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慎

1999年5月4日，劉志丹夫人同桂榮與世長辭，享年94歲。新華社發(fā)出訃告，江澤民、李鵬、朱镕基、李瑞環(huán)、胡錦濤等領(lǐng)導(dǎo)同志送來花圈。陜西省委書記李建國、省長程安東等參加了同桂榮遺體告別儀式。

1986年，我利用回西安探親之便，由胞弟王元惠陪同拜訪過同桂榮。在此，我將與同桂榮交談時所了解的一切記錄下來，以饗讀者。

患難夫妻，革命伴侶

1905年12月23日，同桂榮出生在陜西保安縣金鼎鎮(zhèn)的一個村莊(今屬吳旗縣)。父親是位勤勞質(zhì)樸的農(nóng)民，他雖不識字，卻深明大義，富于同情心，經(jīng)常周濟窮人。每遇路過莊子的乞丐，他就會讓他們留宿，管吃管住，走時還送些米面。母親宋氏是勤儉持家的能手。作為長媳，她要操持一家人的生活，燒火做飯，喂豬養(yǎng)雞，推磨推碾，撫育兒女，一年到頭忙個不停。

陜北的農(nóng)村歷來有長輩為年幼的兒女定下終身大事的習(xí)俗。劉志丹的祖父與同桂榮的祖父是很要好的朋友。劉志丹10歲時，他祖父便到九嘴坡為他相親。同桂榮的祖父將他幾個孫女叫到跟前。同桂榮和她的兩個姐姐齊刷刷地站在炕前。劉志丹的祖父指著同桂榮說：“這個最小的壯實，機靈，屬相與我孫子相合?！背Ｑ缘溃骸叭粝敫?，蛇盤兔。”于是兩位老人為屬兔的劉志丹和屬蛇的同桂榮敲定了這門婚事。

劉志丹15歲在縣立高等小學(xué)堂讀書時，特意到未來岳父家送禮，見到了同桂榮。二人雖未交談，但彼此都很滿意。

1921年5月，家里為劉志丹和同桂榮完婚?；楹蟮耐饦s喜憂參半，喜的是她嫁了個有學(xué)問、知書達理的丈夫，憂的是怕丈夫嫌她不識字。然而劉志丹卻說：“文化是學(xué)來的，只要你肯學(xué)，我教你。”舊社會女人一般沒有大名，劉志丹給剛過門的妻子起了個大名。因他自己生于農(nóng)歷八月十四日，取名劉景桂，于是給妻子取名同桂榮。他教妻子寫劉景桂、同桂榮幾個字。夫妻倆的名字便是同桂榮最先會念會寫的五個字。

同桂榮過門不久，劉志丹母親就因病去世了。鄉(xiāng)里有人說閑話，說是新媳婦方死了婆婆。劉志丹向他人解釋說：“明明是病死的，與新媳婦何干?這完全是迷信?！蓖饦s很感謝丈夫的仗義執(zhí)言。

同桂榮在娘家當姑娘時主要是到地里干活，很少有機會做針錢活。劉志丹要到榆林中學(xué)念書，她想為他做雙鞋，但發(fā)愁不會剪鞋樣。劉志丹說，這有何難?他拿出紙，照腳比劃了一下，很快就剪出鞋底和鞋幫的樣子。同桂榮笑著說：“沒想到，你們讀書人這個活也會干?！?/p>

