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要尊重王禮錫,他是一位真正的愛國者。他從英國回到祖國,就是為了參加抗日救亡運動。他不圖名,不圖利,更不去做國民黨的官,只希望馬上奔赴戰(zhàn)地當一名普通戰(zhàn)士,竭盡綿薄?!?/p>
——周恩來
告別英倫
1938年10月6日,英國友人得知了王禮錫與夫人陸晶清即將回國參加抗日救亡的消息,“全英援華運動總會”主席維克多·高蘭士、秘書長伍德門女士、倫敦大學教授鮑勿爾、著名作家賈克、《新政治家》周刊總編馬丁等人特地為他舉行一個告別歡送宴會,印度國大黨領袖尼赫魯、法國著名戲劇家道勒、中國駐英國大使郭泰琪以及當時在英國的中國各界知名人士熊武一、黃少谷、朱佰康、蔣彝、劉海粟、彭芳草等50余人應邀出席。
維克多·高蘭士致祝酒詞,盛贊王禮錫在全英援華運動和世界和平運動中的忘我工作和所作的貢獻,祝愿他回國后在抗戰(zhàn)中取得更大的勝利和光榮;伍德門女士也即席講話,說王禮錫為英中友誼付出了巨大的勞動,愿我們的友誼在反侵略戰(zhàn)爭中更加深厚牢固;馬丁先生也表示:無論政府的態(tài)度如何,英國人民是堅定地站在中國人民一邊的。王禮錫為答謝英國朋友的友情,便朗誦了近日寫好的一首詩《別了,英國的朋友們》。詩很長,這里僅摘錄其中幾句,以饗讀者:
我去了,
我去加一滴赤血,
加一顆火熱的心。
不是長城缺不了我,
是我與長城相依為命。
沒有我,無礙中華的新生,
沒有中華,世界就塌了一座長城。
王禮錫以純正的英語,蒼涼的聲調,朗誦得激越悲憤,動人心弦。朗誦完了,他向在座的中外朋友深深地鞠躬,兩行熱淚順著他寬大的臉頰流了下來。
詩朗誦是對朋友的謝忱,對侵略者的控訴,對同胞的吶喊,也是詩人靈魂的折射,在座者無不為之動容。郭泰琪先生說:“這樣感動人的詩句,可說是驚天地、泣鬼神,古今中外所聞所見不多。”英國著名女詩人華爾納也說:“我是含著驕傲的熱淚聽它的,讀它的,撼人心魄。第二天我便親自去英國廣播公司播出?!?/p>
流亡歐洲
王禮錫是江西省安??h洲湖鎮(zhèn)人,1901年出生在一個破敗的官宦世家。父親早喪,王禮錫是由寡母和叔祖父拉扯大的。他自幼聰慧,敏而好學,九歲便能作律詩,被譽為“八步童子”。1924年大學畢業(yè)后,他為求職而四處奔波,出版了第一本詩集《困學集》。第一次同共合作時期,他加入了國民黨,在江西從事農(nóng)民運動,擔任過江西省黨部農(nóng)民部長,主辦過農(nóng)運刊物《血汗》,后進入廣東國民政府,被選為第三屆中央委員和農(nóng)民部長、孫中山奉安大典委員會委員。1926年,他與湖南的毛澤東、湖北的李漢俊等人在武漢創(chuàng)辦了中央農(nóng)民運動講習所。
國共合作時期,反帝和工農(nóng)解放是兩黨的共同口號。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工農(nóng)革命運動遭到鎮(zhèn)壓,弄得“三民”不?!耙幻瘛?,“五權”不給“一權”。王禮錫心灰意冷,故而退出國民黨,來到上海,應聘于田漢創(chuàng)辦的“南國藝術學院”擔任教授。后又應陳銘樞之邀,出任上海“神州國光社”的總編輯。由于出版《讀書雜志》,開展“中國社會史論戰(zhàn)”,大量印行左翼作家和馬列主義著作,觸犯了國民黨當局的出版禁令,使神州國光社停業(yè),王禮錫也因此遭通緝而失業(yè)。
1933年10月,應陳銘樞再次相邀,在香港共襄舉義,要求他參加“福建人民政府”的秘密籌備工作,并擔任了文化委員會委員兼秘書長?!案=ㄊ伦儭笔『?,王禮錫不僅再次遭到通緝,而且還被列入特務組織“藍衣社”的暗殺名單,故于1934年1月15日倉惶逃出,奔赴歐洲,從此開始了他為期5年的流亡生涯。
1934年2月,王禮錫與夫人陸晶清輾轉來到倫敦,在市郊漢普斯特租了一間住房,為了生計,寫作翻譯賣文,以“繩頭自笑日五千”的速度,賺點微薄的稿費而“計拙稻梁”。
王禮錫是一位很有成就的詩人,出國前就出版了《困學集》、《流浪集》、《鳳懷集》和《李長吉評話》等多部詩集和專著,新舊詩皆能,被郭沫若譽為“放翁”。如今,詩人流浪在外,有家不能歸,與英國革命浪漫主義詩人雪萊因追求自由、主張無神論而被英皇放逐意大利的處境頗為相似,故法國著名作家巴比塞稱他是“東方的雪萊”。王禮錫在英國給《左翼評論》等報刊撰稿時也常以“雪萊王”署名。
