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殘荷
馬二花是我的初中同學。
老師點名時,叫到馬二花。她答:“到?!甭曇艉榱寥珑姡幌伦诱鸬搅朔苛荷?。隨后,班里站起一個黑黑胖胖矮矮的女生,一臉青春痘。男孩兒一樣的打扮。她一站起來,地動山搖,先是凳子倒了,再是桌上的文具盒被碰到地上。全班哄堂大笑,她也跟著笑,露出并不白的牙齒。
馬二花的出場讓許多同學在多年后仍然記憶猶新。
后來,大家看她老實又有點愣,都欺負她?!榜R二花,幫我打水來……”“馬二花,替我買一份飯……”“馬二花,幫忙給我做值日……”
馬二花家在農村,父母是老實的莊稼人,一些城里孩子看不起她,覺得她名字土氣,紛紛給她起瓊瑤似的名字,比如馬小薇、馬娜娜、馬叢莉……可馬二花還是叫馬二花,她說:“爹娘給的名字,不能亂改的?!?/p>
后來,我和馬二花成了同桌。她腦子笨,總問來問去,我煩她,就說:“馬二花,你這么笨,哪里用上離中?反正你是考不上大學的,不如回家賣烤紅薯去?!蹦昙?00人,馬二花排600多名,她并不是不努力,就是聽不懂,就是腦子轉不過來。
可她的人是真好。班里事情她最熱心,大掃除時。擦玻璃是最苦最累的活,別人都躲??神R二花就會上去擦。大冬天,她鼻涕都流下來了,還在笑。多年之后,她在窗戶上流著鼻涕笑呵呵的樣子一直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
馬二花幾乎是班里人緣最好的人,也被公認是最傻的人,一直孤孤單單,直到高考。果然,她如期落榜,倒也不死去活來,只是悶著頭卷了鋪蓋回家。
考上大學的同學,談戀愛的談戀愛,讀研的讀研,偶爾提起馬二花,就有人說:“這傻姑娘,養(yǎng)雞呢,沒經驗,賠得慘著呢。”
有人說起她談戀愛的情況:“別看她長得難看,還追求她們鎮(zhèn)上一個大學生呢?!贝蠹乙缓宥?,仿佛馬二花這樣不好看的女孩子,就不應該有追求愛情的權利。
大學畢業(yè)后,大部分同學都留在了外邊。出國的出國。成家的威家。再提起馬二花,好像是很遠很遠的事情了。沒考上大學的人,大部分境遇都不好,男同學做生意的居多,女同學早早嫁人的多。可馬二花是個例外。她一直在折騰,養(yǎng)過雞養(yǎng)過豬,學過美容美發(fā),開過服裝店。
我們畢業(yè)10年的時候聚會過一次。她仍然是一個人,開了家超市,還是黑而且胖,還是那么樂觀,為聚會提供啤酒飲料,給我們講好笑的段子。那時,沒有結婚的只有她了。大家坐在一起,女生大多在談論孩子老公,男生談錢談權談股票。她坐在角落里,一如多年前,孤單而寂寞。
但我和她卻因為那次聚會而成了朋友。
當時,有人提議每個人講高中時最感動自己的一件事,我沒想到馬二花講的故事是關于我的。她說:“有一次學校里來了照相的,正是春天,攝影師說,最好找條紅裙子,照出來效果好?!蹦菚r,只有我有一條紅裙子,于是這個穿那個也穿。馬二花是最后照的,她問我:“我能穿你的裙子嗎?”穿吧。我隨口說。馬二花告訴我,當時她感動得幾乎哭了,因為之前她借過別人的裙子,沒有人借給她,嫌她胖,怕她把裙子撐壞了,可我這么輕易就借給了她。她告訴我,那張照片她一直留著,她覺得那是自己最美麗的一張照片。
我?guī)缀醮糇。驗槲彝耆挥浀眠@件事情??墒邱R二花卻說,從那件事開始她就一直想和我成為朋友,那件事感動了她整個高中生活。
聽完這件事情后,我和她喝了一杯酒。多年之后,我才發(fā)現,純粹和干凈對于人生而言是多么難得的品質,而馬二花的純粹幾乎與生俱來。
后來,我們常常通電話,她仍然忙,因為做生意實在,她的連鎖店越開越大?,F在,她的超市是城里最大的,而她是董事長,開著“城市獵人”獨自去旅行,在麗江遇到了愛情。
馬二花的他是一個攝影記者,應該是閱人無數的,卻迷戀上了她。他問她:“馬二花,你知道什么叫蘭心慧質嗎?”
他們的開始很簡單——她在麗江撿了他的包,他包里有很多證件,很多錢很多卡,還有兩個手機。當時手機是關機的。很笨的馬二花這時無比聰明起來,她打開手機,然后等待失主打電話來。
接下來的一個月,他們一起游歷云南。
接下來的一年,攝影記者半個月跑一次小城,求愛求婚。
于是,大齡青年馬二花在春暖花開的時候結婚了,也去照了惡俗的婚紗照。也在臉上不斷地涂脂抹粉,笑得那叫個甜。她給天南地北的同學打電話,讓他們回來參加婚禮。
結果,我們班同學馬二花的婚禮是天下最熱鬧的婚禮。那天我才發(fā)現,在當新娘這天,再漂亮的女人也不如新娘漂亮,因為她臉上會有一種無法比擬的動人光彩。
而馬二花感慨地說:“感謝生活讓我體驗了人生的酸甜苦辣,感謝愛情讓我知道作為女人的美好與甜蜜。感謝命運給了我這么好的人生……”
說這些時,馬二花眼里閃著淚光。而我們熱烈地鼓掌。馬二花的人生并不華麗,一層層蛻變,由蛹到蝶,可是她一直在努力。不是嗎?
最重要的是,馬二花一直相信。這世界是如此動人如此美好,她要努力把自己交付出去,不遺余力。馬二花說過,“別趴下,往前走。往前走,一切皆有可能?!?/p>
親愛的馬二花,我記得了,別趴下,往前走。
因為你說過,往前走,一切才皆有可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