對于劉志丹，在人民群眾中有許多傳說，有的把他傳為“草莽英雄”，美國記者斯諾則在《西行漫記》中稱之為“現(xiàn)代俠盜羅賓漢”(注：羅賓漢為英國一殺富濟貧英雄)。其實，劉志丹是作為一個書香之家的子弟參加革命的。他的祖父劉士杰是清朝貢生，教過私塾。父親劉培基是清朝秀才，也是教書先生。劉志丹6歲時，劉士杰親自教他念書識字，還常常給他講述陜北歷史及農(nóng)民起義領(lǐng)袖李自成的故事。長輩的不斷熏陶逐漸使劉志丹同情受苦民眾，仇恨壓迫百姓的貪官污吏。劉志丹在榆林中學(xué)念書時，從老師杜斌丞、魏野疇、李子淵那里讀到了《向?qū)А?、《新青年》、《共產(chǎn)黨宣言》等革命書刊，產(chǎn)生了對共產(chǎn)主義的信仰，并于1925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同年秋，黨組織派劉志丹去黃埔軍校第四期就讀。在校期間，劉志丹得到了周恩來、惲代英、蕭楚女等老黨員的熱情教育，并經(jīng)常與唐澍、陳賡等一起切磋學(xué)問，彼此關(guān)系融洽，親密無間。

1926年劉志丹從黃埔軍校畢業(yè)后，被黨派到馮玉祥的部隊去，在國民軍聯(lián)軍第四路軍任黨代表、少將政治處主任，參加了北伐。1927年4月12日，蔣介石發(fā)動反革命政變，大規(guī)模屠殺共產(chǎn)黨人和革命群眾，中國革命形勢急劇惡化，劉志丹被趕出馮部。家里人聽說他被抓起來了，都為他的安全擔心。劉志丹的父親常常焦躁不安，罵蔣介石不是東西，國共合作好好的，怎么一翻臉就不認人了?同桂榮則每天站在院墻里不住地向外張望，企盼丈夫歸來。

突然有一天，劉志丹回來了，衣衫襤褸，疲憊而消瘦，只有一雙深陷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他向父親深深地鞠了一躬。父親心疼地說：“你還站著干啥，快坐下說說你是咋回來的?”劉志丹就向父親講述了渭華暴動的情況。原來，根據(jù)中共“八·七”會議精神，1928年5月，志丹與唐澍、謝子長等一起領(lǐng)導(dǎo)了渭華起義，武裝反抗國民黨反動派的野蠻屠殺。但起義很快失敗，劉志丹回到陜北，任中共陜北特委軍委書記。父親雖然知道兒子干的是正義的事，但是說太危險。

劉志丹在外面生了一身的疥瘡，同桂榮白天上山采草藥，晚上煎熱后給劉志丹熏洗。父親則吩咐家人殺雞宰羊，為兒子補養(yǎng)身子。經(jīng)過半個月的精心治療，疥瘡好了，劉志丹又急著去榆林參加陜北特委會議。臨走時，他對同桂榮說，過幾天要來個李先生，你要好好招待。劉志丹走后不久，果然來了位個子不高又黑瘦的李先生，也生了一身疥瘡。不用說家里人都知道這位“李先生”肯定是與志丹一起干事的。劉志丹的父親像對待兒子一樣殺雞宰羊款待他，同桂榮也上山采藥為他治病?！袄钕壬敝魏貌∫邥r，劉志丹的父親還送給他幾塊大洋作路費。后來，同桂榮才知道這位“李先生”原來就是謝子長。同桂榮對劉志丹說：“你們這些人，像孫猴子一樣變來變?nèi)?，連個真名實姓都沒有?！眲⒅镜ばα诵Γ缓筻嵵氐卣f：“干革命要隨時提防敵人捉捕，改名換姓是常有的事?！?/p>

同桂榮回憶說：“每次他回到家中，我都要為他們開會站崗放哨。還有一次，志丹問我：‘敵人抓走你怎么辦?我說：‘愿殺就殺吧，問啥我就說不知道。志丹贊許地點了點頭。”

1928年秋，劉志丹在家鄉(xiāng)保安整頓地方黨團組織，成立了中共永寧山支部，任支部書記，致力于兵運工作。他把保安縣民團和隴東民團一個營掌握在了黨的手中。1929年，他到了陜甘寧邊界“三不管的地方”南梁，見這里一些土匪搞幾枝槍就能割據(jù)一座山頭，便動員同志們說：“連土匪都可以在這些地方稱山大王，弄得軍閥無可奈何，為什么我們共產(chǎn)黨人不可以在這里鬧革命呢?”翌年夏天，他在這里拉起一支200人的革命隊伍上了永寧山。當?shù)孛窀璩溃骸爸镜ぞ毐篂?，要把世事顛倒顛。?/p>