1935年8月17日,蘇聯(lián)召開第一次作家代表大會,特邀中國作家參加。經(jīng)中國作家協(xié)會推薦,由已在蘇聯(lián)的肖三和在英國的王禮錫作為中國代表出席。會議在全蘇工會場舉行,開幕式上,斯大林、卡岡諾維奇、伏羅希洛夫等國家元首出席。會議由高爾基主持,愛倫堡致辭,王禮錫第一次感受到無產(chǎn)階級專政國家的文化情景。
國民外交
在蘇聯(lián)期間,王禮錫還去看望了救國時報社的胡秋原和夫人敬幼如,在莫斯科辦“美展”的徐悲鴻以及胡蘭畦等一批中國老朋友,向他們了解國內抗戰(zhàn)形勢,探討中國的抗戰(zhàn)的前景。他認為,日本侵華戰(zhàn)爭是蓄謀已久的,是妄圖與德國、意大利法西斯一起瓜分世界的野心的一部分,中國的抗日戰(zhàn)爭就是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的一部分,所以中國的抗日戰(zhàn)爭必須爭取國際上的幫助。要掀起一個運動,這種運動,政府方面要做,民間也可以去做。民間的宣傳就叫“國民外交”,民間的運動就叫“國際援華運動”。大家贊同他的看法,并對此發(fā)表了一些很好的見解。
王禮錫了解到,一二·九運動后,抗日救亡運動在國內風起云涌,僅在上海就成立了“上海文化界救國會”、“全國各界抗日救國聯(lián)合會”、“上海各大學教授抗日救國會”,十九路軍的將領們也成立了“中華民族革命同盟”。大家都行動起來了,這對他鼓舞很大。
回到倫敦后,英國一批同情中國、主持正義的人士,如貴族院議員馬萊爵士,著名教授齊麥根,海軍軍官呼伯,反帝國際秘書布里基曼等人正在籌建“中國人民之友社”,其宗旨是“對中國天災人禍之援救”。王禮錫得知信息,立即邀集在倫敦的候雨民、熊式一、張似旅、林威讓等人,一道支持他們工作,幫助籌辦、提供信息,參加他們的活動。王禮錫還被選為該組織的名譽秘書,擬發(fā)了《致英國各報館、雜志社的公開信》,揭露日本帝國主義在中國的侵略暴行。接著,王禮錫又四處奔波,聯(lián)合英國各地的華僑領袖,發(fā)起組織了“全英華僑抗日聯(lián)合會”,并擔任了副主席。
英國著名政治家薛西爾子爵倡議發(fā)起世界和平運動,團結愛好和平國家反對德國、意大利的侵略戰(zhàn)爭,得到了世界上愛好和平人士的積極響應,定于1936年9月3日在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舉行“世界和平運動大會”。王禮錫不但積極響應,還與國內外遙相呼應,促成了中國組團參加。其成員有:“上海文化界救國會”的陶行知、歐陽予倩,“全國各界救國聯(lián)合會”的錢俊瑞,“中華民族革命同盟”(設于法國巴黎)的陳銘樞、葉沛泉,“旅法華工總會”的王慶元,“旅德中華救亡會”的汪半庵,“全英華僑抗日救國會”的王禮錫、熊式一,在蘇聯(lián)救國時報社的胡秋原等。陶行知為團長,王禮錫為秘書長。
出席這次大會的有來自世界35個國家的代表,會議在布魯塞爾的“國民之宮”大廳開幕,薛西爾子爵在會上作了“組織并動員民眾來反對人類同遭慘運之戰(zhàn)爭”的報告,號召“全世界愛好和平者建立牢固之聯(lián)合戰(zhàn)線,使一切好戰(zhàn)之法西斯國家不能破壞和平?!卑l(fā)言的還有美國反戰(zhàn)聯(lián)合會主席胡征,蘇聯(lián)文學泰斗托爾斯泰,中國代表團發(fā)言的是王禮錫。會議歷時3天,宣讀并通過了由王禮錫起草的《世界和平運動大會宣言》,作出了成立“和平運動總會”和各國成立分會的決定。
海外援華
1937年7月8日,王禮錫在收音機里聽到合眾國際社的報道:“日本國軍隊進攻中國宛平”。王禮錫想,這是日本侵略者蓄謀已久的企圖侵吞中國的戰(zhàn)爭升級,他熱血沸騰,坐臥不安,每天都焦慮地收聽了解國內更多的戰(zhàn)事消息,心系著祖國人民的安危。這期間,王禮錫到處寫文章,奔走呼號,揭露日本法西斯侵略中國的最新暴行,積極聯(lián)絡英國各界友好人士,要求在英國建立一個支援中國人民抗日的民間組織。在英國社會活動家伍德門女士、著名作家馬丁、文化界領袖維克多·高蘭士等人的大力支持下,經(jīng)過兩個月的奔波努力,終于在9月23日組成了“全英援華運動總會”,選舉英國貴族院名議員李道爾子爵為會長,著名女議員麥根·喬治,著名作家、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安吉爾為副會長,維克多·高蘭士擔任主席,佛萊女士和王禮錫擔任副主席,伍德門女士為秘書長,克勤勒先生為總干事。
