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在中學時代就已讀到薩根的科普作品了,就是那部獲得了普利策獎的《伊甸園的飛龍》。我還可以有把握地說,1986年生物學高考有一道關于污染與蟲子的選擇題,肯定是從薩根這本書中“化”出來的。記得有幾位同學走出考場后議及此題,答案不一,我吹牛說想都沒想就搞定——恰恰在復習備戰(zhàn)最緊張的時候,我把這本書當“閑書”翻過。
此書給我印象最深的是:薩根設想把宇宙的150億年時間壓縮成1年。這樣,地球歷史上的每10億年,就相當于這種“宇宙年”的24天左右,“宇宙年”的每秒表示地球繞太陽公轉475周。他寫道:
在此宇宙年里,9月初地球還沒從星際物質中冷凝形成,恐龍僅出現(xiàn)在圣誕節(jié)前夜。開花植物首次出現(xiàn)在12月28日,男人和女人的起源發(fā)生在12月31日22時30分。所有人類有記載的歷史都排在12月31日的最后10秒內。從中世紀的衰落到現(xiàn)在僅僅是1秒多時間……
一個似乎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機遇,把我跟薩根越來越多地聯(lián)在了一起。
1997年一2002年,是我從事科普活動和科普創(chuàng)作比較集中的階段。我十分感懷那段美好的時光,雖然那期間也并非全然是陽光燦爛,多少也經歷了一些凄風苦雨。我感覺自己在閱讀、實踐和感悟中,漸漸地成熟了、開闊了、堅強了,同時也更加明確了事業(yè)發(fā)展和人生奮斗的方向。如果說,是阿西莫夫和葉永烈將少年的我引進了科學世界,那么,則是卡爾·薩根助推年輕的我更多、更深入地思考了科學與人生。
薩根與阿西莫夫一樣,擅長用生動、形象、簡明的語言來向大眾講解科學知識。1992年4月,薩根在悼念阿西莫夫時,曾經這樣寫道:
我們永遠也無法知曉,究竟有多少第一線的科學家由于讀了阿西莫夫的某一本書,某一篇文章,或某一個小故事而觸發(fā)了靈感;也無法知曉有多少普通的公民因為同樣的原因而對科學事業(yè)寄予深情……我擔心我們身旁再也沒有阿西莫夫激勵年輕人奮發(fā)學習和投身科學了。
我以為,卡爾·薩根的“擔心”,從一個側面折射出了阿西莫夫科普作品的價值和影響。其實,這句話同樣也可用于薩根本人。薩根逝世后,美國一些一流的天文學家曾直言:即便你不承認薩根是世界上最優(yōu)秀的天文學家,你也必須承認他在激發(fā)公眾對天文學的興趣上是獨一無二的,目前,還沒有一個人能夠替代他。也有人評價說,薩根對科學的精辟見解使他成為“唯一能夠用簡明扼要的語言說明科學是什么的科學家”。
薩根在其事業(yè)的早期便已經認識到:科學家有責任參與社會??茖W的發(fā)現(xiàn)只有跟大家分享才有價值,他也比絕大多數(shù)科學家更清楚:只有激發(fā)了公眾參與科學的激情從而支持它繼續(xù)前進時,科學也才能夠繼續(xù)輝煌。難能可貴的是,在很少有科學家實際投身于對介乎科學邊緣的或偽科學的信念進行檢驗并向之挑戰(zhàn)時,薩根勇敢地站了出來,義無反顧地跟迷信、盲從和偽科學抗爭。他曾寫道:
任何一個社會,如果希望在下個世紀生存得好,且其基本價值不受影響的話,那么就應該關心國民的思維、理解水平,并為未來做好規(guī)劃。我堅持認為,科學是達到上述目的的基本手段——它不僅是專業(yè)人員所討論的科學,而更是整個人類社會所理解和接受的科學。如果科學家不來完成科學普及的工作,誰來完成?
