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力的同行講,遇到董明珠是朱江洪的福氣,遇到朱江洪是董明珠的運氣。競爭對手也說,這兩個人要是吵架或者有一個生病或者有一個退休就好了。
在董明珠的辦公室里掛著一幅字:“獻身企業(yè)忘自我,棋行天下女豪杰”。這是格力電器董事長朱江洪在2005年8月送給董明珠的生日賀禮。那年,她51歲。
董明珠的第二本自傳《行棋無悔》中專門有一章“風雨同舟”,談到了她和朱江洪的事業(yè)默契:“我希望有一天能超過朱總,我相信他也希望我能超過他;但我還相信,朱總希望自己永遠站得比我高,就像他現(xiàn)在是董事長我是總經理一樣……格力要發(fā)展,離不開我們兩人的精誠合作。說句稍微出格的話,如果不是我1994年回來幫忙整頓經營部,格力不會有今天。從這一意義上講,朱總也是幸運的,如果他不認識我,將會是他的一大遺憾?!?/p>
朱江洪和董明珠,很難說是誰成就了誰。朱是故事的開頭,誰也不知道董會不會是故事的結局。
在工作中,董明珠自認不是一個女性意識特別強的人。
“有人問我,是不是因為你是女性,更會用親和力去感動別人?后來我告訴他們,錯了。一個企業(yè)家如果今天能夠用親和力改變事實的話,那全部讓女性當干部就可以了。反過來,我認為一個女性干部在管理當中和男性是不能有差異的?!?/p>
她說她跟其他一些女企業(yè)家不同,“我不是‘依附型’,我是‘挑戰(zhàn)型’”。
這個家電業(yè)的“拼命三郎”、“中國的阿信”,被市場上的同行們形容為“桃花過后,寸草不生”。用她自己的話就是說:“出門賣空調,閉門也是賣空調,未來還是賣空調,空調賣得越多我就越高興?!薄拔业臐M足感是來自于今天又戰(zhàn)勝了一個困難,而不是今天又穿了一件新衣服。”
但是她又不能接受別人說她“沒有女人味兒”。“我現(xiàn)在都是被環(huán)境逼的。你說我閑不下來?你真太不了解我了。如果我退休了,我一定能把生活安排得很好?!彼踔敛活櫬犝叩腻e愕,用“溫順”一詞來形容自己。
董明珠愛打扮,每天的衣服都不重樣,即使她對時尚不在行,可對于審美董明珠有自己的心得。沒想到她的愛好之一竟然是繡花!她說以前在南京,家里的窗簾和桌布都是她自己繡的。不管什么電視劇,她一有空就看兩眼,然后津津樂道地跟別人說她喜歡《藍色生死戀》。她從不愿意跟人談自己的家庭,卻非常愿意跟別人說自己的兒子。手機的壁紙圖案幾乎全就是和兒子的合影。
說到電視劇,2002年,董明珠的第一本自傳《棋行天下》曾經被拍成電視劇,扮演她的是演員左翎。問她到底像不像那么回事,她的評價是“長得像,但劇中人的個性……”
生活是藝術,但藝術不等于生活。編劇在改編中加進了更多優(yōu)柔纏綿的細節(jié),但是不是就是飛沙走石,劍拔弩張,還得聽本人的說法。
他不支持我支持誰?
我在公司當中歷來是屬于強悍型的——我的部下也好,包括我上面的領導,他們可能隱隱約約都會感覺到這點。一般常規(guī)的話,作為一個副總也好,作為一個下級也好,都會是依附性的,而我一般是主動性的。我是容易出擊的類型。當我還是一個經營部長的時候,我就是這個性格,直言不諱。
其實早在1992年的時候,朱總就問我,能否到公司總部來當部長。我那時候在安徽做業(yè)務員(注:董明珠1990年加入格力,2001年成為總經理),沒有房子分,當了部長就可以分房了。我說不行,市場最重要,我不愿意回來。我之所以1994年愿意回來當部長,主要是因為當時發(fā)生了業(yè)務員集體叛逃。說老實話,如果平平淡淡讓我回來當?shù)脑挘矣X得沒有意義,但這是最有挑戰(zhàn)性的時候,我覺得回來當部長還是有一點意義的。從我當部長那天起,我就知道我什么也不會得到,只有奉獻。
我在格力十幾年,如果說有什么無奈的話,就是我權力不夠大。我現(xiàn)在的權力都是我自己爭取來的。對于平級或者上級,當他們處理一些問題我認為不正確,跟他們進行博弈的時候,可能會無奈。這時候,我一般會得到朱總的支持,只有朱總才能說動他們。
比如我剛到經營部工作不久,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我們堅持先付款后發(fā)貨,但是客戶有沒有錢,有多少錢,只有財務部才清楚。有時候經營部要發(fā)貨了,開票員問這人有沒有打錢過來,財務部卻不清楚,要查賬才知道。這樣一來,無論經營部如何改革,如何堅持先付款后發(fā)貨,由于財務部門配合不好甚至不配合,早晚會發(fā)生嚴重的錯誤。
我決定伸手要公司的財務權。當時要財權的時候,朱總也曾猶豫過。當時管財務的也跟朱總說,如果把財權給她,她不就沒人控制了嗎?又是財權又是物的,都在她那兒,那誰監(jiān)督她呢?朱總后來想想覺得也有道理,就問我,你把財權拿走,權、錢都你抓了,那誰來監(jiān)督你呀?