被錯誤關(guān)押時的劉志丹

1934年1月，31歲的劉志丹擔任紅四十二師師長，同年5月任陜甘邊軍委主席，1935年2月，當選西北革命軍事委員會主席，同年5月，統(tǒng)一指揮紅二十六、紅二十七軍。1934年2月至1935年7月。劉志丹與跗子長等領(lǐng)導(dǎo)根據(jù)地軍民先后粉碎了國民黨反動軍隊的第一、第二次“圍剿”，解放了陜

甘邊和陜北廣大地區(qū)，建立了工農(nóng)民主政權(quán)。至1935年秋，陜甘根據(jù)地和游擊區(qū)擴大到北起長城、南至淳耀、西接環(huán)縣，東臨黃河的30余個縣，陜甘紅軍發(fā)展到5000余人，地方游擊隊4000余人。此時，南方蘇區(qū)各主力紅軍被迫長征，陜甘蘇區(qū)雖然人口不多且十分貧瘠，卻成為全國碩果僅存的革命根據(jù)地。

1935年9月初，徐海東、程子華率領(lǐng)紅二十五軍從鄂豫皖蘇區(qū)艱苦轉(zhuǎn)戰(zhàn)來到陜甘蘇區(qū)。劉志丹寫了歡迎紅二十五軍的動員令，派習(xí)仲勛、劉景范前往迎接。中旬，紅二十五、紅二十六、紅二十七軍在延川永坪鎮(zhèn)會師。三軍會師后合編為紅十五軍團，徐海東任軍團長，程子華任政治委員，劉志丹任副軍團長兼參謀長，下轄3個師。紅二十五、紅二十六、紅二十七軍依次改編為第七十五、第七十八、第八十一師，全軍團共7000余人。劉志丹懷著無限喜悅的心情，盼望著黨中央、中央紅軍和毛澤東的到來。

1935年9月18日，由紅一、紅三軍和軍委縱隊改編的中國工農(nóng)紅軍陜甘支隊(彭德懷任司令，毛澤東任政治委員)到達甘肅省的哈達鋪(今屬甘肅省宕昌縣)。毛澤東從國民黨政府發(fā)出的一份“圍剿”劉志丹的布告和一張“紅軍占領(lǐng)中心城市瓦窯堡”的傳單以及近期《大公報》、《民國時報》和《西京日報》等報紙的相關(guān)消息中，判斷陜北有紅軍、有根據(jù)地，并且就在瓦窯堡附近。他立即找來賈拓夫了解劉志丹和陜北紅軍的情況，并任命賈拓夫為白區(qū)工作部部長。9月19日下午，紅軍在哈達鋪村口關(guān)帝廟內(nèi)召開了團以上干部會議。毛澤東在會上作了重要報告。第一次明確提出了“北上抗日到陜北去，同陜北紅軍會合”的決策。毛澤東號召大家：“同志們，勝利前進吧!到陜北只有七八百里了，那就是我們的目的地，就是我們抗日的前進陣地!”