十多年前的12月20日,一顆僅僅運轉了62個年頭的不平凡的大腦,在大洋彼岸永遠地停止了思考——懷著對科學和科普事業(yè)的無限眷戀,懷著對迷信與偽科學的深惡痛絕,懷著對地外文明探索的殷切期待,卡爾·薩根走了。
這位可親可敬的“科學先生”剛過完60歲生日沒幾個月,就被診斷出患了一種罕見的疾病——骨髓異常不良增生癥。他以無畏的勇氣,樂觀、堅強地跟疾病斗爭了將近兩年,最后不幸死于肺炎。
他實在是心有不甘——因為他覺得自己還有太多的事情沒有做完!同時他也感到欣慰,因為他從科學研究之中延伸出來,傾注了滿腔熱情進行寫作、講課、演說和電視節(jié)目制作,已經使得全世界的千百萬人深得其益、深受感染,啟發(fā)、激勵了許多年輕學子投身于科學。他也成了許多人心目中代表現(xiàn)代科學的偶像,并被他的科學家同行譽為“獨一無二的科學‘傳教士”’。
然而,許多人也知道,薩根生前曾因從事科學傳播而遭到一些科學家同行的輕視與嘲笑——在他們眼里,薩根的所作所為乃是不務正業(yè)、嘩眾取寵;他們甚至認為,向公眾進行科普宣傳降低了科學家的身價。
真可嘆!由于薩根做科普的名聲遠遠大過搞科研,也由于同行們對他的作為評價不一,竟使得他雖然有過三次提名,但直到他撒手人寰也沒有人選美國科學院院士。按照他的一些秉持公正立場的同行的說法,薩根作為科普家的一面“絕不能遮掩他對科學做出的貢獻”。如果他不做科普工作,單憑他在天體物理學方面的多項創(chuàng)新成就,他恐怕早就“混”得個院士“頭銜”了。
唉,他的名氣已然大到了對自己不利的地步!這樣一種現(xiàn)象——熱心科普的科學家在社會上大受歡迎,但在圈內(“正統(tǒng)”的科學界)的日子卻很難過——人們謂之“薩根效應”。
就我所知,“薩根效應”在世界范圍內具有一定的普遍性。英國皇家學會在剛剛結束的一次關于科學家和工程師參與科學技術傳播活動的情況調查結果顯示,64%的人認為自己應該有更多時間參與科學技術傳播活動;29%的人認為從事科學技術傳播活動會耽誤自己從事專業(yè)研究的時間(這是他們不愿意從事科普的主要原因)。另外有20%的科學家認為,從事科學傳播活動過多會被其他科學家看不起。還有3%的科學家認為,同行給他們帶來的壓力是他們參與科學傳播的主要障礙。
兩個月前,我在與中國一位熱心科普且成績斐然的科學家聊天時也聽他談到,他當年搞科普“只能偷偷摸摸地干”。實際上,哪怕他純粹是利用業(yè)余時間在家里爬格子,也依然少不了閑言碎語??破瘴恼?、科普圖書不僅不能作為職稱晉升的依據(jù),反過來還會影響職稱評定。
但從科學發(fā)展的歷程看,科學普及與科學家的科研探索往往是交叉并行乃至相輔相成的。常有一些著名的科學家似在不經意間走上“前臺”,擔當了科學普及的主體角色,并產生了非同尋常的“普及”效果和“示范”效應——從法拉第關于蠟燭的“圣誕講座”,到霍金談及宇宙演化的《時間簡史》,都留下了科學家寄情科普、“反哺”社會的好口碑。
不過,科普作品與科研成果畢竟有著本質的差別,其職業(yè)規(guī)范和評價體系也大不一樣,所以,盡管科學家不可以回避其科學普及的社會責任,但我并不以為科學普及的職業(yè)重任應該由科學家來承擔。
就此話題,我的一位研究科技政策的朋友提出:作為“科學知識的生產者”,科學家積極參與科普活動、促進公眾理解科學仍然是當代社會以及現(xiàn)代科技發(fā)展的時代要求??茖W界應建立相應的機制,積極協(xié)助職業(yè)的科學傳播者共同推進當代科普事業(yè)的發(fā)展;應當鼓勵一些在科普創(chuàng)作和宣傳方面有專長、有興趣的科研人員身兼二職,或者加入到職業(yè)化的科普隊伍中去。我覺得,這幾條建議倒比較切合實際。
薩根有言:科學,不僅是專業(yè)人員所討論的科學,更應是整個人類社會所理解和接受的科學。
的確,科學普及太重要了,不能單由科普作家來擔當。