我說,誰監(jiān)督?誰都可以監(jiān)督我,24小時你們隨時來查賬都可以。我要這個財權并不是我的使用權,我只是把收進來的錢由我來知道而已,而且我收了錢還是馬上交給財務,只是這個過程我來控制,目的是為了進一步服務于市場,加快我的速度。我說,朱總我講得這么清楚,你不支持我,那我就沒信心在這兒做了,我要這個權力,不是我自己的權力最大化,我只是為了能夠做好一件事。話說到這個份上,他不支持我支持誰呀?任何時候我再強悍、再怎么樣,我只是為了企業(yè)的利益,而不是為了我自己。
其實我不太注意細節(jié),容易得罪人。有時候朱總也跟我說,“你做事情太急了,得理不饒人”。如果沒有他在我背后的這種支持,我肯定也做不到,你想講原則也不行,沒給你講原則的機會和環(huán)境??隙ㄓ腥说剿媲案嫖覡?,有時他一聽,覺得這事兒很大,也會來找我,可能也會批評我。
有時候我也想,我為什么要得罪人?都說我不好,何必呢?但是我覺得一個企業(yè)如果沒有一種正義感的話,這個企業(yè)就沒有活力了。我就是要把復雜的事情弄簡單。你可以永遠也不得罪人,但同時你也永遠做不成一件事。其實在這個世界上,肯定有人恨你也有人愛你,但是只要多數(shù)人愛你少數(shù)人恨你,你就是一個成功的人。如果全都是愛你,肯定不是個好人;全部恨你,肯定也不是個好人。
朱總是一個很寬容的人,心胸很博大。開始創(chuàng)業(yè)的時候,企業(yè)才二三百人,一個銷售員的待遇是老總的20倍甚至30倍那么高。那時候采購部有個人很愛炫耀,拿著一個磚頭一樣的手機——那時候全單位就采購部有這么一個手機。一般的領導肯定不會這么做,但是他就能夠把手機和車都讓給采購和銷售,自己走路上下班……我對朱總的認識就是從這些點點滴滴的事情上開始建立起來的。
如果說我有什么要向他學習的,就是他的寬容,不過我沒有學好。如果哪天我的性格變了,董明珠就不是董明珠了。
是不是需要“搭檔的藝術”?一說“藝術”,我覺得好像有一種做作的東西在里面。其實只要真誠坦蕩,很多問題都會迎刃而解。反正我沖動起來是沒什么分寸可言的,朱總就絕對不會。好在我和朱總都不是很在意權力的那種人。我也不覺得我的個性會對他造成壓力——如果他沒有這點胸懷,格力也不會有今天。
他不太好斗,我相反
對于朱總來說,從2003年到2005年的改制風波可能是他做格力以來經歷最大的一件事情。
當時,格力電器和格力集團的體制矛盾被公開化了,并被媒體迅速熱炒成“父子之爭”(注:格力集團曾經連換三任董事長,每個人都與朱江洪貌合神離)。2003年12月,《粵港信息報》頭版頭條刊發(fā)了一篇文章《格力再現(xiàn)褚時建式人物》,朱總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當時我得到消息,有人設了一個局,讓朱總按照他們的意圖去做。當時朱總說不行,不按照他們的意圖去做,所以他們就迫不及待地派人去找朱總,想叫他自動退出,如果不退的話,就“上程序”。所謂程序,就是在我們開股東會的時候,把朱總攆開——讓他坐以待斃,什么也做不了,而且這也不是個人所能控制的事情。
當然,我也是被拉攏的對象,董事長、總經理任我選都可以。他們太不了解我了!我覺得事情要分對錯。第一,當時他還沒到退休的年齡;第二,對方給他的吸引是要他退休以后拿5年的年薪,每年升到200萬,5年拿1000萬,那等于是權錢交易嘛。當時我說:“朱總,雖然這個人不懂企業(yè),也不懂管理,但是我覺得他還是認可你的?!彼鸵恍?,說:“他給我拿我也不敢拿,也不能拿,這不合法?!?/p>
他當時也跟我講:“無所謂,不讓我做我就不做了。不做,不是我朱江洪的損失,是企業(yè)的損失、政府的損失?!敝炜偛惶枚?,認為在跟對手的這場博弈里他沒有什么希望了。當時我就跟他講:“錯了,這不是你做不做,是對與錯的問題?!奔瘓F被那些人搞得虧了幾十個億,要是他們來做格力電器,企業(yè)很快就會被斷送掉,這可以說是損害國家利益。我覺得一定要堅持,就算不做也得有一個說法,做人要講原則。
后來,我親自去找了分管工業(yè)的市委書記,后來沒有讓那個人來參加我們的股東會。反正這件事最后沒有讓人得逞。這件事確實做對了,如果當時要那樣變化的話,后果很難想象。
在這件事上,不是說因為朱總這個人我來支持他。這不是針對人的問題,而是針對一個事情、一個思想,錯與對的問題。
我們有沒有想過出走、另創(chuàng)品牌?真沒想過?!澳銥槭裁床蝗ジ淖儯磕銥槭裁蠢鲜峭丝s?老是一想著就是跑呢?你老是逃,老是說不行我就走”,我覺得這沒有什么實質性的意義。我這個人就是這樣,贏不贏是結果,但是你一定要去博弈。
2004年還有一個事情,就是格力和國美的較量。
當時我在北京開人代會,接了個電話,聽說了國美的事情(成都國美未經格力允許擅自將其產品大幅降價),我馬上講,停掉它,全部撤出國美。當然朱總是穩(wěn)健型的,他覺得要不要再斟酌一下。但是我覺得無所謂,營銷本身就是我管的,我下決心撤就行了,朱總他不相信我還相信誰呀。
我就是一個觀點,斗!我必須要面對,不能說某個對象打了我,我還跟它跪地求饒,那是不可能的。只有出拳,一定有辦法跟他斗!