此時，陜甘蘇區(qū)人民和紅十五軍團正在進行第三次反“圍剿”作戰(zhàn)。1935年10月，紅十五軍團南下作戰(zhàn)，取得了勞山、榆林戰(zhàn)斗的勝利。但是，就在這緊要關(guān)頭，“左”傾冒險主義在陜北惡性發(fā)展，西北根據(jù)地內(nèi)發(fā)生了后果十分嚴重的“肅反”事件。由于劉志丹長期在軍閥部隊中開展兵運，在民團和土匪夾縫中創(chuàng)建根據(jù)地又需要利用矛盾，難免要經(jīng)常同各色人物打交道，某些極“左”的人便一再攻擊他“右傾”，甚至聽信誣告，認為他“同國民黨部隊有秘密勾結(jié)”。主管肅反的后方軍事委員會主席兼陜甘邊區(qū)保衛(wèi)局局長戴季英下令將原紅二十六軍營以上干部、西北軍委和陜甘邊縣團以上的干部全部逮捕。這時，劉志丹還在前線。10月6日，他碰見從瓦窯堡后方領(lǐng)導(dǎo)機關(guān)來的一位通訊員。通信員認識劉志丹，說有一封給紅十五軍團司令部的急件，交給了劉志丹。劉志丹打開一看，原來是中共中央駐北方代表派駐西北代表團以指揮北線作戰(zhàn)為由密令前線保衛(wèi)機關(guān)逮捕劉志丹及陜甘邊蘇維埃政府主席習(xí)仲勛和原紅二十六軍、紅二十七軍大部分領(lǐng)導(dǎo)人的名單，他被列在第一名。對這種陰謀詭計，劉志丹感到十分驚訝和憤慨，但是他為了不使黨分裂，不使紅軍自相殘殺，不給敵人以可乘之機，決定把個人的安危置之度外。他把信交還通訊員后說：“你把信送去，告訴他們，我自己去瓦窯堡了?！彼鞠胂蛑泄仓醒腭v西北代表團提出申訴，但他來到瓦窯堡后，戴季英竟稱他“反而不跑，是狡猾地以使黨對其信任”，不容分辯地把他投入監(jiān)獄，連他的馬也押進監(jiān)獄。隨后，又把他的妻子同桂榮和女兒劉力貞也編入勞改隊。

10月20日，即中央紅軍到達吳起鎮(zhèn)的第二天，毛澤東、張聞天就找來吳起鎮(zhèn)地區(qū)游擊隊負責人張明科和紅十五軍團第七十八師騎兵團政委龔逢春，聽取他們的匯報。在了解到西北根據(jù)地正在進行錯誤的肅反，劉志丹等大批領(lǐng)導(dǎo)干部已被關(guān)押、一部分已被殘酷殺害等情況后，立即下令“刀下留人”、“停止捕人，”并派王首道、劉向三、賈拓夫等迅速奔赴瓦窯堡，接管“左”傾錯誤領(lǐng)導(dǎo)者控制的陜甘晉保衛(wèi)局。隨后，又決定成立以董必武為主任的審查錯誤肅反的五人“黨務(wù)委員會”，前往瓦窯堡調(diào)查并糾正錯誤肅反。直羅鎮(zhèn)戰(zhàn)役結(jié)束后，毛澤東來到了瓦窯堡，董必武、王首道等立即將劉志丹案件審查情況向黨中央作了匯報。毛澤東指出，逮捕劉志丹同志是完全錯誤的，是莫須有的誣陷，是機會主義“瘋狂病”，對劉志丹等應(yīng)予立即釋放。