在總會成立的第一次會議上,對援華工作作出了三項決議:一、政治方面,由總會并通過一切國際團體組織各種會議,動員團結本國人民,抗議日本侵華,抵制日本貿(mào)易,督促各方面采用一切手段以援助中國;二、經(jīng)濟方面,為中國募集捐贈醫(yī)藥和衣物等用品;三、宣傳方面,對新聞媒體和社會團體,供給一切關于日本侵略中國之演講及文獻。10月6日,在伍德門女士的直接參與下,組織倫敦醫(yī)藥界開展募捐活動,得到英國廣大愛好和平人士的大力支持,捐贈了一批錢物和藥品,并于10月9日空運回國。
10月初,王禮錫與夫人陸晶清在倫敦倡導發(fā)起,向達、錢歌川、陳廣生、楊憲益、李泰華、李儒勉等20人集資創(chuàng)辦了《抗戰(zhàn)日報》,王禮錫任總編,陳廣生任執(zhí)行編輯。報紙主要摘譯各國通訊社有關中國抗戰(zhàn)的電訊,傳遞來自中國的抗戰(zhàn)消息,評述中日戰(zhàn)爭形勢,報道英國人民和廣大華僑的援華活動,每天出版1500份,當時在倫敦、曼徹斯特、利物浦、邦茅思等主要城市都有發(fā)行,產(chǎn)生了較好的反響。
從11月上旬開始,王禮錫受“援華總會”委托,赴英國各大城市,包括愛爾蘭自由邦巡回演講,前后將近兩個月。他用大量的事實揭露日本帝國主義在中國的侵略暴行,呼吁英國人民行動起來,積極開展援華活動。他說,對中國的援助,就是援助世界和平、援助自由、援助文化、援助人類免遭法西斯的殘殺。王禮錫每到一處,演講一處,散發(fā)他在英國出版的《今日之中國》一書和《中國畫冊》,促進當?shù)爻闪⒃A分支機構,掀起了援華熱潮。他說,“這是國際主義的偉大表現(xiàn)”,是助我抗戰(zhàn)的“百萬雄兵”。
和平運動
1937年12月13日,南京淪陷的消息傳到倫敦,王禮錫陷入巨大的悲憤之中,恨不能回國直接參加抗戰(zhàn),手刃敵人。正當英國援華工作全面開展的時候,王禮錫又向世界和平大會主席薛西爾子爵提出要求,希望利用這個組織的名義和力量,舉行一次世界性的援華大會,把援華工作進一步擴大到世界各國去。此時,正好中共代表吳玉章等人也來到英國進行國際援華宣傳,經(jīng)我方配合,聯(lián)手工作,終于促成國際援華大會的成功召開。
1938年2月12日,來自30多個國家和20多個國際團體的代表,在英國倫敦舉行了“救中國救世界和平大會”。中國代表團由王禮錫、吳玉章、李石曾組成,王禮錫被選為主席團成員。王禮錫在會上作了“制止法西斯侵略,拯救中國、拯救世界”的報告,呼吁全世界人民行動起來,開展救中國救世界和平運動。西班牙等受侵害國家的代表也在會上發(fā)了言,會上還通過了“制裁日本,援救中國”的六條決議。
和平大會結束后,召開了“全英援華運動總會”干部會議。王禮錫在會上傳達了和平大會精神,研究如何實現(xiàn)大會宣言,并決定于2月21日到27日在英國舉行“中國周”活動。他發(fā)動全體會員給英國首相、議會議員及外交部長寫信,要求政府和議會以鮮明的立場制裁日本,援助中國。吳玉章回國后撰文說:“盛大的援華制日大會,議決了許多幫助中國抗戰(zhàn)和制裁日寇侵略的辦法。在這里,王禮錫先生起了很大的推動作用,他替祖國的抗戰(zhàn)作廣泛的國際宣傳的功績是不能埋沒的。”
“中國周”結束后,在英國掀起了新一輪援華行動。英國各大媒體幾乎每天都登載中國抗戰(zhàn)動態(tài)和英國援華行動的文章,抵制日貨也有一些實際行動,個人捐款達到20多萬英鎊,各種救濟物資和藥品數(shù)量大增,源源運回國內。特別是王禮錫憑個人關系,與印度國大黨領袖尼赫魯,印度駐英代表孟囊等人聯(lián)絡溝通,促成了以著名醫(yī)學博士阿陀為首的印度醫(yī)療隊援華,受到中國政府和人民的熱烈歡迎。宋子文4月4日致電:“王禮錫先生轉加納(尼赫魯)先生:貴國名醫(yī)阿陀組醫(yī)藥隊來華,并自備川資,捐贈醫(yī)藥,熱忱義舉,至為感佩,謹代表同胞專電致謝!”