我們銷售部也會擔心,說撤了以后我這里怎么辦?我說不就少了幾個億嘛。國美一年在我這兒就是一個多億、兩個億嘛,這兩個億損失掉以后,反正別的地方肯定能拉回來。我每年的總量這么多,誰賣不重要,只要我賣出去了就行了,這就是我的抉擇。
另外,我們做一件事情確實也得評估。我們要撤出國美,得評估我的實力在哪里。這種實力是我的品質、我的產品好,第二我的服務好,第三我有一個強大的營銷隊伍,所以我就無所謂了。
我從沒想過自己創(chuàng)業(yè)
在格力改制風波那件事上,如果不是朱總,換成另外一個人,我會怎么做?我還會這樣做嗎?有時候的確出于人,但是那個人如果不跟你一個思想的話,可能對企業(yè)的傷害是最大的。
我管營銷,朱總主技術,但是在格力的技術路線上我們能夠達成共識。一個人要客觀地做一件事或者看一件事,你不能太極端。搞營銷的時候我老跟營銷人員說,你們在外面發(fā)現(xiàn)芝麻大的質量問題,回去就說成西瓜“嚇”他們(管生產、技術的人),要他們重視質量、重視技術。我從來都是這個觀點。如果沒有營銷,可能也沒有格力電器的今天。但是營銷是不是最重要的?我還是認為技術是最重要的。沒有心臟你肯定不能活,但是你肺切掉半個還能活,就這么簡單,但你整個肺都沒有肯定也不行。我覺得營銷跟技術就是這個關系。
另外,格力對于要不要多元化、搞不搞收購這些問題,我們也是一直有共識的。在戰(zhàn)略問題上我們沒有異議,只是我們處理具體事情的方法不太一樣,有人要緩一緩,有人要快一點。
當年廣東另一家知名家電企業(yè)出問題時找過我們。朱總跟他們的代表見過兩次,第三次我也去了。
當著朱總的面,我就跟對方講了兩個觀點:第一,我說現(xiàn)在好比談戀愛,你們倆(注:指該企業(yè)與該地方政府)關系沒搞清楚,叫我去,我就成了第三者了,那不行。第二,據(jù)你剛才說的情況,我認為你們倆都有問題,只不過一個有大問題一個有小問題。
我沒想過跟朱總碰一下再說,一個人意見有什么不能發(fā)表的?對方聽完以后,說,知道你們格力為什么撐得住了。
1999年、2000年網絡泡沫時,外界誘惑特別大。有人在香港注冊了一個IT公司準備上市,問朱總能不能去兼一個董事。我跟他講,不成熟的崗位,你進去只有死路一條,因為你不能掌控它,你進去不是盲目嗎?你是否準備投進去不收回?你要有這樣的承受能力你就去做。
當時我們這樣堅持,慢慢第三年IT泡沫就顯現(xiàn)出來了,很多企業(yè)都垮掉了。這個東西也不是說我們有先天意識,但是我覺得我們做一件事一定是自己能夠掌控的。我們做一個投資可能是有風險的,但是這個風險我們最起碼能夠抵御,或者我們能承受得起這個風險。如果做不好拿不回來,我這個企業(yè)也能活得很好,那我就可以去嘗試。你連這種底氣都沒有你去嘗試,連家當都賣掉了,你是賭博性的,那不行。
我們同行都講,遇到董明珠是朱江洪的福氣,遇到朱江洪是董明珠的運氣。我們的競爭對手也說,朱江洪和董明珠兩個人要是吵架就好了,或者有一個生病就好了,或者有一個退休就好了。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出去創(chuàng)業(yè),沒有必要,也沒有信心,權力本身不是我的追求。我也從沒覺得做二把手很安全,進可攻退可守——有這種想法的人對自己保護意識太強,沒有奉獻精神。像這種人就不要談了,因為第一想到的就是自己,根本沒有想別人,沒什么好談的了。
當她被問及是否可以一個人來面對格力、領導格力時,董明珠回答:“你提這個問題我覺得有點突然,因為我沒想過這個問題。”(編輯/崢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