同桂榮記得，劉志丹是在一天夜里回到沙窩巷家中。以往英姿勃發(fā)的劉志丹現(xiàn)在卻是一臉憔悴，滿身傷痕，腳脖子又被重鐐磨爛，傷了筋，兩只襪子也被磨成四節(jié)，手銬把手腕磨爛，審訊時用細繩把兩個大姆指勒得露出骨頭……同桂榮哭著罵“左”傾分子太殘酷無情。劉志丹勸她不要傷心，夜里哭外面有人聽見影響不好。他說這是黨內(nèi)矛盾，內(nèi)部問題，不是敵我矛盾。同桂榮說：“不是敵我矛盾還把好人朝死里整哩，已經(jīng)活埋和槍殺了200多個革命同志!你有軍隊，有刀有槍，為什么不和他們斗爭?”劉志丹一下按住她的嘴，嚴肅起來：“怎能這樣說!這是黨內(nèi)問題。我們紅軍不能自相殘殺。我在勞山戰(zhàn)斗中，從俘虜兵手中繳獲了一張敵人的報紙，上面披露中央紅軍到達了甘肅境地。如果內(nèi)部干起來，陜北這塊革命根據(jù)地就完了，中央來了，我咋給領(lǐng)導(dǎo)交代，能說清楚我是革命還是反革命嗎?”“那你為甚不跑開，偏要來瓦窯堡。你坐牢不說，連你的馬也關(guān)在牢院馬棚里，我和貞娃夜里溜出管制房，偷偷蹲在牢外墻下。聽見你在里面受折磨，受了那么大的罪。”同桂榮流著淚水說?！白问菚簳r的，痛苦已經(jīng)過去了。你看黨中央不是把我救出來了嘛!咱們的紅軍不是還在嘛!當時情況復(fù)雜，如果我?guī)Т箨牨R離開，風聲一走露，軍心會大亂。如果在軍團部逮捕我，警衛(wèi)人員會動武。所以我一人騎馬離開部隊到瓦窯堡與他們進行說理斗爭，這就避免了黨和軍隊的分裂，沒給敵人以可乘之機。”劉志丹等一批被誣陷、逮捕的同志獲釋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傳遍了陜北蘇區(qū)。廣大軍民奔走相告，歡欣鼓舞，“劉志丹得救了!”“陜北得救了!”的歡呼聲傳遍了四方。與劉志丹同坐牢房的戰(zhàn)友出獄后，都紛紛到劉志丹家中來。小小的房子里常常擠滿了人。他們一來，同桂榮便忙活著端茶做飯。戰(zhàn)友們虎口重生，激動不已，訴說中有人不免有怨言，說那些“左”的家伙殺了那么多人，怎么不治治他們?劉志丹苦口婆心地勸說大家：“黨中央、毛澤東同志來了，一切會好起來。要相信中央。不論是犯錯誤還是沒犯錯誤的人都要吸取經(jīng)驗教訓(xùn)。歷史和實踐會證明誰是真正革命的，誰是真正的共產(chǎn)黨員?！彼€說：“黨內(nèi)問題不必性急，要忠誠為黨工作，讓黨在實際行動中鑒定每個黨員。大家不要再記前仇，應(yīng)該想大局，想團結(jié)，在黨中央的領(lǐng)導(dǎo)下，把革命工作做好，再不要提這回事了?！眲⒅镜さ膶挻笮貞巡粌H教育了戰(zhàn)友們，也教育了同桂榮。

沙場喋血報黨國，留得萬民哭志丹

陜北的陰歷十一月，天氣非常寒冷。瓦窯堡房子上的冰溜子有幾尺長。紅軍戰(zhàn)士棉衣很不充足，更談不上棉鞋了。毛澤東也未穿棉鞋。劉志丹知道后，叮囑妻子馬上給毛澤東做一雙棉鞋，并對她說：“你要快點做，毛澤東現(xiàn)場初到北方，不耐寒?！蓖饦s聽后，就連夜趕做。她按毛澤東的腳剪了鞋樣子，找來黑布，裁好，兩夜之間就做成了，隨即交給賀子珍，請她趕快給毛澤東穿上。毛澤東穿上這雙既舒適又暖和的棉鞋非常高興，見到同桂榮后表示感謝。他說：“陜北地方好，人更好。你的手工巧得很，這雙棉鞋穿上好暖和。你要關(guān)心志丹的身體，養(yǎng)好傷再工作。”他對站在同桂榮身邊的劉力貞笑著說：“和志丹像極了，真漂亮，也是一表人才。來來來，讓伯伯抱抱?！泵珴蓶|又對同桂榮說：“你回去給志丹說一下，我與德懷、林老(林伯渠)、羅邁(李維漢)、首道好幾位同志說了，他們會去看他的?！?/p>

