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祥
好幾年下來的習(xí)慣,我還拿他當孩子。也難怪讓人不改看法,你看看他這個孩子,見人總坑著頭,加上瘦削的小個頭,完完全全是一副沒發(fā)育的模樣。昨兒怪了,一向低垂的頭怎么突然昂昂的,腰也直了好多,個頭竄得比我高了!
他從貴州山村出來,投他姑媽,剛到我這江蘇時,臉兒瘦削的像十歲的娃,有嘴也不敢多說一句話,有眼睛也不敢抬起來看人。什么時候看到他,都把頭垂著,把胸窩著,見人大氣不敢哈一個。那時候我真擔心他能不能在這城里打起工!說是十七歲,瘦嶙嶙的只剩一雙眼,拾一抬才見到有那點兒神。我知道他是在閉塞的山窩窩里長大的,能跟上火車跑上三天三夜到電氣化的江蘇,已屬不易。他怎么“出趟”呢!只能悄不聲兒的窩著,偷著感受大變化的外界。算起來這三年,我只發(fā)現(xiàn)過一回,他的一雙眼有過晶亮的一回,那是我家抽水馬桶受阻時,請一個下水道師傅來疏通,他幫著提這拎那,手是手、腳是腳,眼睛亮晶晶。大半年過去了,我家的抽水馬桶又突然阻塞了。這雖不是十萬火急的事,卻也耽擱不得。忙著要去找人,又一下聯(lián)系不上。突然發(fā)現(xiàn)墻角有一張明片,上有疏通管道的字樣,也只好按電話打了。很快趕來的竟是他!竟是他呢!只見他從舊自行車上卸下工具,捎上肩,扛上樓,插通電源,幾分鐘時間,嗨喲,水花花地流暢了?!安诲e。”“我高興地朝他點頭。“咋學(xué)會了這一行?”我還高興地朝他問著。他的頭卻坑得更低了,吭哧吭哧,也沒回答個清楚。正巧這時候,他身上的小靈通響了。他嗯著、答著,又背上了抽吸小電機,下了樓了。以后偶爾見著他,頭還是低著,胸還是窩著,要說變化,單褂子臟了,再買雙鞋穿上,還是粘滿了垢塵。這種印象太深了。太深的印象都讓我一直把他當成了長不大的孩子!
三年時光一瞬間飛逝了,對于他的形體,似乎不覺得有什么變化。長高了多少?似乎還那樣。倒是頭一年的印象一直鑲嵌在我的腦海里,怎么也抹不掉:老遠的貴州,老遠的僻壤,投親的千里迢迢,都給我先入為主的錯覺,這孩子,這孩子,還是這孩子……。
不怪這一次猛見他笑不攏嘴,十分讓人搶眼。
“姑爹!”
聽他喊我這一聲,朝我叫得好響亮!從他初來時候,一晃幾年,都沒聽到他如此這般地喊過我。以至讓我甚感唐突,以至讓我都有點懵頭轉(zhuǎn)向了。這個不“出趟”的小家伙,甚么時候這般伶牙利齒起來的?
“姑爹,我也是這城市里的人了?!?/p>
原來他喊我,是告訴我這件事。我覺得奇怪,想問還沒有來得及問,他已仔細地從衣袋里捧出了一個小本本,他把小本本翻開來,一張清雅的選民證,亮到了我的面前。
不錯,是他的選民證:鄒務(wù)東!還有,選票的印章,清楚地打著我們這個城市的大名——南京市浦口區(qū)!
“剛剛發(fā)給我的,姑爹,”鄒務(wù)東一臉樂呵地告訴我,“大紅章印著的就是這兒的選區(qū),拿我當城里的人了!”
鄒務(wù)東揚起了孩子般的笑臉,身材一下長高了許多。他還喃喃地樂呵著說:
“我是城市里的人了!……誰說我不是城里人?!”
看鄒務(wù)東高興地樣子,朗朗地說得頂帶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