洛陽殉職
1938年4月上旬,中國軍隊在臺兒莊戰(zhàn)役中取得勝利的消息傳到倫敦,王禮錫興奮得熱血沸騰,感奮不已。當即在《抗戰(zhàn)日報》上刊發(fā)號外,熱烈祝賀,廣為散發(fā),為此還與“總會”秘書長伍德門女士商量,籌備在倫敦召開一次祝捷大會。
以“全英援華運動總會”名義舉行的“慶祝臺兒莊勝利大會”在倫敦海得公園舉行。出席會議的有各“援華”團體成員,英國各界熱愛和平人士,中國僑民等兩千余人,擴音器里播放著《義勇軍進行曲》。伍德門女士主持會議,王禮錫報告臺兒莊戰(zhàn)役打敗日本帝國主義的經(jīng)過。他說:“臺兒莊戰(zhàn)役的勝利,徹底粉碎了日本侵略軍不可戰(zhàn)勝的神話,也徹底打破了日寇妄圖滅亡中國的迷夢。它告訴我們,正義必勝,和平必勝!”
兩年前,世界和平運動大會作出了兩年后召開第二次大會的決議,眼看時間快到了,未見行動。王禮錫一面與世界和平大會主席薛西爾子爵寫信,建議如期召開,薛西爾采納了他的建議;另一方面又召開“全英援華運動總會”委員會,討論國際援華提案提供給和平大會。經(jīng)過討論,形成六大綱領:一、包圍國聯(lián)。動員世界輿論,包圍9月舉行的國聯(lián)大會,擁護中國代表的一切要求,督促國聯(lián)給予實際援助;二、反對有害中國之“調?!?;三、借款給中國;四、抵制日貨與經(jīng)濟封鎖;五、建立國際和平醫(yī)院,救助中國傷兵難民;六、派反侵略代表團赴中國。
7月23日,“全世界反對轟炸非戰(zhàn)區(qū)未設防的城市及恢復和平大會”在法國巴黎舉行。王禮錫、伍德門女士等4人作為“全英援華運動總會”代表出席,法國殖民部長主持大會,會議側重于討論中國和西班牙的援助問題。
廣州失守,武漢失守,國內不斷傳來令人揪心的消息,祖國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此時,英國首相張伯倫與希特勒簽訂了《慕尼黑協(xié)定》,使英國國內的反帝援華工作受到影響。王禮錫焦急苦惱之際,收到國內朋友來信,由于國共合作,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形成,國民黨當局對王禮錫的通緝也已解除。鑒于上述原因,王禮錫當即決定,回到水深火熱的祖國去,回到烽火連天的戰(zhàn)場去。
1939年2月,王禮錫偕夫人回到了闊別5年的祖國。古稀的慈母,年幼的兒子,他沒能抽空去看望,直接來到了重慶參加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xié)會,并被增選為理事。周恩來在“文協(xié)”會上介紹了王禮錫在海外卓有成效的援華工作,并說了本文題前的那段話,推選他擔任了戰(zhàn)地黨政委員會委員和國民外交協(xié)會委員。當年6月,“文協(xié)”成立“作家戰(zhàn)地訪問團”,王禮錫被選為團長,率領13位作家、藝術家,冒著“三伏”酷暑,奔赴第一戰(zhàn)區(qū)洛陽及中條山前線訪問抗日戰(zhàn)士。由于旅途艱辛,條件惡劣,積勞成疾,且得不到及時診治,王禮錫不幸于8月25日病逝于洛陽,時年僅39歲。雖然是國仇未報身先死,但王禮錫的行動實踐了他的諾言:為了祖國的新生,奉獻了他的“一滴赤血”?!?/p>
責任編輯 劉金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