不久，中共中央任命劉志丹為西北革命軍事委員會后方辦事處副主任(注：主任為周恩來)、紅軍北路軍總指揮、黨中央駐地瓦窯堡警備司令、紅二十八軍軍長。

1936年2月20日，紅一方面軍主力發(fā)起東征戰(zhàn)役。同桂榮記得，在出征前幾天，劉志丹與她夜夜長談，好像要把他的心思全部講出。他說：“我愛父母和鄉(xiāng)親，我愛祖國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我憎恨賣國賊，憎恨墮落的政府，我痛惜中國人民深受苦難。我因此才走上革命道路的?！彼€說：“我從歷史上知道，有學(xué)問的人，要干正義的事業(yè)，一定會碰上不少釘子，受磨難，受挫折，受誣陷，甚至送命。但逆境也是一種鍛煉。人的一生中一定會碰到有人耍手段、搞詭計，但我對同志總是以誠對待的，不管別人怎么說，我是不會計較的。我相信正直也會感動有良心的人，正直一定會戰(zhàn)勝邪惡。我要生而益民，死而謝民。”他特別鄭重地對同桂榮說：“我這次上前線，是再次去為我的信念而奮斗，又一次表白我對國家、對人民、對黨的忠誠。為救國救民，我可以貢獻一切。這一去時間可能很長，戰(zhàn)斗也一定很殘酷。過去我對你和孩子關(guān)心得不夠，你要諒解。”

東征臨走那天，劉志丹還問同桂榮：“我給你說的記下了沒有?”同桂榮趕緊回答：“全記下了，你放心?！眲⒅镜け鸷⒆佑H了又親，動情地說：“你是爸爸的好女兒?！?/p>

4月13日，東征軍司令員彭德懷、政治委員毛澤東致電紅二十八軍軍長劉志丹、政委宋任窮，命令紅二十八軍殲滅山西中陽縣三交鎮(zhèn)、辛關(guān)一帶之敵。4月14日，劉志丹率部隊向三交鎮(zhèn)進攻，當進攻受阻時，他請宋任窮在指揮所指揮，自己則親自到距敵幾百米的前沿陣地觀察敵情。警衛(wèi)員謝文祥幾次提醒他站在那里太危險，但他置個人安危于不顧，全神貫注地觀察戰(zhàn)局進展。忽然，敵人射來的子彈擊中了他的左胸。他頓時倒在地上，鮮血染紅了一片土地。在紅軍戰(zhàn)士的啜泣聲中，劉志丹蘇醒過來，斷斷續(xù)續(xù)地對謝文祥說：“不要管我……趕快請宋政委來指揮部隊，消滅敵人……”說完就停止了呼吸。

宋任窮趕來后，一面繼續(xù)指揮部隊戰(zhàn)斗，一面命令謝文祥帶領(lǐng)一個排把劉志丹的遺體當夜運過黃河，迅速護送到瓦窯堡。幾天后，宋任窮等向中共中央軍委副主席周恩來匯報了劉志丹犧牲的經(jīng)過。周恩來悲痛地流下了眼淚，一時說不出話來。停了一會兒才說：“劉志丹同志犧牲的電報早已接到了。志丹同志是一個很好的同志，他的犧牲是紅軍的重大損失，我們要永遠紀念他!”接著又指示：“劉嫂子病重住院，等幾天她病好一些再開追悼會?！?/p>

劉志丹犧牲時，同桂榮正患傷寒住院。黨中央擔心她的身體，未告訴她劉志丹犧牲的情況。1936年4月23日，陜甘寧邊區(qū)政府在延安舉行近萬人參加的公祭大會，周恩來專門到醫(yī)院向同桂榮講了這個不幸的消息，同桂榮悲痛欲絕：志丹是怎么犧牲的?子彈打在哪里?是怎樣裝殮的?穿了些什么?她真想去打開棺材看一下，可是處于重病中的她身不由己，未能參加追悼大會。

追悼會后，靈柩運到瓦窯堡南門外桃樹坪安葬，同桂榮堅持要去看看。中央領(lǐng)導(dǎo)同志安排用擔架把她從醫(yī)院抬到墓地。這時棺蓋已釘住了。她抓住棺木痛哭失聲，再三要求開棺看丈夫最后一眼。周恩來扶起她勸道：“劉嫂子，棺蓋釘住了，你有病就別看了，見了會難受的?！?/p>

