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　啟

我出生于1914年(民國3年)，山西省雁北地區(qū)懷仁縣人。自幼嗜讀經(jīng)史，奮發(fā)向上。從大同三中畢業(yè)后，我于1932年背負簡單行李經(jīng)本縣金沙灘徒步南下，過山陰城搭乘馬車翻過雁門關，穿越忻定盆地，行程600多華里，輾轉(zhuǎn)一周后到達省城太原。原意是想考山大法政科系，因從該系畢業(yè)后出路較好，可充任法庭職務，還有較優(yōu)渥之薪資，但因?qū)崯o力繳納學雜支出費用，只好放棄。當時因窮困一天只吃一餐，在人力車夫聚集之街邊棚下用餐，與受苦車夫共食渾濁面條，胃病也因那時造成，直至今日。當時我手頭吃緊，也找不到工作，正彷徨焦急中，聞聽山西大學成立教育學院，有每月五元的公費津貼，心中盤算扣掉學雜支出伙食，省吃儉用，尚可剩余兩元寄回懷仁老家，乃決定報考山大教育學院。今日回想若沒有教育學院，我休想進入大學之門。

那時山西的大專院校多在太原南城地區(qū)，處于太原北城地區(qū)的只有教育學院及共處一校園的國民師范。記得投考時，復試國文考題有二：一為周瑜魯肅論，一為十九世紀歐洲文藝的思潮。我選擇第一題作以文言文應試，同班同學王中青(長治人)選第二題以白話文應試，發(fā)揮他對文藝思潮的見解。時閱卷教授為張友桐，清代舉人出身，舊學深湛，以舊詩文飲譽文壇。

當時教育學院院長為郭象升，晉城人，為有名之大儒，學問淵博，舊學新知無不過目，文筆高古，下筆極速。他治學嚴謹且身體力行，非常看重學生的寫作能力，親自審閱新生入學考試的文、史試卷；教學中重視學生的寫作訓練，每二周作文一次，優(yōu)者有獎勵。

我們這一班同學，走的較近的有王中青、翟大昌(襄垣人)、鞏廓如(大同人)、李景陽又名李占春(懷仁縣同鄉(xiāng))，隔班同學有史紀言(黎城縣東陽關人)等二三人。記得班上有一貌美女同學，人品、才能皆為一流。我積極展開追求，但當時鞏廓如也展開行動，我倆為此還常常發(fā)生爭執(zhí)。后來鞏廓如當面希望我退出而成全他，我思前索后想了一夜，覺得讀書學習最為重要，另經(jīng)濟方面也不容如此，因此隔日我答應鞏，并表示君子有成人之美，同學二人皆大歡喜，后鞏與此女同學結(jié)婚。

當時校園中左傾同情共產(chǎn)黨之風彌漫，同學之間時常展開激烈辯論，爭至面紅耳赤。記得我班同學鞏廓如以化名寫了一篇左傾文章，批評北城某學校。報紙刊登后，社會上議論紛紛，影響極大，致使王中青、史紀言差點遭開除。因為當時鞏廓如用化名發(fā)表查不出來，史紀言、王中青為山西黨員通訊副刊編輯，并未阻刊。后幸教育學院同學陳情數(shù)回，始作罷!

憶得郭象升院長開除牌上說：“本院廟堂卑溢，容不下爾等，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爾等遠走高飛可也?！?/p>

當時校內(nèi)已有共產(chǎn)黨員地下負責工作同學，如張青巽(即李雪峰)，為后來中共晉冀豫區(qū)黨委書記、太行區(qū)黨委書記。同一校園之國民師范則更甚，如關仲平等。因王中青平時講話較為隨便，常跟我說一些有關情況。

教育學院是公費教育，每個學生每月發(fā)5元膳食費，全部講義、部分課本由學院供給。這里是貧困青年上大學的唯一希望。同學們都很爭氣，學習非常刻苦，生活也很儉樸。每到寒暑假或開學，大家都是背上行李往返于學校和老家之間，邊遠縣距省城有千里之遙的同學也是如此。

1936年畢業(yè)之時，我和同班同學兼同鄉(xiāng)李景陽，一同參加了山西省大專學生討逆救國聯(lián)合會在山西大學工學院召開的大會，李景陽還在記者招待會上發(fā)表了演講。

當時學院內(nèi)左傾之風太盛，我因在天津大公報發(fā)表數(shù)篇文章，如《讀<蘇俄革命外交史上的一頁及其教訓>》、《晉西土共如何擊潰之法》等，被閻錫山委以賈景德秘書長之低極幕僚，全班同學一半以上罵我。史紀言、王中青畢業(yè)后去了長治，分別任上黨鄉(xiāng)村師范學校代理校長和教導主任，帶上學生參加了犧盟會決死縱隊。后來史紀言給共產(chǎn)黨辦報紙，成為太行山上有名的報人，王中青在八路軍搞宣傳教育工作。鞏廓如后來人了一二九師也上了太行山。李景陽、翟大昌等則到了二戰(zhàn)區(qū)長官司令部，在晉西南?？箲?zhàn)開始，我奉命人四川成都出任少將代表，并奉母人川。記得坐火車走時，教育學院學長也是我兄勵豪之好友犧盟會領導人之一戎伍勝(子和)到車站為我及母親送行，戎對我母親說：“伯母你走吧，這天下早晚是我們的。”話語錚錚，從容自信。

我班同學在抗戰(zhàn)期間一大部分在晉東南太行山區(qū)打游擊，日軍頻繁掃蕩，又連年遭蝗、旱災，生活苦不堪言，連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也缺乏。鞏廓如、史紀言、王中青等常有書信至成都向我求助，我每次收到書信，即以奶粉及生活必需品等寄去。抗戰(zhàn)勝利后，內(nèi)戰(zhàn)又起，時同班同學各為其主，音訊因此而斷，我在四川成都或南京，李景陽、翟大昌等在二戰(zhàn)區(qū)，史、王、鞏及李雪峰等在共產(chǎn)黨內(nèi)。不久，翟大昌在上黨戰(zhàn)役被俘。1949年國民黨軍隊戰(zhàn)敗，李景陽以行政督察專員及太原城門總督導官身份守太原城時陣亡，我隨閻錫山飛抵臺灣。來臺后，我仍服務于軍界、公職及教育界，閑暇之余在大學開設中文、歷史課程，曾任國立臺北科技大學教授。

史紀言后來任中共山西省委常委、秘書長，王中青任山西省副省長，主管文教。鞏廓如任華北局教育處處長，現(xiàn)已離休寓北京。20世紀90年代我與鞏廓如仍書信往來北京、臺北之間，并知曉其第一夫人也即我們都心儀的女同學已逝多年。王中青于1981年初至美國訪問，以后不斷通過友人晚輩轉(zhuǎn)來親筆信函，希望我回山西家鄉(xiāng)走走看看，從信中得知史紀言文革后當選為山西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并兼秘書長，1983年7月逝世，翟品三為山西省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我亦禮貌性復信于信中敘舊，并祝在大陸的老同學健康長壽。1990年，太原方面?zhèn)鱽硐?，王中青過世。

教育學院當年同學剩無幾矣!當年為我送行之教育學院學長戎伍勝，在北京歷任中國財政部長，中國財政學會會長，中央財政金融學院院長，現(xiàn)今病重在床。

望海懷鄉(xiāng)五十秋，夢魂繚繞舊時游。我的老家在山西……

責編一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