功還讓村民們在村寨周圍種辣椒，因為他從跟蹤觀察中發(fā)現(xiàn)，野象從不光顧辣椒地，更不吃辣椒，而且一聞到辣椒味就會逃之夭夭。

2004年，云南省政府在普洱的野象棲息地成立了野象自然保護區(qū)，這是我國繼西雙版納后的第二個野象自然保護區(qū)。與此同時，還在普洱市和西雙版納州結合部的熱帶雨林里，建立了一條野象綠色走廊帶，以便讓野象在兩個保護區(qū)內(nèi)自由交流。

2007年10月初，已是普洱自然保護區(qū)負責人的曹亦功再次來到翠云鄉(xiāng)進行考察。在南島河邊，他發(fā)現(xiàn)“威亞”帶著大小13頭野象在河里飲水嬉戲。象群里有兩頭幼象特別可愛，圍著成年大象蹦來跳去的，一會兒跑到河里嬉鬧打滾，一會兒用鼻子吸水噴向成年大象，十分頑皮?！巴啞眲t不時地用鼻子勾起小家伙，給它們蕩秋千。突然，一頭幼象淘氣地將一團泥沙噴進了“威亞”張開的嘴里，“威亞”頓時吭哧吭哧地猛烈咳嗽起來，并用鼻尖在口腔里拼命掏挖，難受得眼淚都流了出來。但看上去它并不生氣，只是在掏凈嘴里的泥沙后，用鼻子在幼象的屁股上輕輕拍了兩下，便沒有再追究幼象的過失行為，繼續(xù)陪小家伙玩了起來……

如今，村民們對野象的恐懼感已經(jīng)逐漸消失了，即使在野外碰見野象也不會驚慌失措。有時，野象誤入村寨中“做客”，村民們就紛紛拿出家中的香蕉、包谷、食鹽等來招待它們，一些膽大的村民甚至還跑上前去撫摸拍打它們。每當這時，野象就會顯得十分溫順，也不會去攻擊村民。普洱的密林里又恢復了往日的安詳和寧靜，4年來，這里再沒有發(fā)生野象“殺人”的事件，而野象的數(shù)量也在不斷增長。目前，國際愛護動物基金會計劃出資在普洱建立一個世界級的亞洲野象自然保護區(qū)，讓普洱成為野象的快樂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