1936年農(nóng)歷五月十五日，黨中央駐地遷到保安(今志丹縣)，同桂榮與女兒力貞去墓地把立在劉志丹墳上的墓碑埋到坑里，以防敵人掘墳揚骨，并特意燒了幾盒他愛吸的哈德門香煙。同桂榮崇敬劉志丹，與女兒一起為他戴了三年孝，多少年來不穿花紅衣服。她總以為他還活著，還在前方指揮戰(zhàn)斗。每年農(nóng)歷八月十四日，她都要給他過生日，在他的遺像前擺上月餅、蘋果和香煙，并率女兒、女婿和外孫、外孫女給他行禮，以寄托他們的哀思。

父女情深

英年早逝的劉志丹一生中曾有三個孩子，兩兒一女。長子生于1923年，因母子二人躲避敵人，藏在深山溝里，孩子無奶吃，加之患病后又得不到及時的醫(yī)治，不到半歲就夭折了。次子生于1935年，才幾個月時因著涼發(fā)高燒，請來二十五軍俘虜?shù)膰顸h軍醫(yī)診治，結(jié)果吃了藥后口吐白沫，翻了白眼，不到兩個時辰便斷了氣。同桂榮抱著兒子的遺體痛哭，大家趕快找那個醫(yī)生，才知道那個醫(yī)生逃跑了。當時劉志丹正在前線指揮作戰(zhàn)，同桂榮不愿讓他分心，便未告訴他兒子去世的事。

劉志丹對留下的唯一的一個女兒劉力貞倍加疼愛。1929年11月17日女兒出生時，劉志丹恰好在家中。他興奮地對妻子說：“咱們又有孩子了。”同桂榮故意說：“高興啥?不過是個女娃!”劉志丹反駁道：“男娃女娃是一樣的。別看是個女娃，將來照樣可以當英雄!”他立刻為女兒起名叫力貞，并告訴妻子，“貞”是真誠、質(zhì)樸的意思，還教妻子女兒的名字怎么寫。劉志丹十分喜愛剛剛降生到人世的女兒，不停地掀開被頭看她。

1934年，國民黨派大軍圍剿紅軍根據(jù)地，同時派民團查抄紅軍家屬，還到處張貼告示重金懸賞劉志丹一家老小，并揚言對藏匿劉志丹家屬的人格殺勿論。在圍剿期間，一些紅軍家屬和群眾被敵人殘酷殺害。劉志丹本家的一個8歲男孩以及劉力貞的二姑父等均慘遭敵手。劉志丹看到來到南梁尋找他的妻子和女兒非常高興，他說：“別看敵人現(xiàn)在囂張，他們沒有人民的支持，總有一天會失敗的。”

根據(jù)劉志丹的安排，同桂榮組織附近老百姓給部隊做鞋及被服，并縫補軍衣。同桂榮是個極要強的女人，她整日忙著干活，顧不上照顧孩子，于是劉力貞就在山坡的黃蒿林里捉螞蚱捕蝴蝶玩。劉志丹見后批評同桂榮說：“山林

里狼多，要操心孩子，別讓狼叼走了?！币淮?，劉力貞病了，發(fā)高燒，昏迷不醒，同桂榮焦急萬分。劉志丹得知后馬上請來懂得一些醫(yī)道的供給部長楊在泉。楊在泉看后說是傷寒病。他說幸好馬號里有些給馬抓的藥，他去撿幾味來，吃吃看怎么樣。如果不行，那就難辦了，因這里根本就抓不到藥。同桂榮將楊在泉送來的中藥煎好，喂了女兒幾次，果然見效。劉力貞睜開眼睛要吃涼粉，附近的嬸子們知道后，立刻做了涼粉給她吃。女兒病剛好，劉志丹又出征了。

由于部隊隨時轉(zhuǎn)移，年幼的劉力貞便隨母親跟著部隊轉(zhuǎn)。起初，同桂榮牽一頭驢，將女兒綁在驢后背鞍子上。山林很深，走幾天，衣服全被樹枝掛爛，腿上也被掛得血糊糊的，露水浸上去后火辣辣地疼。后來有了馬，同桂榮騎馬，小力貞便騎在母親身后，摟著她的腰。再后來，劉力貞膽子大了，自個兒學(xué)會了騎馬，甚至還能站在馬背上。1935年初秋，同桂榮與劉力貞轉(zhuǎn)移到了永坪。一次，劉力貞單獨騎馬，不知怎么搞的，馬驚了，奔跑到西瓜地，年僅6歲的劉力貞冷靜地緊握著馬鞍。大人們都驚慌了。劉志丹見狀，飛身下馬跑到西瓜地抓住馬韁繩，制服了驚馬。劉志丹驚奇地說：“這女子真厲害，這么小的年紀遇事不驚，不哭叫。到底是我的女兒，真膽大!”在場的紅軍官兵說：“還不是劉嫂子調(diào)教得好?”劉力貞在父親和叔叔們的贊揚聲中也頗感自豪。她決心像父親那樣英武、勇敢，無所畏懼。

劉志丹對女兒既疼愛，又通過一些生活小事告訴她做人的道理。一次，有位紅軍戰(zhàn)士捉了只鴿子給她玩。她抱久了，就拔鴿子毛玩。劉志丹發(fā)現(xiàn)后非常生氣，第一次大聲斥責女兒：“你小小的女孩怎么這么殘忍?”說著打了她一巴掌，并抱過鴿子交給通訊員精心喂養(yǎng)(后來這只鴿子成了他們的信鴿)。戰(zhàn)友們勸止劉志丹。劉志丹說：“我們干革命，打反動派，但決不干殘忍的事。要讓小孩子從小懂得愛。沒有愛心的人，和豺狼有什么區(qū)別?”劉力貞第一次挨父親打罵，心里挺難受。母親安慰她說：“你爸爸在外是忠臣，在家是孝子，也是好丈夫、好爸爸。他今天打了你，也是教你做善良的人呀!”聽了母親的話，劉力貞的委屈全消了，對父親更加敬愛了。

新中國成立后的同桂榮

新中國成立后，日理萬機的共和國總理周恩來還念念不忘劉志丹，曾多次稱贊劉志丹的高尚品質(zhì)，號召大家學(xué)習(xí)劉志丹的革命精神。1970年3月26日，在北京接見延安地區(qū)插隊青年工作座談會代表時，他稱贊“劉志丹像贛東北的方志敏、海陸豐的澎湃、廣西的韋拔群一樣”，在當?shù)厝嗣裰邢碛谐绺叩穆曂屯?，并深情回憶道：“我和他東征到清澗時，群眾聽說劉志丹來了，都來看望他。其中，有個雙目失明的老太太流著淚水上下摸他，說志丹是清官，好人冤枉不了，他出了獄，百姓就放心了。他在群眾中有那么高的威信，我看到這種情形，也流了淚。這一點，我現(xiàn)在印象還很深刻?！?973年6月，周恩來在陪同越南領(lǐng)導(dǎo)人參觀延安時，還反復(fù)叮囑延安革命紀念館的同志：“劉志丹是位很好的同志，陜北必須宣傳劉志丹。”

作為人民英雄劉志丹的遺屬，同桂榮受到黨和政府的尊重和關(guān)懷。1974年四屆人大召開前，毛澤東說：“劉志丹那個堂客(湖南話：妻子)還在，可以做人大代表嘛?！苯?jīng)陜西省推薦，同桂榮當選為全國人大代表。同桂榮還曾擔任過全國婦聯(lián)代表、全國政協(xié)委員及陜西省政協(xié)常委等職。20世紀80年代初，宋任窮和夫人鐘月林到西安時，親切看望了同桂榮一家。1989年，習(xí)仲勛、馬文瑞等領(lǐng)導(dǎo)同志也親切看望了同桂榮這位當年的“劉嫂子”。

責任編輯韓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